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這幾個都是兄弟,但只有趙潭是他的大學(xué)同學(xué),也是跟著他從東北來到湘城闖蕩的,雖然沉默寡言,平時對岑野卻頗為照顧。 “靠!”岑野大吼一聲,翻了個白眼,“老子被殺了!壇子你他媽又不是我媽,老叫我喝什么茶!” 大伙兒全笑了,趙潭也不生氣,淡淡地說:“你他嗎是主唱,嗓子不養(yǎng)好對得起我們嗎你?” 岑野雖然還有點(diǎn)氣,卻不說話了,端起茶杯一口干掉,“砰”一聲放下。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張?zhí)爝b懶洋洋地應(yīng)道:“進(jìn)來?!?/br> 進(jìn)來的是個染著黃發(fā),戴著一雙貓耳朵,短裙,濃妝,露著雪白長腿的女孩??茨挲g也不過二十出頭,手里還抱著個很大的琴盒,探頭進(jìn)來,看到他們,就笑了。 男孩們看到她,都望向岑野。岑野看她一眼,從桌上拿起手機(jī)繼續(xù)打。 “我們是不是得回避???”輝子不懷好意地說。 張?zhí)爝b則低聲說:“我說他招蜂引蝶吧?他媽的長得好就是吃香,我們這才出道多久,幾個女孩迷上他?!舒顏,需不需要我們回避?”話是對那女孩說的。 岑野頭也不抬:“回避你妹!” 幾個男孩便笑笑,等著看好戲。那叫舒顏的女孩也不羞澀,旁人見了,只覺得她整張臉、眼睛里都是光,那是女孩看心儀男孩時獨(dú)有的光芒。她一個個跟他們打了招呼,大大方方的,然后走到岑野面前。 “小野。”舒顏說,“你上次說,喜歡這個牌子的吉他,我求了爸爸買了這個。是給你們下周在黑咖首演的禮物,送給你?!?/br> 眼睛里,言語里,全是期盼。 見岑野無動于衷,她笑了笑,打開盒子。幾個男孩湊過來,全都驚嘆出聲:“我靠!舒顏你下血本了?。 睆?zhí)爝b則一推岑野的肩膀:“小野,你還裝什么裝?為這吉他,都得親一個??!更何況舒顏長得還這么正!”言下之意,覺得岑野即使接受舒顏,歡好一場,也無不可。 岑野這才抬起頭,看了眼吉他,又看看舒顏,笑笑。 他們樂隊在長沙組建有幾個月了,也表演過好幾場,算是小有名氣,也有了一些粉絲。舒顏就是其中之一,大概是兩個月前吧,只要有朝暮樂隊的表演,這個女孩幾乎場場都到,場場都跟。岑野還真的有點(diǎn)煩。 “這把吉他,買下來得大幾千吧?”岑野問。 舒顏眼中閃現(xiàn)驕傲之色。其他幾個男孩看著岑野的樣子,卻知道不好了,這家伙陰陽怪氣的,怕是生氣了。 岑野慢慢地說:“這么貴,我干三個月活,也買不起。要是收下,那不得賣身給你啊?” 舒顏的臉微微紅了:“小野你別開玩笑了,我沒有那個意思……” 岑野根本不聽,打斷了她:“不賣身呢,就得賣腎,兩樣我都舍不得。無功不受祿,這琴你還是拿回去吧,誰愿意要誰要。老子不白要女人東西。” 說完他往沙發(fā)里一靠,又笑笑:“更何況現(xiàn)在,老子已經(jīng)有一把更好的吉他可以彈了?!?/br> 第4章 唯我獨(dú)尊(上) 在岑野的記憶里,家人幾乎見到他的吉他就皺眉頭。不光包括嚴(yán)厲而沉默的父親,還有一向待他親厚的大哥,甚至還有溫暖柔弱的母親。母親會偷偷打電話給他,小聲哀求:“小野,別干那個了,別再犟了,早點(diǎn)回申陽來,找份穩(wěn)定工作好不好?” 岑野對著父親還可以憤怒的大吼,但對于母親,卻往往覺得失去了所有力氣,那是一種不被理解的痛苦。他只能很煩躁地應(yīng)付幾句,有時候甚至發(fā)脾氣,然后掛掉電話。 母親問他要卡號,要補(bǔ)貼一點(diǎn)微薄的生活費(fèi)給他,他也沒肯。 