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這是什么問題。溫常世是在詐喻霽,還是真的不記得? 喻霽盯著溫常世的臉,從溫常世的表情中尋到了一絲并不明顯的迷惘。 在費爾南賭廳里沒有,在昨晚短暫的清醒里也沒有。 “你不知道?”喻霽問得很慢,眼睛一眨都不敢眨。 “我不是在問你嗎?”溫常世仿佛意識到了自己言語中透露的信息,眼里的迷惘都散了,重新變得殘暴起來,反問喻霽。 不過喻霽卻沒吃溫常世那套,他心中既然有了懷疑,就一定要弄個清楚。喻霽將眼睛睜得大大的,像跟他爸裝傻裝紈绔子弟一般,又問了溫常世一次:“你真的忘了嗎?阿世?” 喻霽的外表占便宜,他一睜大眼睛,就會顯得純真無邪,讓人不忍猜疑。 溫常世也被喻霽騙到了,他皺起了眉頭,念了“阿世”兩個字,深深想了想,篤定地說:“我叫溫常世?!?/br> 喻霽心中百感交集,他把聲音壓得很平,顫抖都藏起來了,對溫常世說:“當然啊,你叫溫常世?!?/br> “還有呢?”溫常世問,眼里卻仍然有兇狠和猜忌。 “你先把韞之放開,”喻霽沒害怕,伸手點了點被溫常世壓著的張韞之,說,“把手術刀放下。你嚇到我了?!?/br> 溫常世的動作停了一小會兒,真的把張韞之松開了。 張韞之掙扎著坐了起來,下了床,靠在墻邊按著胸口喘氣,眼睛來回看著溫常世和喻霽,一句話都不敢說。 “還有什么?”溫常世沒把手術刀收起來,他跳下床,穿著喻霽親手給他船上的浴袍,赤著腳走向喻霽。 他抓著喻霽的衣領,把喻霽按在墻上,低頭審視著喻霽的臉,低聲說:“你敢騙我半句,我就把你扔到鱷魚池里喂魚?!?/br> 溫常世手心發(fā)燙,全身都燒著高熱,眼神仍讓喻霽不敢直視。 喻霽低著頭,又被溫常世掐著下巴抬起來,要喻霽正視他說話。 “你是……”喻霽大腦急速運轉(zhuǎn)著,他頂著溫常世要活剝了他的目光,聽見自己壓低了聲音,用很天真的語氣說,“你是為了我受傷的,阿世。” 靠在一旁的張韞之聞言,迅速抬頭看了喻霽一眼。 “是嗎?”溫常世問他。 “嗯,”喻霽沉痛地說,“所以就算你什么都不記得了,我也會對你負責的?!?/br> 第5章 “我為你中槍?”溫常世面無表情地問喻霽,“為什么?我們關系很好?” 溫常世的記憶一片混沌,他對自己的職業(yè)、過去毫無頭緒,只有溫常世三個字,還牢牢刻在他腦子里。 他的眼前偶爾會跳出幾幀看不清人臉的畫面,應當是在他失去意識前的場景。 有人穿著黑色西服套裝向他走來,槍聲和子彈破空的聲音,海水沒過他的口鼻,頭重重磕在不知什么硬處,諸如此類。 但當他想要細想,腦袋里卻變得很空,雙目無法對焦,仿佛一切他經(jīng)歷過的事,統(tǒng)統(tǒng)憑空消失了。 喻霽沒點頭,也沒搖頭,問溫常世:“你對我還有印象嗎?” “沒有。”溫常世看著喻霽的臉,冷淡地說。 喻霽“嗯”了一聲,告訴溫常世:“你是我的保鏢,為我得罪過一個人。 “這幾天,我爸一個最貼身的保鏢出事了,他又要去公海做筆有些危險的生意,得找一個靠得住的,就帶了你去。誰知道在船上又遇見了那個人,我爸……把你給了對方?!?/br> 溫常世愣了愣,按著喻霽的手松開了。 喻霽說的“船上”是對的。他腦海里的槍戰(zhàn),似乎確實發(fā)生在甲板上。只不過對于喻霽說的保鏢,他什么印象都沒有。 喻霽低頭把自己的領口拉好了,抬起頭來,接著說:“我爸說你中槍掉進海里了,要我節(jié)哀。但昨天晚上,我讓你帶著的定位器突然發(fā)信給我,我按著信號找過去,把你帶回來了。誰知道剛找到你,你就發(fā)瘋要打我,我把你銬起來了,也不敢?guī)闳メt(yī)院,只好找了韞之來家里給你治病?!?/br> 喻霽給溫常世看他腳踝上的淤青:“你看,你昨天這么暴躁。” 他的故事比溫常世想象中合理一些,還有腳踝的物證。能讓溫常世考證的細節(jié)不多,但喻霽表情鎮(zhèn)定,語氣溫和,每個字都非常有說服力,如果喻霽說的不是真話,他一定很擅長騙人。 