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張韞之沒搭話,說:“我剛才在給溫常世檢查,最大的問題還是——” “——嗯,我知道,”喻霽瞥了在吃東西的溫常世一眼,說:“我也想帶他去看看腦子,不過這幾天還不行?!?/br> 喻霽從一個朋友那里得知,找溫常世的人正在排查全宜市的交通監(jiān)控。喻霽是覺得這么多監(jiān)控也不一定能拍到他和溫常世,但風(fēng)口浪尖上,小心總是沒錯的。 溫常世聞言抬頭,也看了看喻霽,打斷了談話,反問喻霽:“治治腦子?” 張韞之剛要說話,溫常世抬手制止了他。 “好吧好吧,給你做做檢查?!庇黛V無奈地要命,改正了措辭,重新說了一次,“但是把你弄下海的人沒找到你的尸體,現(xiàn)在還在找,所以我們緩緩再去,好嗎?!?/br> 溫常世得到了滿意的答案,才低頭吃飯。 張韞之帶著家里垃圾走了,房子里又只剩下喻霽和溫常世兩個人。 喻霽看著落地窗外的草坪上草有些參差不齊,想唬溫常世去幫他除草,溫常世照例不干。兩人正僵持著,邵英祿的秘書忽然給喻霽打了個電話過來。 喻霽立刻給溫常世比了個閉嘴的手勢,接起電話。 對面沒什么大事,他只說周日有一個賭場重裝修新開業(yè)有慶典,問喻霽有沒有空參加。喻霽正想見見他爸能夠探聽些和溫常世有關(guān)的消息,便同意了。 喻霽掛了電話,向溫常世招招手,溫常世不理會,喻霽也沒生氣,只問:“我明天下午晚上都要去陪我爸,你一個人在家,能行嗎?” “嗯?!睖爻J勒f。 “我怕我爸跟我回來,你要時刻注意,”喻霽叮囑,“如果發(fā)現(xiàn)不對,就躲到雜物間里去?!?/br> 溫常世眼睛盯著背投屏幕,不回答,喻霽就當(dāng)他知道了。 賭場新開業(yè)的慶典賓客如云,喻霽很久不享受人類社會的熱鬧,招呼著相熟的長輩平輩們,順便氣了氣他的兄弟姐妹。 喻霽寸步不離地跟著他爸,正快要走神時,他聽到了溫常世的名字。 “溫常世有沒有什么消息?”一個博彩協(xié)會的伯父和邵英祿聊著,忽而低聲提起。 邵英祿下意識和喻霽對視了一下,才轉(zhuǎn)頭道:“未曾聽說?!?/br> 喻霽裝作想開口,剛發(fā)了一個音,就被邵英祿瞪了一眼。 晚上邵英祿大擺宴席,喝了一圈才坐回主桌,坐在喻霽右手邊。喻霽難得要了一杯酒,慢慢和邵英祿喝。 喻霽的外表中和了喻大小姐和邵英祿的優(yōu)點,他喝了酒,面上染上了些紅,愈發(fā)顯得眉目清秀漂亮,他看邵英祿也差不多了,便湊過去,裝作很委屈地說:“老爸,我真的看見那個溫先生了,越想越像?!?/br> “你看錯了?!鄙塾⒌摵V定的說。 他回答得這么確信,喻霽不由得猜想邵英祿是把自己那天看到的戴口罩的男人查了個底朝天。 “是嗎?”喻霽皺著眉頭,又問,“那他就不見了嗎?” “他也不一定在宜市,倒是你,”邵英祿放下杯子,審視著喻霽,慢慢吐字,“怎么這么關(guān)心他的事?” 邵英祿年紀(jì)長起來,人也發(fā)福了,不見年輕時的風(fēng)流倜儻,唯獨一雙眼睛,仍舊炳如觀火,不論他心里明白幾分,外人被他一瞧,都要覺得他洞徹一切。 喻霽和他爸裝習(xí)慣了,面上未曾顯出不自然,順著邵英祿的話坦白:“誰見過他不會印象深刻?!?/br> 邵英祿點點頭,喻霽又追問:“他到底怎么失蹤的?” “交易的時候一個貼身手下反水,”邵英祿簡略地說,“落海后失蹤了。茂市都亂了,屬下和仇家都在找他?!?/br> “老爸,你也在找吧?!庇黛V托著腮,半真半假地問。 邵英祿笑了笑,拍了拍喻霽的肩,還未應(yīng)話,又有老友來恭喜他產(chǎn)業(yè)開張,他便站起身端著酒杯敘舊去了。 喻霽十一點才到家,溫常世還沒睡。 他坐在落地窗邊的椅子上看外頭的夜景,背對著喻霽。喻霽喝了酒走上樓,動靜不小,溫常世也沒回頭看。 