第34節(jié)
八歲那年,她跟著母親去宮里陪太后,覺得無聊便一個人在外閑逛,誰知竟不小心迷了路,好不容易找到個內侍想要問路,但越急越說不出連貫的詞,眼看那內侍露出嫌棄的表情,鼻子一酸就哭了出來。幸好那里正是三皇子的寢宮,她還記得他走過來,用眸子看著她說:“你不用怕,慢慢說,你究竟要去哪兒?” 那一年李儋元十歲,宮里都傳他生了重病,成帝又刻意疏遠了他的母親沈妃,檀云殿幾乎成了座冷宮。鐘毓秀覺得他一個人怪可憐的,只要陪母親進宮就會偷偷溜去找他玩,雖然他對她的態(tài)度總是淡淡的,卻是唯一一個不因她的結巴而取笑或是同情之人,有次見她因口疾而暗自神傷,便搖頭道:“不過小小缺憾,又不是生死大事,有什么可難過的?!?/br> 那時鐘毓秀突然覺得,相比他那樣的不治之癥,自己為了口吃而自卑實在顯得矯情,漸漸的,也就變得開朗起來。后來她便暗暗立誓,等她長大了一定要嫁給這位哥哥,好好照顧他,讓他能活很久很久??墒q后,她再也沒在宮里見到三皇子,聽說他搬去了宮外的別苑,為此她還偷偷哭了好幾次。 可那天在宮宴上,這段藏了許久的隱秘心事突然被揭開,她幾乎不敢相信,那些自以為癡傻的祈愿,竟然能成真。 李儋元確實沒想到,那位將軍府的鐘三小姐,就是他小時候遇上的那位小結巴,可他也沒什么敘舊的心情,直接問道:“鐘小姐能不能告訴我,父皇為何非要給我們兩人賜婚?” 鐘毓秀又紅了臉,結結巴巴將那天宮宴里發(fā)生的事講了遍,李儋元沉著臉道:“原來如此,有人早知道會被賜婚,便設計讓你們幫他擋箭?!?/br> 想到豫王連對他鐘情之人都能隨意利用,cao控著她親手毀掉自己夢寐以求的婚事,李儋元只覺得背脊生寒,對他又多出了許多防備。 鐘毓秀有些困惑,她明明順帶說出了自己長久以來的心意,他好像不該是這個反應吧。這時又看見坐在李儋元旁邊的那個小內侍,額頭上仿佛罩著黑霧,大大的瞳仁快要把面前那幾盤菜給射出個洞來,她想了想,完美誤解了這一幕,沖他笑了笑道:“你若是餓了,就一起吃吧。” 她從小生活在將軍府,因著父親在軍營的習慣,并不太講尊卑之別,她平時與下人們的相處都是百無禁忌。剛才見李儋元非讓他坐下,想必是關系十分親近的小太監(jiān),就讓他同桌吃菜也不算什么大事。 安嵐被她說的愣住,然后懊惱地發(fā)現(xiàn),這位鐘小姐的性格率真、模樣可愛,對個小太監(jiān)都毫無架子,簡直挑不出一點兒毛病。心里不知是何滋味,索性埋下頭,抄起筷子大吃特吃,既然來了這一趟,總得吃回來才夠劃算。 她這副大快朵頤的模樣,讓鐘毓秀看的有點傻眼,喃喃道:“看來他還真是挺餓的?!?/br> 李儋元這時已經(jīng)理清所有事,再看安嵐已經(jīng)吃得滿嘴油光,笑著搖了搖頭替她又夾了塊rou過去,然后認真地對鐘毓秀道:“多謝鐘小姐錯愛,可我已經(jīng)對父皇說過,這賜婚的旨意我不會接?!?/br> 鐘毓秀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鼻子一酸,眼發(fā)紅,滿肚子茶水好像也開始作亂,可她打死也不愿在這人面前出丑,只得咬了咬牙,問道:“為什么?你我從小就認識,分隔數(shù)年后,還能被陛下賜婚,這難道不是天定的緣分嗎?” 安嵐皺了皺鼻子,在水晶肘子咬出兩個深深的牙印。 李儋元想,這時唯有快刀斬亂麻才最有效,便用平淡的語調道:“可我對鐘小姐絕無任何男女之情,至于那段往事,我早就忘了。如果不是今日被你提起,我也根本不會再想起來?!?