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他也不能真的怎么樣,最多就是不讓我去看外公了,”喻霽低著頭說,“我跟他多撒撒嬌,興許過一陣子就好了?!?/br> “是嗎?”溫常世平直地問。 喻霽依舊低著頭,心說溫常世大概是在心里看不起自己吧。溫常世失憶前手眼通天,失憶后也依然很強(qiáng)硬,說一不二,覺得他無能也是正常的。 “我很是沒用,”到了末了,喻霽承認(rèn),“我知道?!?/br> 他看似在家里受盡寵愛,其實連自由都是奢侈。喻霽二十多歲了,只能劃邵英祿給的信用卡,不能出宜市,不能在任何地方找工作,連護(hù)照都在邵英祿手里。無論怎么想跑,只要邵英祿提一嘴“你外公”,喻霽就必須乖乖收聲。 喻霽像一只被邵英祿剪了翎羽的觀賞鳥,在幾百平方公里的金籠子里錦衣玉食。 被剪去的羽毛掛在籠上,作裝飾用,提醒著喻霽,要小心腳下,別走太遠(yuǎn),不然,掛在華貴珠寶之間的東西,一定能讓喻霽看見就痛。 “不算太差?!睖爻J劳蝗徽f。 喻霽訝異地抬眼去看溫常世,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溫常世還存在一點社交禮貌。喻霽想了想,忽然忍不住問他:“如果你以后恢復(fù)健康了,愿不愿意幫幫我?” 其實喻霽應(yīng)該找更恰當(dāng)?shù)膱龊?,更適合的措辭來提出這樣的要求?;蛘邤y恩求報,或者以情動人,都比這么干巴巴地提問好。 把姿態(tài)放得這么低,看上去太過軟弱,還缺少切合實際的交換條件,溫常世八成不會同意。 所以喻霽剛說出口就后悔了,便又對溫常世擺擺手:“不行不行,你當(dāng)我沒說?!?/br> 溫常世今天真的不大一樣,他問喻霽“你想我怎么幫你”,樣子還算真誠,就像他真的打算幫忙一樣。 “幫你把外公帶出來?”溫常世又問,“把你也帶走?” 喻霽猶豫地點點頭,不知道溫常世現(xiàn)在是什么意思,便說:“行嗎?” 喻霽也沒好好想過要溫常世幫忙做什么,籠統(tǒng)來說,是想要溫常世能幫他獨立。這對以前的溫常世來說,應(yīng)該很簡單,但現(xiàn)在這個,喻霽也不能確定。 “要是我?guī)土四?,有晚安吻送嗎?”溫常世正?jīng)地問喻霽。 喻霽聞言愣了下,眨眨眼,對溫常世笑了一下。 “有啊,”他的笑意淡了,認(rèn)真地對溫常世說,“溫常世,只要你幫我把外公帶出來,我什么都能干?!?/br> 喻霽靠近了溫常世,溫常世沒有后退,喻霽就問:“要我給你預(yù)支一個嗎?” 溫常世看著喻霽的眼神,很像在說可以,喻霽便閉著眼睛湊過去親了一下溫常世的臉,然后睜開眼睛。 現(xiàn)在是凌晨了,溫常世臉上有些胡茬,喻霽親完他,嘴唇不知怎么有些熱。 溫常世被喻霽親了之后表情怪怪的,看上去也并不是很適應(yīng)喻霽的親吻,喻霽覺得溫常世想躲又沒躲的樣子很好笑,就說:“你又不想被我親,干嘛還跟我要?!?/br> 溫常世看著喻霽,沒說話,喻霽被他盯得心頭發(fā)毛,便說要洗澡, 躲浴室去了。 第15章 浴室充當(dāng)了喻霽半小時的避難所,但管不了整夜。 喻霽穿著浴袍出來,才想起來兩個人怎么睡覺成了個大問題。 溫常世肯定不愿意睡地上。 喻霽看著溫常世,往前走了一步。然而老子也不愿意。喻霽想。 主臥的床還算大,溫常世拿了一本雜志,衣著整齊地靠在床頭看。察覺到喻霽推開了浴室的門,他抬頭看了喻霽一眼,又繼續(xù)低頭看書。 喻霽清清嗓子,叫他:“溫常世。” 溫常世便把雜志合了起來,放在床頭,專注地看著喻霽。 “房間里就一張床,也沒有多余的被子?!庇黛V被他看得有點尷尬,硬著頭皮開口。 溫常世依然沒說話,似乎還在等喻霽繼續(xù)。喻霽只好又說:“不過被子還算大?!?/br> 喻霽邊說邊走過去,走到溫常世身邊,拍拍他那邊的被子,說:“你看,如果你睡在這邊,我睡在那邊,應(yīng)該不會互相影響?!?