溫常世現(xiàn)在什么都記不清,不復(fù)喻霽第一次見他時的高高在上,卻也未曾性情大變,依舊是盛氣凌人,都不知他哪里來的底氣。 喻霽晃晃腦袋,這才有點兒撿了個麻煩回家的真實感。 喻霽酒意未消,走到溫常世身邊??礈爻J肋€是一動不動,喻霽惡向膽邊生,想去擼一把溫常世的頭發(fā),手指尖還沒碰到溫常世,手腕就被一只手抓住了,抓著他那只手還戴著喻霽精心給他選購的手套。 “別碰我。”溫常世冷著臉說。 喻霽手抽了兩下都沒抽回來,干脆再伸上了只左手去摸溫常世的手腕,只不過又還沒碰到,左手也被溫常世抓住了。 溫常世站了起來,俯視著喻霽,不發(fā)一辭,喻霽和他對視著,想從溫常世眼里看出些什么來。什么都沒看出來。 所有人都在找溫常世,且大多數(shù)都想趁溫常世未重新站穩(wěn)將他瓜分了。 外頭風(fēng)雨飄搖,溫常世倒是在喻霽家里過得很好,說一不二,當(dāng)家作主。 喻霽手腕生疼,心中沉重更甚,他同溫常世對峙半晌,才說:“你快點好起來吧?!?/br> “好起來給你做保鏢?”溫常世帶著些許諷刺,但還是松了手。 他穿著張韞之在醫(yī)院樓下商場里隨便買的襯衫和褲子,都是普通的衣服,卻仍像半年前一般,讓人不由自主想往后退,不愿靠他太近。 他在喻霽家住著,于他和喻霽來說,都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 “好起來才有希望?!庇黛V意有所指地說。 溫常世扯了扯嘴角,問他:“你的希望?” 喻霽想了一會兒,坦坦白白承認:“對啊,我的。不然我這么好好伺候你我犯的什么賤?” 溫常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沒有高興的樣子,他對喻霽點點頭,道:“還有更多進步空間?!?/br> 喻霽看他半天,咬牙道:知道了?!?/br> 第7章 溫常世又做了那個和喻霽有關(guān)的夢。 他們站在一間四面是墻的房間之中。 房里有三張不同的賭桌,站著七個人,只有溫常世和喻霽有清晰的面孔。 喻霽站在一個中年男子身后,他穿得比最近多一些,頭發(fā)比現(xiàn)在長,一臉好奇地四下張望著。 一名荷官按了搖骰的開關(guān),房間之中充滿了被夢境放大了的沉悶的骰撞盅壁聲。 喻霽支著耳朵聽骰音,神情認真了起來。又過了一會兒,鈴音停了,溫常世再次看見喻霽悄悄伸出了手,搭上中年男子的衣擺。 喻霽有一雙修長的手,從圓潤的指尖,到手背上微透著青色血管的細白皮膚,都寫著嬌生慣養(yǎng)。 他用食指和拇指抓著中年男子的深色外套,快速地輕輕一扯,又偷偷抬起眼來,望了望溫常世,再重新低下頭。 喻霽睫毛密而長,十分輕軟,燈光自上而下照著他,睫毛的陰影打在他的鼻梁和臉頰上。 中年男子下了注,荷官用手心敲了一下鈴,鈴聲清脆,把溫常世留在了這間房里。 溫常世盯著喻霽不放,直到荷官揭開盅子,喻霽臉上浮現(xiàn)了溫常世在等的那個表情。 喻霽看清骰子數(shù)字后,眼睛微微睜大,嘴唇張開了一些,短促地呼出一口氣,眼底里升起了笑意,唇角也有了一個很輕微的弧度。 ——這個笑容,讓溫常世覺得很熟悉。 依據(jù)溫常世和喻霽不長不短的相處經(jīng)驗來看,這是喻霽做壞事得逞后,不自覺顯露的慣有表情。 溫常世睜開了眼。 客房的窗簾拉了一半,外頭天快亮了,他看了一眼床頭的電子鐘,六點二十分。 今天晚上,喻霽就要帶溫常世去張韞之的醫(yī)院檢查了。 在喻霽家里借住的第二十天,溫常世依舊想不起事情。他的情況時好時壞,有時候覺得自己馬上就能把一切都想起來了,又時又重返空白。 但無論什么情況,溫常世都不想讓喻霽知道得太明白。喻霽的地方還算安全,但他本人目的性太強,溫常世不得不防。 