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奉玉身體精神狀態(tài)都不錯,唯有頭始終還是疼得厲害,尤其是撞開城門的一剎那,他只覺得腦中一處狠狠一抽,不禁吃痛地皺了眉頭。 “——將軍?!” 在他身側(cè)的小兵本欲與其他人一起沖入城中,然而他還未動,卻察覺到身邊的奉玉將軍神色似有幾分不對,忍不住擔(dān)憂地停下腳步。 奉玉眉頭不過是皺了那么一下,等再舒展開,眼中已恢復(fù)了昔日的冷銳淡然。他道:“無事,沖!此城遺落已有三十余年,今日便是我們雪恥之日!” “是!” 士兵本就在熱血之中,備受鼓舞,連忙向前沖去。 奉玉未動,心中卻是澎湃,縱然頭疼欲裂,仍熱血沸騰。 其實他心里清楚,局勢至此,敵方早已無可挽回。他已領(lǐng)兵破了城防,戰(zhàn)爭最為艱難、最為驚心動魄之處也就在此處,剩下之事,不過掃尾而已。 想到這里,他不禁覺得頭愈痛,不同于先前頭疼卻不影響思路,這一回猛然襲上的刺疼之感,竟讓他神魂一震,險些跌下去馬去—— “神君奉玉,奉天命,下凡歷劫為將,為天道立江山,定十勝而返?!?/br> 不知名的聲音在腦中響起,奉玉一頓,還來不及細(xì)思,忽然聽他身后的士兵驚恐地叫道:“將軍小心!” 奉玉抬起頭。按理說城墻上早已無弓箭手,可此時一支金箭卻劃破云空朝他射來。 若是昔日奉玉定能抬劍擋下,但今日不知何故,他竟愣在原地未動,于是下一瞬,便被那金箭直直射穿胸膛,鋒利的箭矢沒入rou中。 奉玉跌落馬下。 “將軍?。?!” “將軍?。。?!” 目睹這一幕的士兵震驚地大叫,然而此時,忽然一聲凄慘的狐鳴破穿天際,不等士兵反應(yīng),便看到一只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白狐飛快地沖向了奉玉,她驚慌失措地圍著他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凄厲的狐叫聲一下子就轉(zhuǎn)成了帶著嗚咽的哀鳴。她用腦袋蹭他、頂他臉頰,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奉玉這會兒還未失去意識,認(rèn)出白秋,倒是愣了下,接著便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白秋對他輕輕地叫了一聲,未管周圍有凡人,急著去碰他的傷口,準(zhǔn)備將箭拔|出|來,用仙術(shù)給他療傷??墒欠钣竦臍庀⑹ケ人胂笾羞€快,不等她拔出箭,就已完全沒了生息。白秋懵在原地,整只狐仿佛都被定住。 然而這時,奉玉的身體忽然發(fā)出淡淡的金光,繼而減淡,開始消失。 白秋僵了一剎,動作卻比腦子快,趕緊瘋狂地去捉奉玉還能看見的部分,等完全看不見了就開始用爪子刨雪,試圖挖開雪面找人。 按理來說眼前皆是不尋常之事,可是不知為何,周圍的士兵都仿佛未聞未見,呆滯一剎后,便有人喊道:“沖?。閷④姀?fù)城?。?!” “為將軍復(fù)城!!” 霎時,喊聲震天動地,萬馬奔騰入城。 兩個時辰后,換城旗,俘城將,未傷百姓,江山大定。 人走而空,城中喧鬧而復(fù)平靜,唯有白狐在奉玉消失之地刨了個大坑,低低的啜泣聲被千軍萬馬鐵蹄奔涌之聲淹沒,眼淚掉進(jìn)雪里,化作冰花,啪咂啪咂砸碎了。 …… 與此同時,登仙臺上,一個男子的身影漸漸顯現(xiàn)出來。 他長身而立,著一身青袍,烏發(fā)似瀑垂于身后,眉頭緊蹙,一雙鳳眸緩緩睜開,卻是一身冷銳的氣質(zhì)。 “將軍!” “將軍?。 ?/br> 見男子睜眼,早早等在登仙臺周圍翹首以盼的天兵天將登時喜形于色。離他最近的一個士兵敬慕地看著他,等對方看過來,連忙上前為他披上早已準(zhǔn)備好的紅錦百花袍。 奉玉一頓,任他們給自己穿上袍子。他此時還未回過神來,只覺得馳騁沙場的興奮沸騰之感仍流淌在血液之中,他已許久未經(jīng)過這樣一戰(zhàn),神魂振奮久久不能平息。 只是萬年來的記憶一下子涌入腦海之中,先前覺得清晰的一切忽然變得模糊,人世間短短數(shù)年的記憶原來不過滄海中一粟,仿若彈指揮間的紅塵夢。 