/br> 鐘毓秀沒想到他說得這般無情,視線被水霧遮住,卻依舊執(zhí)拗道:“可我卻記得,一直都記得。反正我喜歡你,連陛下都看出毓秀情深不渝,愿意給我們賜婚,難道三殿下卻不明白嗎?” 李儋元沒想到她會堅決到如此地步,搖了搖頭道:“不過是小時候見過幾面,哪談得上什么喜歡不喜歡?!彼麌@了口氣又道:“鐘小姐其實根本還不明白,到底什么才叫情深不渝?!?/br> 鐘毓秀被他問得一怔,然后又想:她從十二歲就立志要嫁給他,這難道還不算是情深不渝嗎?于是瞪大了眼道:“我當然知道,便是我對三殿下這樣的啊?!?/br> 李儋元被她說的十分頭疼,想了想,索性直接道:“鐘小姐,其實我已經(jīng)有……” 誰知鐘毓秀騰地站起,滿臉通紅地打斷他道:“三殿下,我想起有樁急事要辦,我們的事就下次再說吧。”然后匆匆對他行了個禮,便提著裙擺喚著門口的丫鬟,頭也不回地沖下樓去。 安嵐咬著銀箸,一臉莫名地問:“她為什么突然跑了?” 李儋元也摸不著頭腦,懶得再琢磨,繼續(xù)替她夾著菜堆到碗里道:“無所謂,弄清了前因后果就行??傊掖饝愕氖?,必定會做到?!?/br> 安嵐瞥了他一眼:“可那位鐘小姐真是挺可愛的,也挺喜歡你的,不是嗎?” 李儋元正剝了只蝦扔到她面前的骨碟里,隨口道:“不覺得。” 安嵐輕哼一聲,又繼續(xù)道:“你們小時候那些事,你是故意說不記得吧?!比绻袀€這般率真可愛的小meimei,可一定不會把她給忘了。 李儋元嘆了口氣,“我那時日日都要防著宮里的暗算,連自身都難保,哪有心思去記偶爾跑來的小女孩?!?/br> 安嵐想到他那時的境遇,便覺得有些心疼,念頭一轉又問道:“那我們小時候那些事,你也都不記得了嗎?” 李儋元無奈瞥了她一眼:“你看看你吃的這些菜,就知道我記不記得了?!?/br> 安嵐這才發(fā)現(xiàn),他今日點的菜,樣樣都是她在他別苑時最愛吃的,想不到過了這幾年,他竟然還記得這樣的小細節(jié),心里舒坦了點,故意道:“我看這酒樓也就是徒有虛名,比如這道五味蒸雞,做的還不如你家廚房好吃?!?/br> “那是自然,這道菜要做的好吃,需用手撕而不用刀切,再提前腌制,這樣雞rou才好嚼入味。” 安嵐聽得一愣一愣,瞇起眼問:“三殿下,你是亂說唬我的吧?!彼緡L不出味道,雞rou是撕是切,入不入味對他來說全無區(qū)別,他怎么可能知道這些事情。 李儋元用筷尖點掉她嘴角的一塊油跡,道:“你以為不是我督促留意,廚房就能正好做出你愛吃的味道嗎?” 所以,她的喜好他全記得,再默默下了許多功夫,只為了她能得到最好的。哪怕他自己永遠也不知道,那道加了許多心思做出菜,究竟會是什么味道。 也許,當看見她眼里因滿足而忽閃的光亮時,他便知道了。 第61章 蒲草 安嵐突然吃不下去了,有些話不問出口, 她大概余生都不會安心, 于是放下銀箸, 盯著李儋元問:“阿元哥哥, 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如果只是青梅竹馬的情誼,根本無需為她拒婚。如果真的對她有意,為何又不愿娶她。 李儋元的眼神仿佛閃避了一下, 然后笑了笑道:“別人對你好,都必須問個理由嗎?” 安嵐怔了怔問道:“對人好, 怎么會沒有理由呢?” 前世她就是活在這樣虛幻的嬌寵里,覺得所有來自于他人的付出都是理所應當?shù)?,可重活一世才知道,那些看似無來由的好, 其實都標著價碼, 她沒有選擇, 甚至無法拒絕。 李儋元偏頭看著她,似乎已經(jīng)猜出她的想法,可他卻沒有回答, 只是招來小二結賬, 然后領著她走出酒樓,又幫她租了輛馬車,見她寫滿困惑的臉快縮進車廂, 突然扒著門往里探頭道:“你信不信我。” 