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及將她送到天軍營門口，看著她進(jìn)去，又和玄英說過話就走了。

    以白及的修為，若是不愿讓人察覺，自是不會有人感到異樣，他將她送回來，又自行離去，全程都沒引起什么關(guān)注。只是白秋回憶起他白衣翩翩隨風(fēng)而去的背影，不禁有幾分晃神。

    奉玉見狀，又將她摟得緊了幾分。

    仙門弟子捉妖出事的事，幾乎是第一時間就匯報到了天軍營，只是還不等天兵天將出發(fā)就被白及仙君解決，這事鬧得這般大，奉玉自是聽說了。況且，他亦感到過一陣清雅的仙氣來了又走，一般的仙人，自是不會有這種反應(yīng)。

    聯(lián)想近日的事，奉玉自然曉得白及仙君不是同其他人說得那般偶然路過這邊的。他同長淵說話時說得輕松，可當(dāng)真得知白秋已經(jīng)同白及見過面、對方許是就想來接她回家的，即便這會兒狐貍就在懷中，奉玉仍是心中不由一緊。

    這時，他眼角的余光一瞥，看到白秋放著的一柄劍，一滯，將它拿了起來。

    白秋似是想要阻止，可奉玉動手已是來不及，她扭捏地磨蹭了一下，但最終還是任他打量。

    奉玉摟著白秋，如此一來，劍身自是橫在兩人身前。

    奉玉向來是知道白秋有這么一柄劍的，不止是在凡間見過，即便是在回天之后，他也偶然撞見過白秋拿出來擺擺弄弄，但她平日里用的都是琴，奉玉還從未見她真正用過。

    他想起長淵之言，又想起白秋說過她練過劍，只是用得不好。她偏偏又在這種時候?qū)⑺贸鰜砜?，奉玉略一沉思，便已大致猜到了些可能性?/br>
    奉玉又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道：“這柄劍，是你父親贈你的？”

    第60章

    這其實也算不得什么意外的事, 白及仙君善劍，仙界之人提起白及, 便不可不提他那從不出第二劍的風(fēng)姿。白秋是他的女兒，即便如今用琴, 也絕不可能從未習(xí)過劍術(shù)。尤其她在這時將劍拿出來，哪怕奉玉原本心中只有六七分猜測, 到了此時, 也化為十分肯定。

    果不其然, 白秋聽到他這么問, 便在奉玉懷中微微顫了一下，接著，似是猶豫了片刻, 便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點完, 她抬手羞澀地在劍鞘上摸了摸，解釋道：“這是我出生時, 爹親自替我塑的，以他的仙氣凝成，同兄長用的劍是同一種樣式, 只是分男劍女劍。爹幼時也教過我劍，只可惜我從來練不好, 天資遠(yuǎn)不及兄長……爹他嘴上不說, 但心里想來肯定失望得很……”

    說著, 奉玉便感到白秋的肩膀垮了下來, 似是有些失落地低下了頭。

    奉玉抿了抿唇, 輕輕地“嗯”了一聲，卻沒有多問。他稍稍一頓，將視線緩緩移回這柄劍上，手握上劍柄，禮貌地看向白秋，遂詢問道：“秋兒，我可否——”

    白秋一愣，又將腦袋輕輕地點了點頭。

    于是奉玉不再客氣，手腕稍微用力，熟練地將劍從劍鞘中半拔了出來，露出一截雪亮的劍身。

    毫無疑問，這是一柄好看的劍。

    無折無彎剛勁筆直的劍身，銀亮清澈的劍面，大約是因?qū)榕佣?，劍身做得格外纖巧而靈秀。它的重量比尋常鐵劍要來得輕，并且可以看得出經(jīng)過很好的打磨。劍柄雕著精致的繁花似的花紋，劍鞘上亦是配套的精美紋路，末梢系著玉穗子，通透的碧玉用紅色的仙繩系住，繩子的顏色墜在這樣的劍柄和玉上，顯得分外醒目。