不過……這短暫的三五年夢中,有些回憶,竟與尋常不同。 奉玉一怔,忽然感到自己手中有東西。他將掌心攤開一看,只見其中躺著一枚小小的護(hù)身符,符袋上繡著桃花,花蕊中間有一點紅,泛著微微的異色。 第6章 “——將軍,抱歉,剛才多有得罪了?!?/br> 奉玉原本看護(hù)身符看得出神,旁邊人的話又將他的注意力猛地拉了回來。奉玉一頓,下意識地將手中的護(hù)身符握住,看向?qū)Ψ健?/br> 說話的人是他的麾下一員天將,亦是他的副將,極善弓箭,此時他手上握著一把金弓,正極為恭敬地向他行禮。先前令他回天的那一道金箭,正是由這位副將親自從天上射出。 本就是公職,奉玉自不會在意,頷首道:“無妨?!?/br> 副將聽見奉玉同他說話,臉上微微露出了些笑意,抬眼望向奉玉,眼中盡是敬慕之情。 如今上古時留下的神君不多,奉玉便是其中一位,也是最年輕的一位。他應(yīng)戰(zhàn)火而生,生來便可掌兵,曾是天帝手下的干將,戰(zhàn)無不勝,待天庭成立后,便由他掌天庭三十六軍天兵天將、執(zhí)管人間將才,是名副其實的戰(zhàn)神兼將神,亦是天下兵士仰慕之人。 奉玉神君常年與刀光劍影為伍,掌得又是萬不可意氣用事的凡間戰(zhàn)事,性情自是冷硬了些,但戰(zhàn)爭本就不同于風(fēng)花雪月,一絲一毫都疏忽不得,稍有松懈便是城破人亡,唯有奉玉這般沉穩(wěn)不茍的性子方能擔(dān)此一位。不少外頭的神仙只道奉玉是冷面將神、一枚殺星,覺得他不好親近,但他們這些天兵天將日日與奉玉相處,自是知道神君萬年來從未錯過,對他敬重得很,否則又如何會早早齊聚在此,等奉玉回來。 副將高聲道:“恭喜將軍回天!” “恭喜將軍回天!!” 聽副將如此說,其他兵將立刻反應(yīng)過來,登時吼聲震天,方圓百里內(nèi)的仙宮都能感到云層被天兵天將弄得震顫了一下。 奉玉本是剛回天,還有幾分恍神,但突然聽到這么一番吼,他又會過意來,心中感動,對所有天兵笑了下。只是奉玉此時終究是有些心不在焉,等謝過他們的迎接,他便短暫地合了眼,剎那間,凡間的記憶便涌了上來。 此番他是奉天命下凡。天道想要天下合,因而由他化為凡身定下十場大勝,定完方歸,算來也不過幾年光陰,本來平常得很,用不了多久就會淡忘,只是其中有數(shù)月……竟是與他萬年所歷盡不相同,猶如一成不變的光景之中忽然開出了一朵海棠花來,叫人難以釋懷得很。 女子憨嬌,時而活潑,時而含羞。她說話時喜歡扯他的袖子,也喜歡偷偷玩他的頭發(fā)。他辦公時她便乖巧地坐在一旁,不敢打擾他卻也不愿意離開。她親密時總有幾分羞澀,卻又高興同他親近,近處看她睫毛修長、眼眸烏亮,臉上泛著緋色,笑起來有說不出的甜意。她喚他“夫君”之時,他又何嘗不是心動得很。 她說她是個仙子,是個狐仙,然而奉玉并未在天上見過她。 奉玉睜了眼,又垂首看掌心里隨他回了天的護(hù)身符。他還是凡人時自然沒看出什么,可是此時卻能瞧出端倪。 護(hù)身符里裝的是白狐貼著心口的命毛,以仙草捆著,附了仙氣,可去百禍、辟百邪。仙狐不大換毛,拔起來是生疼的,且又是命毛。只可惜小小一只狐貍,哪里擋得住一位神君的天命劫。 “將軍?” 副將見奉玉良久不言,還以為他是剛回天身體不舒服,有些擔(dān)心地上前詢問。 “可是屬下有什么未曾準(zhǔn)備周全?您是否現(xiàn)在就要回仙宮?” 奉玉回過神,抬眸問他:“長淵,可否勞你去替我接個人?!?/br> 副將一聽甚是振奮,忙問:“將軍吩咐便是,是何人?去何處接?” 說著,便做出要記下的姿態(tài)。 奉玉答:“我在凡間娶的夫人?!?/br> 副將一個踉蹌,就算好端端地站在平地上,也差點沒摔死,以為自己聽錯,脫口而出又重復(fù)一遍道:“——何、何人?” 奉玉卻未答,只是看著這枚護(hù)身符半晌不語,神情看不出情緒。他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那數(shù)月來小狐貍的音容笑貌,無數(shù)的擁抱、親吻還有甜蜜的話語,她若是以為他死了,定是要傷心,需得快點接回來。若是可以,他定是要親自去,但這會兒剛剛回天,仙術(shù)還未平穩(wěn),要去也能去,但未必就比天將快。 