安嵐不明就里, 卻堅定地點了點頭。 李儋元看著她, 目光溫柔:“那我就告訴你。我對你好,是因為我想這么做,沒有條件,也不需要回應,你什么都無需擔心,只要記住這點就好?!?/br> 他似乎猶豫了一瞬,繼續(xù)道:“所以我不能為了權宜之計娶你。我雖從未親身體驗,但也知道,做過十幾年的恩愛夫妻,就算再失望再心寒,也不代表你能那么快接受另一個人成為你的夫婿。我記得你說過誰也不想嫁,如果只是為了逃避皇叔而嫁給我,豈不是讓你這一世的婚姻,也變成了一場交易?!?/br> 安嵐還未從震驚中回神,李儋元已經(jīng)幫她將窗簾放下,再往她懷里塞了個手爐,然后退后,輕輕為她拉好車門。車轍開始轉動,年輕的車夫邊趕車邊哼著首家鄉(xiāng)的情歌,安嵐聽著從窗格里飄進的纏綿小調,想笑,又有點想哭,她抱著腿,下巴擱在膝蓋的軟布上,晃晃悠悠,自重重的迷霧中,看見一顆真心。 回到侯府后,發(fā)現(xiàn)瓊芝正一臉焦急地等在房里,見她終于回來,邊伺候她換衣服邊絮叨地講著侯爺來找過她,等了將近半個時辰,臉色不太好看。后來,瓊芝想著法子糊弄了一陣,謝侯爺留下一個錦盒才離開,說是一定要交給小姐手上。 那錦盒看起來平凡無奇,外裹著紫色的絨布,安嵐將它拿在手里,大概能猜出究竟是誰送來的??纱蜷_后,卻發(fā)現(xiàn)一只小巧的手鈴,正是當時她和春娘共舞時從她手上取下的那只。唇角不由彎了彎,然后才看見下面壓著一張紙,紙上遒秀剛勁的字跡寫著:莫忘記你我之約。 安嵐撇撇嘴:李徽就愛玩這樣的花樣,春娘是異族舞姬,怎么可能會寫出這樣漂亮的行楷。他就是故意讓她知道,是自己在約她,偏偏又打著春娘的旗號,令她不知該拒該應。 黃澄澄的手鈴,繞在指上便發(fā)出叮咚脆響,安嵐想了想,讓瓊芝把肖淮叫進來,劈面就問道:“最近學的苦不苦?” 肖淮看起來有些憔悴,練武根本難不倒他,但是兵法與布陣卻很考驗記憶與思維,他連睡覺時都在冥記和演繹,還得顧著侯府的防衛(wèi),實在是有些辛苦。 安嵐手指一甩,將那串手鈴扔了過去,肖淮不明就里,卻還是穩(wěn)穩(wěn)抓在掌心,然后看見自家小姐擺出個風流倜儻的笑容道:“走,明天帶你喝酒去!” 那間酒坊喚作“莫辭”,不愧于幕后老板的風雅之名。安嵐扮好男裝,帶著肖淮走進門時,剛好看見那棟玉臺之上,春娘面朝里站著,水蛇般的纖腰向后折下,見是她來了,便用勾了長長眼線的鳳眼輕輕一眨,艷魅流光,足以顛倒眾生。 安嵐看得心花怒放,忍不住拍掌叫好。這時一名侍女走過來,問她可是沈晉,沈公子,然后說老板吩咐過,若是他來了,就帶著她去樓上最里面的一間房,春娘跳完舞自然會過去見她。 她并不急著上去,而是回頭看了眼肖淮,問:“舞好看嗎?” 肖淮摸了摸鼻子,老實道:“我看不懂這些。” 安嵐一陣無語,“你啊,就是從小都太悶了,有時候也該來這種地方玩玩,學學怎么和姑娘相處。”她后來想想,前世肖淮好像未曾娶妻,好好一個禁衛(wèi)總都統(tǒng),模樣身型都不差,想必就是被他這個悶葫蘆的性子耽誤的。 肖淮露出窘迫之色,低頭道:“我從來沒想過這些事。” 安嵐一副老母親的語氣:“你好像比我大5歲吧,今年都22了,不能不想了啊?!?/br> 肖淮更是顯得局促,輕咳了聲道:“我們不是要上去嗎?!?/br> 安嵐頗為無奈,這人的榆木腦袋什么時候才能開竅正準備上樓,突然看見一個明顯喝得醉醺醺的男人,撥開攔阻他的小廝沖到臺前,掏出一把銀票撒到正在跳舞的春娘身上,瞇眼沖著她道:“這些夠不夠,不夠我再加,今晚你必須得跟我走。” 