周六傭人下午才上門,溫常世到了七點鐘下樓,看見喻霽在客廳里看電影,喻霽平時起得很晚,不到十點一般看不到他的人影。 溫常世沒和他打招呼,走到一旁,給自己倒水。 喻霽耳機音開得輕,他聽見家里的動靜,便回望了一眼??匆姕爻J涝诤人?,他暫停了電影,走到吧臺對面。 “老頭子要我中午出門去個飯局,也不清楚什么事,可能要晚上才能回來,”喻霽說著,拿了個杯子放在溫常世的杯子邊,又用放在一旁的小鋼叉敲敲杯沿,道,“幫我也倒一杯?!?/br> 溫常世直接把玻璃壺推到喻霽面前,喻霽只好自己倒。 “和張韞之約在晚上九點?!睖爻J捞嵝阉?。 “我記著呢,”喻霽瞪了溫常世一眼,說,“我不是有事嘛,大不了推晚一點,又不是不去。晚一些也好,街上人都少。” 喻霽倒好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嘴唇上沾了些水光,低頭回了個信息,又抱怨:“什么天大的事,非要我穿正裝,煩死了?!?/br> 他的手放在吧臺的大理石面上,手指輕輕敲打,無名指的第一個指節(jié)上有一顆顏色很淺的小紅痣,隨著上下敲擊,在溫常世眼前晃來晃去。 溫常世想不起夢里的喻霽有沒有這顆痣,忽然后悔沒在夢里好好觀察,無法以此求證夢的真?zhèn)巍?/br> 陪著溫常世坐了會兒,喻霽便去換衣服了。他挑了半天,換了一套灰色的正裝要下樓,正巧碰到溫常世上來,兩人在轉(zhuǎn)彎處撞了一下, 喻霽給溫常世碰得后退了兩步才站穩(wěn),指著溫常世,譴責(zé)他:“又走路不看路?!?/br> 溫常世看著喻霽,任由喻霽點著,沒有給喻霽讓道,他俯視喻霽,徐徐道:“是你撞的我。” 喻霽不敢頂嘴,悻悻收回手指,繞過溫常世,剛要下樓,溫常世又忽然在后頭叫住了喻霽:“這么早要走?” “???”喻霽愣了一下,幾乎有點受寵若驚,對溫常世解釋,“我爸司機剛給我打電話,說九點半到?!?/br> 喻霽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忽然困得很,便看了看表,傻頭傻腦地問溫常世:“你說我現(xiàn)在去睡個回籠覺,西裝會不會皺?” 溫常世還未回話,喻霽又自問自答:“算了,你又不知道?!?/br> 喻霽下了樓,將西裝外套脫了丟在一旁,趴到沙發(fā)上,抱著枕頭睡起了覺。 九點半整,門鈴準(zhǔn)時響了。溫常世正巧站在二樓往下望,看著喻霽驚醒了跳起來,低頭扯好了衣服,急匆匆抓起外套跑了出去。他的手機落在沙發(fā)上,忘記拿走,溫常世看見了,又等了一會兒,不見喻霽回來拿,才走下樓。 溫常世見過喻霽輸密碼,當(dāng)時就記住了喻霽的指法,他拿起喻霽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又過了幾秒,密碼界面出現(xiàn)了。溫常世握著手機的手只稍稍一停頓,將記著的密碼輸了進去。 喻霽手機桌面是一張純黑的圖片,主界面上很簡潔地放了幾個文件夾,溫常世觸了一下叫作網(wǎng)絡(luò)的那一個,隨手點開一個網(wǎng)頁瀏覽器。 cao作電子產(chǎn)品像是一種人體肌rou記憶,溫常世打開搜索引擎,毫不猶豫地輸入了“溫常世”三個字,鋪天蓋地的新聞和介紹跳出來。 他簡略地瀏覽了自己前三十年的生平事跡,并未有任何熟悉的感覺,只有在看見照片時,會不自覺有些出神。 所有新聞中,沒有一條是關(guān)于他墜海失蹤的,網(wǎng)絡(luò)能查到的最近的行蹤,是一個月前,他在芝加哥參加一場慈善拍賣,拍得一尊天價雕塑。 溫常世看著新聞配的照片中,他身后站著的兩個人,皺著眉頭沉思了一會兒,將瀏覽記錄都刪除了。 晚上八點不到,喻霽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