/br> 說完,喻霽有點忐忑,畢竟溫常世平時表現(xiàn)太差,萬一這個選擇性人類接觸反感癥患者發(fā)飆,喻霽可能還真的要睡地上。 好在溫常世表情并沒有變化,他今天很識大體,平靜地接受了喻霽的安排。 時間很晚了,喻霽關(guān)了燈,兩人各自占據(jù)床的兩角,和平地睡去。 喻霽一開始不大睡得著,他沒和人同睡過,何況對方還是溫常世。不過躺了一會兒,溫常世沒什么動靜,喻霽緊繃著的心也慢慢松懈下來,盯著天花板的眼睛閉了起來,沉入夢里。 喻霽皺著眉頭睜開眼的時候,天還暗著。他熱得背上泛起一層薄汗,渾身好像給熱水泡著,掙都掙不出來。 房間里還是黑的,舷窗外透著的深藍(lán)色與橙黃交織的天光,沒法把整個室內(nèi)照亮。喻霽眨了眨眼,努力對焦,找回五感,忽然發(fā)現(xiàn)有什么東西扎著自己的臉。 是溫常世的頭發(fā)。 十分粗硬、濃密的短發(fā),掃在喻霽的臉上。 喻霽剎那間便驚醒過來,他后頸一涼,發(fā)現(xiàn)自己正牢牢攀在溫常世身上,睡袍睡得散差不多了,溫常世沒戴手套的手搭住了他的腰。 而溫常世比他高了一些的體溫,就是讓喻霽熱得醒過來的主因。 喻霽在內(nèi)心罵娘,先把架在溫常世身上的腿縮回來,然后輕輕捏起溫常世搭著他的手心,慢慢往溫常世自己身上推,才推到半空中,溫常世就醒了。 “干什么,”溫常世把手從喻霽手里抽回來,眼睛未完全睜開,掃了喻霽一眼,又問,“幾點了?” 溫常世的語氣里全是不耐煩,他稍微撐起身體,按亮了床頭的燈,轉(zhuǎn)過頭來,似乎本想再譏諷喻霽一句,看見喻霽衣冠不整的樣子,忽然頓了頓,沒說出口。 喻霽沒察覺到溫常世的遲疑,他抬眼看了看時間,對溫常世道:“六點半,我有點兒熱?!?/br> 他趴過去把空調(diào)調(diào)低了兩度,又坐起來,打了個哈欠,才開始整理自己的睡袍,系著帶子,沒回頭地對溫常世說:“你繼續(xù)睡。” 溫常世沒出聲,也沒往下躺回去。 喻霽下了床走到舷窗邊看,他們已經(jīng)停在茂市的一個私艇碼頭,外頭可以望見茂市海岸線邊一片延綿的山。 “到了?”溫常世在后頭出聲問喻霽。 喻霽“嗯”了一聲,出神地望著外面,說:“這個游艇會是你的,一會兒我們得小心點兒?!?/br> 溫常世聞言,也下床走了過來,站在喻霽身邊看。喻霽與他并肩站了一會兒,側(cè)頭問他:“有沒有熟悉的感覺?” “沒有?!睖爻J览涞卣f,他瞥了喻霽一眼,突然朝喻霽伸手,喻霽還來不及后退,溫常世的手就碰到了喻霽的肩膀,沒有半句解釋地把喻霽的睡袍衣襟翻正扯好了。 喻霽愣了愣,問溫常世:“你這又是什么強(qiáng)迫癥?!?/br> 溫常世沒說話,轉(zhuǎn)身走了回去。 上午九點多,張韞之和另一個朋友來敲喻霽房間的門。 喻霽還在睡,溫常世已經(jīng)起來,在看喻霽給他搜集的關(guān)于他自己的資料。 張韞之敲了一會兒,喻霽才坐起來,先把溫常世趕到浴室待著,才慢吞吞去開了門,苦著臉說自己不舒服,讓張韞之帶著大家去玩。 到了十點,張韞之給喻霽發(fā)了消息,說大家都下船了,喻霽拿出準(zhǔn)備好的喬裝衣物,跟溫常世一起換上,兩人一道從船側(cè)小心爬了下去,踏上茂市的碼頭。 喻霽帶溫常世躲著攝像頭,走到碼頭外的公交車站,兩人站著等了一會兒,車開了過來。 起始站的乘客不多,位置很空,喻霽和溫常世坐在公交車的后排,兩個人都穿著t恤球鞋運動褲,戴著墨鏡跟漁夫帽,像結(jié)伴出游的大學(xué)生。 喻霽很少有機(jī)會到陌生的地方玩,只是坐坐公共交通,心情都很好,他側(cè)過臉看了溫常世幾眼,覺得溫常世這么打扮也不是太違和,就笑瞇瞇地說:“老溫平時哪里做的臉?保養(yǎng)得不錯嘛?!?/br> 喻霽自己才是真的像大學(xué)生。他不像溫常世一樣怕臟,手放在空前座的靠背上,右手搭著左手。 聽不到溫常世的回話,喻霽也并不在意,嘴唇微微彎起,看著窗外略過去的街景。 