琴音驟止,春娘站直了身子,輕輕踢開黏在腳下的一張銀票,掩下眼里的厭惡之色,柔柔笑道:“溫公子你喝醉了,春娘從不外出陪客?!?/br> 誰知那溫公子竟撐著臺沿跳了上去,搖晃著步子走到春娘身邊,往她臉上吐著酒氣道:“在這種地方跳舞,還裝什么賣藝不賣身,無非是價錢問題,說吧,要多少錢才夠。或者讓你們的老板出來,我不信我溫子玉要個舞姬,他還能說個不字?!?/br> 安嵐氣得捏緊拳頭,可她已經(jīng)認出這人,正是吏部溫尚書家的小兒子,平時也是個囂張慣了的主兒,若是沖動得罪了他,不光是春娘,只怕整間酒坊都會很麻煩。 她還在思索時,春娘已經(jīng)轉過身,軟軟的胳膊搭在溫子玉的肩上,貼著他耳邊說了句話。溫子玉聽得整個人都酥了,正想往臺下走,瞇眼想了會兒,又拽住她的手腕道:“不行,我可不會再上你的當。我說今晚就是今晚,這次可不會讓你糊弄過去?!?/br> 安嵐見春娘眸間已經(jīng)露出驚慌,但又不敢掙扎,眼看就要被他拽下臺,匆忙間對肖淮使了個眼色,肖淮立即會意,走到圓柱后,將一只匕首穩(wěn)穩(wěn)射進溫子玉身后的屏風。 溫子玉感覺有寒意從頸邊滑過,還未反應過來,就看見面前一個男子大喊道:“有刺客!” 這一聲喊出來,許多雅間里的人都探出頭來,酒坊的護衛(wèi)全沖了出來,安嵐裝作被嚇傻的模樣,隨手指了個方向結巴著道:“我看見一個黑衣人跑過去了,就是他往臺上扔暗器?!?/br> 溫子玉被嚇得什么酒都醒了,摸了摸脖子一陣后怕,看來那刺客明顯是沖自己來的,再呆在這里不就成了活靶子,也顧不得再和春娘糾纏,連忙叫來自己的隨從護在身旁,灰溜溜地逃出門去。 酒坊里一時間亂七八糟,護衛(wèi)們四處搜尋著刺客,春娘好像明白了些什么,隔著人群沖安嵐感激一笑,安嵐沖她做了個手勢,便帶著一臉若無其事的肖淮趁亂往樓上走。 果然他們只等了一會兒春娘就進了門,她叫侍女上了兩壺酒,便用一雙媚眼繞在肖淮身上道:“方才是這位小哥哥出手相助吧,春娘先敬你一杯?!?/br> 肖淮極少和女子相處,何況是如此妖媚**的女子,他局促地低著頭,連客套話都未回一句,只一口飲盡了自己杯子里的酒。 春娘覺得這人挺有趣,還從沒男人能與她一起喝酒卻不愿看她,干脆腰肢一擺,歪到他旁邊,故意挨著他的胳膊問道:“小哥哥為何不說話呢,是不是嫌只敬一杯酒誠意不夠,你喜歡看我跳舞嗎?要不要我現(xiàn)在給你跳上一曲?!?/br> 她靠得太近,肖淮的頭一偏就能看到她舞衣下露出的那截腰肢,他只得僵直著身子,眼觀鼻、鼻觀心,正氣凌然地憋出兩個字:“不必?!?/br> 這下,連安嵐都看得大笑起來,覺得這兩人實在有趣,可春娘被激發(fā)了斗志,繼續(xù)若有若無地撩撥,最后,終于讓肖淮騰地站起,大聲道:“小姐,我不喝了,去門外守著吧?!?/br> 安嵐帶他來是防著豫王,順便想讓他放松放松,這時見他被撩到落荒而逃,便笑著追上去道:“你去隔壁間等我吧,待會兒我有事就叫你?!?/br> 肖淮應了聲,就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仿佛背后有只狐貍精在追趕,安嵐回頭看見春娘一臉挫敗地歪在軟墊上喝酒,憤憤地嘀咕道:“你帶來的這護衛(wèi),怕不是個瞎子?!?/br> 安嵐陪她喝了兩杯,突然又問道:“剛才那位溫公子,是不是sao擾你很久了?!?/br> 春娘點了點頭,然后又笑道:“這樣的人,每天都能碰上幾個,有的好對付,有的不好對付,今天是特別難對付,幸好遇上了你?!