每天深夜,23歲的岑野躺在跟趙潭合租的小房間的上鋪,床邊掛著一把并不算很好、卻花光他所有積蓄的吉他,他雙手枕在腦后,望著漆黑遠(yuǎn)方。心里就像有個洞,永遠(yuǎn)也填不滿。 好在,組建朝暮樂隊后,在長沙已小有名氣,只是表演機(jī)會還太少,參加音樂節(jié)和辦巡回演出更是還摸不著邊。但是岑野相信,他那空空冷冷的心中,充滿信心,那只是時間問題。后年,甚至明年,他們一定會被大眾賞識,甚至被專業(yè)制作人賞識,一定能混出個人樣。 想到這里,岑野的胸口就熱乎乎的,摸摸索索從口袋里掏出煙,咬了一支,剛想點(diǎn),躺下鋪的趙潭就出聲:“他媽的別躺床上吸煙,搞出火災(zāi)我們賠不起?!?/br> 岑野答道:“老子還沒點(diǎn)呢!”三兩下滑下來,坐趙潭床上,一邊抽煙,一邊手指敲在膝蓋上,打著拍子。 趙潭觀察他的神色,問:“又想出什么新旋律了?” 岑野很冷酷地笑笑,手指還仿佛停不下來般抖動。趙潭坐起來,手搭他肩上:“今天什么玩意兒刺激你靈感了?” 岑野的手指忽然停住。 趙潭問及,他才意識到,有一段旋律,一直在他腦海里回響,這才令他的心始終未能真正平靜,令他的心在深夜里也躁動不安。 一幕畫面一閃而過,女孩坐在琴邊,面容安靜,眼神沉迷。 “老子每天都能自動到達(dá)靈感高潮。”岑野說。 趙潭笑:“滾?!?/br> 抽完一支煙,岑野干脆爬起,披著厚軍大衣——他們從市場便宜買到的,挺酷,還保暖——爬到房間里唯一一張小桌前,打開臺燈,抽出幾張紙和筆,開始寫旋律。 趙潭玩了一會兒手機(jī),眼見兩點(diǎn)半了,說道:“喂,早點(diǎn)睡,明天晚上還有黑咖的表演呢?!?/br> 岑野頭也不回,“嗯”了一聲。趙潭知道勸不住他,自己干脆很快就呼嚕聲大作。只剩這低矮的樓房里,狹窄的一扇窗,一盞小燈,在冬日寒意的包裹中,徹夜明亮。 等到趙潭睡到日上三竿醒來,看到那個削瘦的人影還趴在桌前,吃了一驚?!芭P槽!”趙潭跳起來,抓住岑野的肩:“你他嗎要不要身體了?又通宵?” 岑野這才慢慢往后一靠,那雙深邃的眼睛下,照例一團(tuán)黑眼圈,白皙的臉愈發(fā)的蒼白,修長十指卻玩轉(zhuǎn)著鉛筆,淡淡笑了:“老子這就去睡,寫、完、了?!彼蛄藗€深深的哈欠,仿佛突然化身一只死狗,慢吞吞爬上床,“轟”然倒下,幾乎是下一秒就響起均勻悠長的呼吸聲。 趙潭沒有辦法,拿起桌上的幾張紙,低聲吟唱了幾句旋律,眼睛里已漸漸泛起笑。 然而岑野今天沒辦法睡太久,有活要干,還要提前去大名鼎鼎的黑咖酒吧彩排。以至于全部活兒忙完了,酒吧也已開始晚上的營業(yè)。還沒到他們的表演時間,在熱鬧的音樂聲中,他居然就趴在酒吧一隅的沙發(fā)上,呼呼睡著。同伴們知道他累極,也沒喊他,想著在表演開始前,讓他多睡會兒。 鍵盤手張海是他們中間年齡最大的,已有二十八、九,也是老江湖了,只是一直沒混出什么名堂。他是湘城本地人,技術(shù)一般,人脈卻廣。來黑咖的演出機(jī)會,也主要得他從中斡旋。張海今天很難得地提前到了,他穿一身亮閃的皮夾克,嘴里叼了根廉價雪茄,生得糙皮滿臉,干瘦卻精神。他一看到癱在沙發(fā)上的岑野,就皺眉罵道:“都要開始表演了,這小子怎么睡了?” 輝子其實(shí)不是他們的專職鼓手,還兼了另一個樂隊的,這年頭,一支新的、沒有任何背景的樂隊,想要找到每一個合適的成員,本來就是不容易的。不過每次練習(xí)演出,輝子都準(zhǔn)時到,也算盡職盡責(zé)。此刻他就倚在張海身邊,壞笑:“這小子不會昨晚上自己玩過頭了吧?” 趙潭答:“少胡說八道,他昨晚有靈感,通宵寫了支曲子,很不錯,回頭我們再仔細(xì)排練?!?/br> 大伙兒于是都嘆氣:“這小子……”儼然已是習(xí)以為常。 