喻霽又說:“以前的情況有些復雜,現(xiàn)在跟你講,你也不一定能記得住,等你想起來,你自然會明白的?!?/br> 這句話,喻霽說得誠摯,言語中卻又像隱喻了別的意思。 溫常世醒過來以后,大腦運作不大順暢,他怔了一會兒,內(nèi)心的直覺知道喻霽沒有完全說真話,一時間卻又找不出什么漏洞。 “你先躺下吧,”喻霽按了按溫常世的手臂,說,“讓醫(yī)生給你看看病?!?/br> 兩人僵持了五分鐘,溫常世暫且退了一步,他坐回床里,頭靠著床頭柱子,閉目養(yǎng)神。 喻霽只微微松了一口氣,好歹溫常世勸得坐回去了。至于溫常世信沒信,日后再議。 張韞之在喻霽的催促下,又幫溫常世腿部迸開流起血的傷口擦拭消毒,簡易縫合。 “可能有點疼,”張韞之說,“忍忍?!?/br> 溫常世等張韞之幫他把傷口處理好了,對張韞之說:“我頭很疼?!?/br> 張韞之掃了一眼他頭上那個腫塊,半真半假地說:“可能墜海的時候砸到什么硬物,腦震蕩了,多躺著,別想事,慢慢會好的。” 溫常世便閉嘴了。 張韞之把一個沾滿血的棉簽扔進垃圾桶里,給溫常世打了瓶吊針,拉著喻霽出去了。 喻霽和他站到一樓的走廊,張韞之面上的怒意才顯現(xiàn)出來:“你弄了個什么神仙回家,差點勒死我。” “不好意思啊,”喻霽誠心誠意道歉,伸手想碰張韞之脖子上的小傷口,被張韞之打開了,只好又加了一句,“我真沒想到他都這樣了還能爬起來?!?/br> “他到底什么人,”張韞之壓低了聲音,看了一眼樓梯,問喻霽,“你是不是真以為我連茂市掌權的姓什么都不知道?” 喻霽愣了一下,張韞之又說:“他肯定腦震蕩了,至少是中度,不確定顱內(nèi)情況,最好來我醫(yī)院檢查。” “不行,”喻霽拒絕,他后退一步,靠著墻,緩緩地說,“我爸說宜市都有兩路人馬在找他呢,你醫(yī)院附近那么多人和探頭,我?guī)ナ兄行模皇菐退绬???/br> 客廳窗簾拉著,室內(nèi)十分昏暗,喻霽昨晚上沒睡夠,臉色和嘴唇都發(fā)白,唯獨一雙眼睛亮得發(fā)燙。 張韞之是醫(yī)生,沒辦法見死不救,他發(fā)現(xiàn)喻霽一點兒要把溫常世送醫(yī)的想法都沒有,語氣急了起來: “你有沒有想過,萬一他顱內(nèi)情況不好怎么辦?” 喻霽看著張韞之,沒說話,待張韞之平靜了些,喻霽才開口:“我想過?!?/br> 客廳的壁鐘突然響了,敲了十二下。 喻霽走過去,把窗簾拉開了一些,沒轉(zhuǎn)身,背對著張韞之,輕聲細語說: “什么都不記得的溫常世、被手下帶回去的溫常世、死了的溫常世,對我來說都一樣,都沒用。對他來說也是。如果溫常世被把他扔進海里的人找到了,和當時就死了有什么區(qū)別?” 張韞之沉默了一小會兒,不愿再與喻霽爭論,他揮揮手說:“算了,隨便你吧。” “溫常世命大,不會有事的,”喻霽轉(zhuǎn)回身來,露出一個可愛的微笑,“死了算我的?!?/br> 說罷,喻霽要轉(zhuǎn)身回保姆房。他走到樓梯口時,張韞之又叫住了他:“不是,你為什么還把你小時候保鏢那件事安他身上?” 保鏢墜海都是喻霽八歲時候的事了,后來保鏢也找回來了。邵英祿那一回還算講道義,給保鏢弄了新身份,送到了國外去。 “我想先把他穩(wěn)住嘛,你看他剛才多嚇人,”喻霽轉(zhuǎn)過來,十分沒辦法地說,“但是又太緊張了,編不出故事。” “這種故事經(jīng)不起——”張韞之的話被喻霽打斷了。 “——韞之,你管我的故事經(jīng)不經(jīng)得起推敲呢,”喻霽扶著樓梯,轉(zhuǎn)頭對張韞之溫和地說,“只要溫常世不提出異議,我們就能和平共處?!?/br> 張韞之看著喻霽,很少有地從喻霽的眼里看出了些顯露著的復雜情感。喻霽在外頭常是頑劣任性的,在他面前是隨意自在的,仿佛生來就是無憂無慮,做什么都沒有目的。