彼B灌了幾杯酒,撐著下巴,瞇著迷蒙的醉眼道:“其實他說的也對,我在這里跳舞,就不必擺什么貞潔烈女的模樣。賣藝和賣身,終歸都是出賣自己。我現(xiàn)在還留著一樣沒有出賣,不過是有人想留著待價而沽。” 安嵐聽得心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跳舞怎么算是出賣自己,他若敢逼你賣身,我就去找他把你贖過來。” 春娘沖她感激地笑笑,這笑里卻帶了無盡的悲涼,軟軟將頭靠在她肩上道:“你知道嗎,我在自己的部族,也算是貴族小姐,可后來兩族爭斗,我們幾乎被滅族。本來對方那族的王看我漂亮要收我做小妾,我逃走后活得很艱難,靠跳舞靠與男人周旋才不至于餓死。后來王爺把我買下來,讓我在這里跳舞,特地囑咐過,來這里的王孫公子,我只能陪他們喝酒聊天,但不許與他們有任何其他接觸,也拒絕了許多人買下我的要求?!?/br> 安嵐猜想,李徽讓春娘去陪酒,是想讓她為他在那些權貴身上套取消息, 春娘突然附在她耳邊,啞聲道:“我告訴你個秘密,他不讓我賣身,一定是想讓我做件大事,只是我暫時不知道那是什么,不過,就算知道了……也沒有用?!?/br> 無論是什么事,她都必須去做,因為她的一切都是他給予的,她沒有選擇。 安嵐聽得心頭一顫,大聲道:“你的身體只屬于你自己,怎能隨意給人利用?!?/br> 春娘凄凄一笑:“你這樣從小衣食無憂的小姐又怎么會明白,能夠有身體給人利用,已經(jīng)算是幸運,若是一文不值,只能如草芥般被踐踏被丟棄,就如同我那些族人,我不想……和他們一樣?!?/br> 第62章 安嵐怔怔看著春娘臉頰那枚花鈿滑過一滴淚, 如同某場晨霧后, 妖冶的花瓣尖兒上顫顫墜下的露珠。 原來再鮮活熱烈的花兒, 是被亂世踐踏后, 也只能隨波飄零,做一葉不由己的浮萍。 她突然想起姜氏的那些族人們, 繼而又想起了母親, 輕輕抓住春娘冰涼的手指道:“你原來的名字叫什么?” 春娘的眼睛仿佛亮了亮, 仰起下巴將剩下的酒倒進朱唇, 瞇起眼笑道:“染拉。在我們那里, 這個詞是蒼蘭的意思?!?/br> 安嵐將這個名字在唇齒間念了兩遍, 手指用力收攏道:“染拉jiejie,雖然我不知道能做到多少, 可你若有需要的地方, 大可以來找我,我會盡力幫你。” 春娘彎長的眼睫濕了一瞬, 然后歪頭靠在她肩上,又反手掐了把她的臉笑道:“傻姑娘,這不是你該管的事。咱們還是好好的喝酒跳舞,我聽你們這兒有句話叫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 哪管明天天塌地陷?!?/br> 安嵐聽她亂七八糟的胡謅詩句,也大笑著與她碰杯,然后學著她的動作跳舞, 兩人鬧了一陣, 將沉重的心情全用作樂掩蓋了過去, 最后,春娘跳得累了,醉眼惺忪地歪倒在她的腿上,大著舌頭道:“其實你們中原的男子,大多都弱不禁風,還喜歡裝腔作勢,哪像我們草原上的男兒,有什么事,擼起袖子打上一架,多痛快。也就你剛才那個護衛(wèi),還有些真正的男兒氣概?!?/br> 安嵐也醉了七八分,聽見弱不禁風幾個字就皺起眉,大聲申辯道:“誰說男兒氣概只能用武力表現(xiàn),有些人雖然身體怯弱,可他有智慧、敢擔當,胸懷坦蕩,這才是值得仰慕的好男兒?!?/br> 春娘醉成一條線的眼突然亮起,笑著往她懷里拱上去,用足以勾魂的眸子賊賊盯著她道:“哦?你說的這人,究竟是那天陪你的哪一位呢?是王爺,還是那位看起來羸弱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