他們先在一個郊區(qū)公園站下了車。 公園建在山腳下,下午人不算很多。 “這里是睿世幾年前捐的一個公益項目,”喻霽邊看手機(jī),邊對溫常世介紹,“我查了舊資料,說你來過好幾回,所以帶你來看看?!?/br> 公園建了六年,入園道上當(dāng)年從各處收購來的高大樹木都被養(yǎng)護(hù)的很好,枝葉繁茂,遮天蔽日,陽光稀稀落落穿過樹葉縫隙,印在土和草上。 喻霽站在自然光下,比正在燈光下玩體感游戲有活力一點。 據(jù)張韞之透露,在撿到溫常世之前,喻霽過著晨昏顛倒的生活。白天從不出門,夜晚才去尋歡作樂,很好地融入在一群紈绔子弟之中,讓邵英祿非常滿意。 喻霽露在短袖外面的胳膊白得像初冬的雪,離得近了,可以看見他手腕皮膚下微微發(fā)青的靜脈。他認(rèn)真給溫常世朗讀郊區(qū)公園簡介,好像溫常世本人不識字一樣。 “還有,這條新聞還說你親自種了顆樹,在很里面,我們?nèi)タ纯??!庇黛V低頭繼續(xù)讀公園資料,又走到路牌邊看地圖。 “喻霽,”溫常世突然停了腳步,問喻霽道,“這里以前是不是賽狗場?” 喻霽還沒讀到改造的這一段,聽見溫常世的問題,怔了一下,才點頭:“對,是賽狗場?!?/br> 公園的介紹里說,茂市的賽狗業(yè)繁榮過一陣,不多時便過興了,溫常世覺得這塊地放著也是閑置,索性把賽狗場拆了,弄成了一個公園。 “你想起來多少?”喻霽微微抬起頭,驚喜地問。 溫常世點點頭:“不多?!?/br> 喻霽沒想到溫常世還真能想起點事兒,精神立刻振奮了,他伸手拽著溫常世,往地圖指著的領(lǐng)養(yǎng)樹木林的方向走:“我們快走,我再帶你去看你種的小樹苗有沒有長高?!?/br> 喻霽把溫常世拽著走了幾步,回頭發(fā)現(xiàn)溫常世的帽子戴得不大好,便停下來,伸手想去幫溫常世整理,還沒碰到帽檐,手就被溫常世捉住了。 在喻霽的堅持下,溫常世沒戴手套,他牢牢按著喻霽,不讓喻霽亂動。墨鏡遮住了兩人的眼睛,喻霽也看不清溫常世的表情,只心想溫常世捏他的力氣,要不要總是這么大。 “你帽子沒戴好,”喻霽開口解釋,“那你自己戴?!?/br> 這時候,大門口走進(jìn)來一小群拿著彩虹旗和宣傳語的真正的茂大學(xué)生。 幾人看見溫常世和喻霽,愣了一下,彼此對視了幾眼,一個女生沖喻霽和溫常世跑過來。她看上去有些羞澀,遞給喻霽兩個小小的徽章,好像本來想說幾句話,結(jié)果抬眼看見杵在喻霽身邊的溫常世,只小聲嘟噥了一句不知什么,便又跑回去了。 喻霽一頭霧水地說了謝謝,接過來看了一眼,溫常世問他:“這是什么?” “平權(quán)徽章,”喻霽看著徽章上的彩虹,又看了看反面寫著equality,猜測說,“想讓我們支持一下吧。” “你沒聽見嗎,她說祝福我們,”溫常世從喻霽手里拿了一枚徽章過來,泰然自若地說,“她以為我們是情侶?!?/br> 喻霽愣了一下,呆呆抬頭看看溫常世,說:“是嗎?!?/br> 溫常世突然對喻霽笑了,他笑起來露八顆牙,專屬于溫常世陰霾都短暫地消失了,他一把抓著喻霽帽子往下拉,遮住了喻霽的墨鏡,指節(jié)擦在喻霽臉上,對喻霽說:“沒見過你這么蠢的。” 日光突然被帽子遮住,喻霽慌亂地后退了一步,從墨鏡的縫隙,能看到溫常世抓著他帽子的手,溫常世的手大,骨節(jié)分明,虎口和指腹都有薄繭。 喻霽眼前好似還留著溫常世對他笑的殘影,心跳速度快得讓他雙頰發(fā)燙,窘迫難當(dāng)。 溫常世拿徽章在喻霽領(lǐng)口比了一下,問喻霽:“你帶嗎?支持學(xué)生運動?!?/br> 喻霽下意識地?fù)]了一下手,握住了溫常世拿著徽章比劃的手,手指碰到了微涼的徽章。 突然有一句話從喻霽大腦里憑空冒出來,說殺手也有小學(xué)同學(xué)。 不知道溫常世小學(xué)同學(xué),有沒有看到過他這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