況且…… 這時,只聽副將繼續(xù)不可置信地問道:“在凡間娶的夫人……是個凡人?” 仙凡不可相戀,這是犯天規(guī)的事。副將聽到奉玉一說是在凡間娶的,當(dāng)時便心頭一緊。 “是仙子?!?/br> 奉玉抬頭答道。他想了一會兒,終是不大確定他凡間這一遭臨死前,意識模糊中看到的是真實還是幻象,便道:“你派兩隊腳程快的,兵分兩路去尋她。一路去我塞北我交戰(zhàn)之城,若是沒了蹤跡就在附近找找;一路去長安將軍府,她若是沒走,應(yīng)當(dāng)在內(nèi)院?!?/br> “是!” 副將長淵饒是心里驚得要命,卻還是領(lǐng)了命,急忙去天兵中挑人。 ……天兵天將下凡不同于回天,總要耗個一日兩日,故而奉玉縱然焦躁,卻也只能等著。然而兩日后長淵歸來,神情卻有些古怪。 “將軍?!备睂⒌?,“將軍府中無人,塞北城前倒是被刨了個大坑,但我們在附近問了,也沒有尋到人。” 奉玉見他一人回來已經(jīng)愣了一瞬,心中忽然覺得焦躁,但他強(qiáng)行克制下來,努力令自己平靜。天兵過去畢竟已經(jīng)花了些時日,錯開也是有的,不必著急。 奉玉道:“……那勞你再去管仙籍的天官那里查查,問一個叫白秋的仙子?!?/br> 副將領(lǐng)了命,遂又去了。 …… 另一邊,那日白秋在塞北城前刨雪三尺,卻沒有找到奉玉,腦袋一片空白,卻不愿想他當(dāng)真是死了,自顧自地刨著。 那支金箭飛來時她本已經(jīng)看見,想用法術(shù)攔住,誰知竟然未能成功,再想過去救人已經(jīng)來不及,只得眼睜睜看著奉玉死去,又眼睜睜看著奉玉消失,剎那間心痛如絞,茫然無措。 她自己也不知那一剎那究竟發(fā)生了何事,凡人死了哪里會這樣隨便消失的?她自是愿意相信奉玉肯定還活著,可又想不出是怎么回事,只得埋頭刨坑,見真的尋不到了也不愿意走,就伏在坑里躺著。 白秋不知自己躺了多久,一個團(tuán)子埋在雪里,后來哭著哭著就沒了意識,等再醒來,竟已經(jīng)是在家中,一睜眼,面前就是個年輕男子。 “你可算醒了。” 眼前的男子生得俊俏,笑起來也溫和,額間有一枚紅印。 白秋喚道:“哥、哥哥……” 玄英聽她叫人,不禁抬手敲了敲白秋的腦袋,笑道:“還好還認(rèn)得人?!?/br> 作者有話要說: 奉玉:“我在凡間娶的夫人?!?/br> 天兵a:Σ(°Д°; 天兵c:┌(。Д。)┐ 天兵b:Σ(っ °Д °;)っ 天將:將軍你不要放棄治療啊將軍?。④娋退氵@么多年沒有女朋友你也不要放棄治療?。。?/br> 第7章 白秋是被玄英從凡間帶回來的。 說來也巧,玄英那日乘風(fēng)從北邊往南邊走,中經(jīng)塞北,看見凡人城池門口有個大坑就往里看了一眼,誰知不看不要緊,一看就發(fā)現(xiàn)坑里這狐貍怎么這么像自己meimei,趕緊抱了回來,放回屋里暖著。 玄英敲完meimei的頭,但因著先前的情況,難免有些擔(dān)心她,故而問道:“秋兒,你怎么會在那么冰天雪地的地方?還刨了那么大一個坑,你這么一個白白的埋在雪里,我第一眼都沒瞧清楚……” 白秋呆呆地聽著玄英說話,看他嘴唇一張一合,卻不知道他具體說了什么。她和奉玉之事有違常理,自是不能和兄長說的,然而想起奉玉,她又是胸口一陣抽痛,有些不愿回想,只一動不動地望著兄長。 她與玄英說是兄妹,但仙界子嗣難得,他們爹娘當(dāng)年是先有了哥哥,過了一百六十年才又得了她這個女兒。哥哥當(dāng)年生在冬月,父母便引“春為青陽,夏為朱明,秋為白藏,冬為玄英”,以“玄英”作為他的名字;后來她出生在秋季,就跟著哥哥用了同一個句子,只是“白藏”聽起來不大像女孩子,所以爹娘改為從“秋為白藏”里擇了二字,給她取名為白秋。 他們兄妹兩人到底差了有一百六十歲,故而自白秋有記憶起,這位哥哥便要比她大上許多,哪怕不及父親那般威嚴(yán),可也不是可以一起玩的同齡狐,更像個長輩。玄英早在幾年前便出了師門,如今在天庭三十六軍中領(lǐng)了仙職,雖說還沒有自立門戶,但有時若是有公差要出,就會三五月的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