張?zhí)爝b今天居然磨蹭了半天,才從洗手間換好衣服出來。一走過來,大家才發(fā)現(xiàn)他今天不一樣。頭發(fā)居然洗過吹過了,平日的毛躁不見了,順滑順滑的。臉也洗得很干凈,比平時還白點(diǎn),好像打了點(diǎn)粉。還穿著平時舍不得的一件牌子貨白襯衣,黑色西褲把屁股繃得緊緊的。 “哎呦我去!”張海喊道,“腰子你今天發(fā)春啊?” 輝子:“他天天都發(fā)春?!?/br> 張?zhí)爝b得意地捋了捋頭發(fā),在他們旁邊坐下,說:“少胡說八道,我這不是重視今天的表演嗎?” 趙潭笑笑:“挺帥的?!?/br> 張?zhí)爝b一指還在酣睡的岑野:“是不是比他還帥?” 趙潭點(diǎn)頭:“他算個鳥?!?/br> 眾人哈哈大笑。 就在這時,輝子忽然用胳膊捅了捅張?zhí)爝b,“嘿!”他看向門口。 于是張?zhí)爝b、趙潭、張海全都循聲望去,安靜下來。 岑野原本睡得迷迷糊糊,時而夢見自己回到東北,踏著厚厚積雪,望著干枯扭曲的樹枝,心里的感覺親切又陌生,甜蜜又痛楚;時而聽到那群小子在耳邊唧唧呱呱,尤其是張?zhí)爝b,嗓門大到嚇人。岑野也聽見了他在吹噓自己帥,岑野在心中冷笑:他帥?老子拔根毛都比他硬好不好。 第5章 唯我獨(dú)尊(下) 還有轟轟隆隆的音樂聲,很多人的說話聲,暖場樂隊的歌聲,盤旋入耳。所有這些聲音,都構(gòu)成了一個五光十色的夢境。 所以,在一陣爆笑聲后,當(dāng)眾人忽然安靜下來,岑野反而不適應(yīng)了。說不清哪是一種什么樣的感受,他像是被什么突然驚醒,一下子從臂彎里抬起頭,看著旁邊沉默的哥們兒,然后循著他們的目光,也望過去。 有個女人,已經(jīng)走到了他們卡座正下方的那些零散桌椅旁,歡鬧的人群中。她走得很安靜,但是很多人都在看她。 岑野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地也看著。 從古至今,酒吧這地方,都是美女如云,而對于混酒吧的老餮們,什么樣的女人沒見過。可是這個女人,完完全全是特別的。 她今天將長發(fā)放了下來,原來她有一頭波浪長發(fā),烏黑,每一卷都是那么柔軟妥帖,完美伴在臉頰旁。她的膚色本就白里透紅,此時在幽暗燈光襯托下,顯得顏色更好。一雙深長的眼眸,靜如處子。涂了嫩紅唇彩,亦帶珠光。 她穿的是件寬松的暖色風(fēng)衣外套,里頭是黑色修身毛衣,和一條層層疊疊的裙子,完全掩不住豐滿而苗條的身材。她還穿了高跟鞋,二寸高,十分亭亭玉立。 但最緊要的,是她的氣質(zhì)。清新中暗藏華麗的妝容,還有清秀明艷的五官,令她吸引不少人注意。而她像是見慣,又像是毫不在意,拎著一個暗紋刺繡金色手包,徐徐裊裊走了進(jìn)來。 不僅男人在看她,女人也在。暗光之中,她像一朵幽然綻開的梨花,無聲無息,沉凝住所有光芒。 下方那些散桌,原本已經(jīng)坐滿了,她四處看了看,安安靜靜的。旁邊一個獨(dú)坐一桌的男人忽然笑了,對她說了句什么。她的表情還是很寧靜,然后微微一笑,似乎說了句謝謝。那男人就拿著酒起身,去了旁邊一桌,跟別人坐在一起。那神色竟有些許灑脫,仿佛干了件暗自拉風(fēng)的事。 許尋笙便整理了一下裙子,在那張小桌坐了下來,手托著下巴,看著舞臺,等待著。 空氣中,因她而起的小小sao動,仿佛這才忽然散了。聊天的聊天,打量的打量,一切如常。 而岑野這一桌,仿佛也同時xiele口氣。張海沒見過許尋笙,低聲樂道:“靠,哪里來了這么個仙女?還是一個人?” “海哥,你可別打她的主意。”張?zhí)爝b忽然說道,岑野瞬時抬頭望向他。張?zhí)爝b眼睛直勾勾望著許尋笙,話卻是對岑野說的:“小野,我改變主意了?!?