    此時它被置于安靜的月光之中，在月華的照耀之下，這柄劍看著便有些清逸出塵的氣質(zhì)，看這風(fēng)格，竟是有些似某人。

    仙人鑄劍自不必同凡人一般以rou身頂火打鐵，正因如此，鑄劍的材料方式也是多種多樣得很。聽白秋說這柄劍是白及仙君以他的仙氣親自凝成，會有如此仙氣，倒是不奇怪。

    奉玉沉聲一刻，點評道：“好劍，而且很漂亮?！?/br>
    即便是在仙界，這樣一柄劍也能看得出鑄者之心。

    聽了奉玉對劍的夸贊，白秋臉上似有一瞬也浮現(xiàn)出了高興之色，可這點高興很快又轉(zhuǎn)變成了愧疚之色。她微微垂眸，低落地道：“是的，只可惜我用不好?！?/br>
    奉玉看了她一眼，一時沒有做聲，而是將拔|出的劍身用收了回去，將劍放回白秋手中。

    接著，白秋覺得后背一空，她抱著劍下意識地回頭，可還沒等看清楚奉玉想做什么，她就不禁驚呼一聲，回過神已被奉玉打橫抱起。白秋反應(yīng)不及，條件反射地攀住奉玉的肩膀保持平衡。

    “你總說你劍用得不好。”

    奉玉輕描淡寫地道。

    “今日我倒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個不好法?！?/br>
    他是側(cè)著頭同白秋說話，白秋又摟著他的肩。她要保持平衡，自是不自覺地弓起了腰，如此一來，兩人靠得極近，白秋眼眸一抬，就驟然望進(jìn)奉玉墨漆的鳳眼之中。

    奉玉眼梢微揚，道：“你會多少完整的劍法？過去演一套讓我看看?！?/br>
    奉玉嗓音沉穩(wěn)，大約是不為嚇到她，還特意將語氣放柔了。只是白秋呆了半晌，才低著頭尷尬地推了推他的肩膀，結(jié)巴道：“會是會的，可、可是你這般抱著我，我、我要如何演示？”

    “……哦?！?/br>
    奉玉嘴角彎了彎，似是這時才注意到白秋窩在他懷中一般，淡然地將她放下。

    手的溫度蹭過腿彎和腰間，奉玉彎腰時低了一下頭，氣息便從她脖頸間蹭過。白秋不自在地動了動，然而奉玉也未解釋剛才是為何將她抱起，仿佛也沒瞧見白秋臉上浮起的緋色，只鎮(zhèn)定地道：“好了，你可以去了。”

    白秋：“……”

    白秋理了理有點亂掉的頭發(fā)，平復(fù)了一下被奉玉突然的動作弄得有點混亂的心緒。她微微凝神，將視線集中在手中的劍上，似有些忐忑地深呼吸一口氣，這才動了起來。

    奉玉在一旁看著她，大約是許久不曾好好握劍，白秋的動作起初有些生澀，還有磕磕絆絆之感。奉玉稍稍一頓，忽然一展衣袍席地坐下，長袖一揮，兩袖之間，便顯出一張琴來。他起手一撥，一連串串聯(lián)的音律便從弱到響掀了起來。

    白秋原本按照回憶中艱難地重復(fù)著，驟然聽到琴音，便不覺怔了一下，下意識地抬頭去看奉玉。

    奉玉回彈琴，她一直以來都曉得，他們真正見面那晚，奉玉便是在撫琴的。只是比起靡靡風(fēng)流的小琴小調(diào)，他要更善戰(zhàn)曲，琴聲剛勁有力，猶如出鞘的劍鋒一般。

    似是感覺到白秋不解地望著他，奉玉也未抬頭，只是接著連續(xù)地彈了幾個音，琴音未停，他吐字道：“繼續(xù)，勿停?！?/br>
    白秋連忙慌張地將頭轉(zhuǎn)了回來，繼續(xù)演劍。好不容易將一整套劍法舞完，她拘謹(jǐn)?shù)貏Υ瓜?，忐忑地看向奉玉，問：“如何？?/br>
    “嗯……”

    奉玉沉吟了片刻，語氣平穩(wěn)地回答：“確實不算太好?！?/br>
    即使早有心理準(zhǔn)備，白秋心里多少抱了些奉玉可能會哄她的期望，此時聽他這般直白地說出來，難免有些窘迫。只是，還不等白秋失落羞愧地垂眸，便聽奉玉又道：“不過倒也不像你自己說得那么差，說是天資不夠，我倒覺得生疏更多。”

    他一頓，又問：“說來，你既然已經(jīng)習(xí)了琴，又為何非將這柄劍隨身帶著？若是覺得不合適，放棄便是。”