張韞之現(xiàn)在想想,或許都是因為喻霽沒遇到那個能讓他有希望碰觸到目的的人。 張韞之被喻霽趕去做飯。他做了一桌,回到保姆房叫喻霽吃飯,正好看見看喻霽在床邊,頤指氣使地吩咐溫常世:“還有,在你恢復之前,什么都得聽少爺我的?!?/br> 好像兩人真的很熟一樣。 張韞之跟喻霽才是太熟了,他一看喻霽跟溫常世說話的樣子,就忍不住懷疑喻霽和溫常世根本是有什么私人恩怨的。因為喻霽很明顯在趁亂占溫常世便宜。 “聽什么?”溫常世問喻霽。 “每天上午保姆來打掃,你就去院子里的狗屋后面等著,我給你搬個小凳子,”喻霽說,“等你好一些了,你要做飯,我把廚師遣走了。” “我不會做飯。”溫常世說。 “學一下,”喻霽說,“我給你買書。好了別問了,你以前很乖的,我說往東你從來不往西?!?/br> 溫常世大概被喻霽洗腦了,還問喻霽:“是嗎?” 張韞之不想再聽喻霽欺負人,看溫常世水掛得差不多了,就幫他拔了針頭,說醫(yī)院還有事,明天再來看。 第6章 溫常世的愈合速度令張韞之感到詫異。 被喻霽撿回家不過兩多禮拜,溫常世除了腦子沒好,別的傷都康復得差不多了。倒是喻霽快受不了了,不止一次在半夜給張韞之發(fā)短信抱怨溫常世脾氣太臭,想把他扔回海里。 因為和溫常世待在一塊兒,并沒有那么容易和平共處。 溫常世腦子不好,要求卻一樣不少。除了前幾天,在他還完全無法思考的時候,被喻霽騙了幾句沒還口之外,再往后的十來天,溫常世每天都有新鮮的麻煩來困擾喻霽。 雖然沒有對喻霽的說法提出質(zhì)疑,但溫常世大腦稍稍清醒了些后,喻霽就覺得溫常世沒信他的說辭。溫常世不提出來,只是認為待在喻霽這里是他最好的選擇,才給雙方一個臺階下。 溫常世并不把自己當保鏢,他目無雇主,不愿意住保姆房,喻霽讓他搬到了樓上客房;他討厭人體接觸,喻霽給他買了十幾雙手套 床墊太軟了,枕頭太高了,雙層玻璃隔音太差,喻霽說話不夠動聽,溫常世每一樣都能挑出刺來。一點都不像喻霽想得那么好養(yǎng)活。 為了維持兩人的關系,喻霽還要笑臉相迎,心態(tài)也從慢慢養(yǎng)著日后必有大有用,變成了只想快快將這尊瘟神治好了送走。 這天晚上,張韞之來喻霽家里,給有手有腳卻都不做飯的嗷嗷待哺的兩人投食。檢查了溫常世的傷口情況之后,張韞之站在客廳里大聲地說:“你這種程度的腦震蕩,最好還是來醫(yī)院做個全面體檢?!?/br> 張韞之的話是說給喻霽聽的,而喻霽帶著vr眼罩,手舞足蹈在玩體感游戲,沒有給他任何回應。 “是嗎?”溫常世好像也沒什么興趣,很敷衍地給張韞之捧了個場,“體檢有用?” “至少能知道你的癥結(jié)在哪兒,確認沒有別的危險?!睆堩y之極力推銷。 溫常世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后就沒下文了。 溫常世不能多費腦,喻霽給他開了背投看動物世界,說是讓溫常世多多貼近自然。而喻霽本人雖然整半個月都呆在家里,誰約都不出門,可喻霽和溫常世又沒什么話題,就把之前買的游戲都拿了出來,一個接著一個地玩,湊合著打發(fā)時間。 這幾天每次張韞之一進門,不是看到兩個人坐在客廳,井水不犯河水地做著自己的事,就是看到兩人在僵持,這種情況一般是喻霽講話不好聽惹到溫常世了,被溫常世堵著要求道歉。 張韞之嘆了口氣,把裝著打包的撈面和點心的紙袋放在茶幾上,一份份拿出來,再一份份打開蓋子。溫常世在一旁看著,沒幫忙,張韞之都習慣了。溫常世只愿意吃,不愿意碰餐盒蓋子。 喻霽聞到了食物的味道,手腳停了下來,摘下了眼罩,丟在沙發(fā)上,欣喜地對張韞之說:“韞之,你什么時候來的?!?/br> “來了有一會兒了。”張韞之忙碌著,頭也不抬地說。 “怎么也不出聲呢?!庇黛V走過來,拿了一份面,坐過去吃,跟張韞之假客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