/br> 岑野沒說話。 張?zhí)爝b一字一句地說:“你們覺得我能追到這位仙女嗎?” 眾人都是一靜,而后異口同聲:“不能!” 張?zhí)爝b:“臥槽!還是不是兄弟了?老子現(xiàn)在就上!”剛想揮手叫許尋笙,酒吧經(jīng)理卻過來了,讓他們馬上候場準(zhǔn)備表演。張?zhí)爝b這才立刻收了浪蕩神色,一伙人精神抖擻地跟經(jīng)理往舞臺去了。 朝暮樂隊現(xiàn)在也是有幾個粉絲的,當(dāng)他們穿過酒池走向后臺,就有人在喊:“朝暮樂隊!”“小野!”“天遙!”幾個人都笑著回頭,向粉絲揮手致意。這種情況,岑野從來是不太搭理的,今天卻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人群中有幾個看不清面目的女孩在尖叫,岑野的神色淡淡的。也就是那么不經(jīng)意的一瞬間,那么多人當(dāng)中,光線并不太好的環(huán)境里,他看到了許尋笙,她也看著他。而后兩個人都沒什么表情地移開了視線。 到后臺后,岑野匆匆去廁所洗了把臉,拿出趙潭的大寶霜,胡亂往臉上抹了抹,再用水打濕了頭發(fā),梳了兩下,就算準(zhǔn)備妥當(dāng)。 馬上就到他們上場了。 幾個男孩站在舞臺側(cè)下方,沒有動,也沒有人說話。舞臺已經(jīng)空下來,為他們準(zhǔn)備好。舞臺上煙霧彌漫,燈光閃爍。有人報出他們的名字,臺下一片歡呼聲。有人在興奮地跳,有人露出期待的笑容。 每個男孩的喉嚨都在這一刻微微發(fā)干,心卻仿佛隨著暖場音樂的節(jié)奏聲,一下下用力跳動著。旁邊的酒吧工作人員喊了一聲,示意他們立刻上場。趙潭忽然伸出手,低聲說:“朝暮樂隊,唯我獨(dú)尊!” “朝暮樂隊,唯我獨(dú)尊!”有人重復(fù),然后一只又一只手重疊上去:張?zhí)爝b、輝子、岑野……張海笑了笑,也用力說出這句話,把手放上。 大家一起揮舞了幾下,將手甩開。張?zhí)爝b最先抱著吉他,跳上了臺,然后是趙潭。然后就是主唱岑野。 岑野抬頭,看到舞臺上光線其實(shí)朦朦朧朧的,觀眾的歡呼聲,熱烈得像要把這如夢境般的一切戳破。很多聲音在耳朵里,每一個音符,仿佛都在逗弄他的血脈,他的細(xì)胞。他跳上臺,聽到臺下又有了一片不小的sao動,他聽到心中有個聲音在笑。 當(dāng)大家都把樂器安裝好,插上電,岑野抬起頭,麥克風(fēng)就孤單單立在前方,他和樂迷們的中間。他似乎看到前排一些女孩臉上浮現(xiàn)狂喜的神色,但剎那之間,其實(shí)什么也沒看清。他握住麥克風(fēng),酒吧漸漸安靜下來,而他感覺到整個世界,仿佛也隨之安靜。一剎那他仿佛離這一切很遠(yuǎn),恍惚間又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shí)身在其中。 直至身旁的貝斯聲響起,還有吉他聲,高亢的旋律驟然劃破空氣,也震醒了他的眼睛。他抬起眼,看著面前渾渾噩噩朝朝暮暮瘋瘋狂狂的一切,看著身旁賣力的緊張的伙伴們,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隨著旋律開始蘇醒、奔騰、尖叫。他的臉靠近麥克風(fēng),手心火熱,整個人看起來冷漠無比,腦子里卻只剩下一個念頭。 一個清晰的、強(qiáng)烈的、回旋的,永不妥協(xié)的念頭—— 這是我的舞臺。 我的音樂。 唯我獨(dú)尊。 天上地下,天高地厚,過往將來,今時今日在這一寸天空下。 醉生夢死,唯我獨(dú)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