    白秋看著奉玉凝視著她的平靜的眸子，微微一滯，自然地回答道：“這是爹親自為我鑄的禮物……”

    她說到此處，眼睫輕輕地低了低，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也未曾想過要一下子就同爹一般，只是我自己在天界從未有過什么名號，日后若是有人說起來，第一時間便要想起我是爹的女兒。既然是爹的女兒，又如何有……”

    又如何有不會用劍的道理？

    白及仙君一劍掃千軍，清冷絕塵，從未失過手。

    白秋說到此處，拇指不知不覺地摩挲著劍柄。

    她低了低頭，話鋒一轉(zhuǎn)，道：“若有人見我，自然會問起我劍術(shù)如何。其實我自己丟臉是不要緊的，無非被說幾句‘白及仙君的女兒為何不會使劍’?？墒侨羰怯腥丝匆娢业膭πg(shù)，難免會想起我父親，而且按照如今這般，要是有人當(dāng)面問起他，他面上許是不顯，但心里想來還是覺得失望的……”

    白秋一頓，垂了睫毛說：“我也不曾奢望有朝一日能同爹娘或者兄長一般，但至少希望日后若是有人問起我的劍術(shù)，能得一句‘縱然天資不佳，好在也無愧于白及仙君宮中出來的弟子’……”

    白秋一邊說，奉玉始終坐在一旁安靜地聽著，不曾插話，只是目光不自覺地漸漸轉(zhuǎn)到了白秋手中握著的劍柄上。

    白秋到底是仙子，手上不太會留繭子，但她的手沒有痕跡，劍上卻是會留下痕跡的。

    仙劍難以磨損，可劍身凝聚的仙氣卻會有記憶，剛才奉玉沾手時，便順便感了一下。

    盡管白秋未說，但她是當(dāng)真好好努力過幾年。

    每日練劍至少有三五個時辰，白秋琴彈得也不錯，不可能一點時間都沒有花在上面。奉玉能感到白秋練劍的時辰不太集中，想來是白及親自教她的時間之外，她還自己偷偷練習(xí)過……雖然不知道為什么白秋有些練習(xí)時間里好像經(jīng)常會被喂點吃的，但也的確是早晚加了訓(xùn)練。

    在些微的片段中，他看到年幼的白秋自己一個人偷偷在水池邊舞劍，不知為何九條蓬松的尾巴還跟在身后，她大約練得久了，手有點抖，一滑就劈在自己尾巴上，疼得抱著尾巴哭，過一會兒又擦了眼淚將劍撿起來繼續(xù)。反倒是白及仙君待她頗為縱容……只是白及向來沉默寡言，白秋出生時玄英又已經(jīng)年長，她未見過當(dāng)初其他人是如何被指導(dǎo)的，只瞧見白及仙君始終淡然出塵的冷臉，又如何曉得自己其實是被優(yōu)待了許多？只當(dāng)父親是不滿意，這才沒讓她練多久就冷著臉停下了。

    算來，她劍術(shù)生疏，也就是白及仙君外出云游的這兩三年之內(nèi)，大約是見爹娘走了自己的劍還沒什么起色，難免有點心灰意冷。

    奉玉沉了沉聲，道：“秋兒?！?/br>
    白秋抬頭。

    奉玉緩言道：“你若是當(dāng)真想學(xué)，我教你便是?！?/br>
    “誒？”

    白秋一愣。

    然而未等白秋反應(yīng)，只見奉玉已起身站了起來，走到她身邊，睨了她一眼，問：“你可還有力氣？”

    白秋想了想，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下一刻，她便感到奉玉長袖一展，原本安靜的琴弦便自己彈了起來。他從身后靠了過來，自然地單手握住她握劍的右手，另一手扶住她的腰，對付的體溫靠得這么近，白秋不自覺地一抖，接著只聽奉玉在她耳邊道：“你節(jié)奏不穩(wěn)，且似是沒什么自信。你既然善音律，用劍本不必如此僵硬……你且隨我。”

    接著，只聽奉玉的琴發(fā)出清脆的“錚”一聲，他腳步一動，手臂自然向前，引著她向前而去——

    第61章

    奉玉的手腕很有力, 即便懷中帶了個人依舊干脆，絲毫沒有拖泥帶水之感。

    他攜著白秋利落地一出劍, 兩人的衣袖并肩排在一起。奉玉的手握著她的手，他的手指有力修長, 將白秋整個兒包裹于其中。

    白秋的后腦蹭著他的衣物，胳膊一動就會碰到手臂, 他的掌心炙熱, 但很干凈。奉玉比她要高, 這樣一護(hù), 便仿佛將包裹在其中。白秋不自在地動了動，她的目光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又下意識地去看奉玉, 只見奉玉一雙鳳眸清澈專注, 不偏不倚地注視著前方，像是并未注意到何處不對, 只是當(dāng)真要教她學(xué)劍。

    “專心點?！?/br>
    這時，不知是不是覺察到白秋的視線，奉玉視線未偏, 卻淡淡地道：“看前面?！?/br>
    白秋一驚，不敢再看他, 連忙回過頭來, 下一刻, 便感到奉玉握著她的手輕易地動了起來。

    白秋先前為了穩(wěn)妥, 演示的并非是什么特別的劍法, 這會兒奉玉帶她，用的也是基礎(chǔ)的劍式。白秋并非新手，跟著奉玉動了幾步就覺察出來，只是往常她自己練不覺得，如今跟著奉玉的力量走，卻察覺些不同來。

    奉玉淡然道：“劍，百兵之君。夫為劍者，示之以虛，開之以利，后之以發(fā)，先之以至，所謂能而示之不能。用劍雖看重用劍的力道靈活，但更重技巧。你雖劍式樣法，卻稍遜于節(jié)奏，你聽琴音，注意手的落點?！?/br>
    說著，他領(lǐng)著她飛快地向前幾步，劍鋒向前一指，白秋過去未嘗沒有做過類似的練習(xí)，今日，卻覺得手臂好似伸得更直，但具體是哪里的區(qū)別，又說不上來。

    琴音稍靜，切好逢著他的動作。奉玉一停，道：“此式可以后發(fā)先至，巧以制敵。”

    話完，琴聲又起，奉玉起手出劍，又?jǐn)y白秋換了一邊。

    他道：“此式，可以乘勝追擊，不留破綻?！?/br>
    白秋慌慌張張地跟上，她自己的節(jié)奏同奉玉的確頗有幾分不同。她竭力一邊聽著奉玉對動作說明，一邊如他所說的去努力辨別琴音的節(jié)奏，奉玉令琴彈得是戰(zhàn)曲，白秋過去不曾注意，仔細(xì)一聽，才發(fā)覺他果真步步都落在節(jié)拍上，利落而流暢，猶如流水一般。

    “此式，則為逆勢而行，重占先機而設(shè)。”

    奉玉干脆地說道，他低頭靠在他胸前的白秋，一整套劍招已一一拆完，可琴音靜默片刻后，竟是未停。奉玉想了想，道：“如此，我再教你一式。”

    白秋這會兒已漸漸來了興致，聽奉玉這么說，不疑有他，感興趣地用力點頭。

    于是奉玉笑了笑，拉著她的手上前，又做了一套流利的動作，只是待完成后，卻未說話。白秋本來乖乖地隨他擺弄，正好奇地等著奉玉解釋這是做什么的，然而半天沒有聽到聲音，她便奇怪地抬頭去看，誰知剛一抬頭，便瞧見奉玉在星夜之下含笑看著她。

    大約是此時，她才終于漸漸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奉玉離自己如此之近，他的氣息幾乎就在頭頂，仿佛一低頭，鼻尖就可以觸到她的額頭上。他的手握著她的手，身體的溫度稍稍一動就可觸及，之前為了教劍方便，奉玉還將她往懷中護(hù)了護(hù)。

    迎上奉玉的眼神，白秋忽然有些局促，然而這時，只聽奉玉道：“此式……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所以……”

    他說完，已自然地低頭，在白秋的唇上點了一下，一本正經(jīng)地說：“……方便親你?！?/br>
    白秋：“……”

    白秋的腦袋空了一瞬，呆懵地看著奉玉，一瞬間只剩下“娘！他又親我！”的念頭，接著，第一時間的反叛性的想法居然是要親回去。

    好在她生性溫和，從小就是個蹦蹦跳跳的乖狐貍，極少報復(fù)他人，這才僵在原地沒動，唯有這會兒沒有放出來的九條尾巴上的尾巴毛被這毫無征兆的一嚇嚇得炸了個遍，還沒有人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