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夏家人從來是行動派。 他們算不上很聰明的人,就是有兩點好,用心,做事。 他們和人交往,也沒什么彎彎道道,喜歡就說,不喜歡就罵,和你交朋友,就用心,把你放心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于是反而朋友滿天下。 他們干事兒,向來都是行動派,說了就做,說今天做就不會拖到明天。 這樣一件舉家決定要干的事兒,他們更是行動力驚人,大清早,夏元寶就問了合作上的朋友知道了江城的地址,然后帶著夏啾啾和夏天眷摸到了江城家里去。一路上,夏啾啾添油加醋給夏元寶講了江懷南的經(jīng)典事跡,聽得夏元寶火冒三丈,扭頭吼夏天眷道:“被這種孬種打了回來還不敢說,你還是我兒子嗎?!” 夏天眷被罵得往車的另一邊縮了縮,抱住了自己。 他們到的時候,江城正和許青青、江懷南在吃早餐。 江懷南被江淮安打得不輕,最近這陣子都在調(diào)養(yǎng),腦袋上包得像個木乃伊一樣。 許青青給江城夾著菜,不滿道:“這個淮安,說不回來就不回來了,現(xiàn)在也找不到去了哪里……” 江城抬眼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煩道:“你還有臉說?!要不是你,我能誤會他?” “喲,話可不是這么說,”許青青嘲諷笑開:“我一開始還沒下來呢,你就動手動上了,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江城面色變了變,卻也說不出什么話來。 人的確是他打的,他沒相信江淮安,打從心底里,他就覺得,這個兒子是做不出什么好事的,于是下意識就覺得是他錯的。 直到江淮安最后那句話。 —— “我他媽,居然會覺得,你也算個爹。” 這陣子江城都睡不好,他總會想起這句話,想起江淮安哭著喊“我沒作弊”的時候。 他去問了學(xué)校老師,老師都告訴他,江懷南作弊,不止一次被抓過了。 可江懷南一口咬定,是夏天眷誣陷他,老師們聽信了夏天眷的誣陷。 是誰說謊呢? 江城心里其實清楚,越是清楚,就越是愧疚,越是愧疚,就越不敢面對。 江淮安最后那幾句話一直在他心里回蕩,他好多時候會想起江淮安小時候的樣子。 那時候江城還沒這么暴躁、沒這么固執(zhí),那時候江淮安還是個孩子,會甜甜喊爸爸。 是什么時候變的呢? 是他mama的尸體被抬入太平間,他將手搭在他肩膀上,被那個哭著的孩子一巴掌打開,嘶吼著沖他叫喊:“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一輩子!”的時候;還是他在許青青和江懷南進(jìn)門第一天,冰冷說出那句“野種”的時候? 他記不清了。 這個他曾經(jīng)最疼愛的兒子,到底什么時候變成了這樣囂張乖戾的人,他根本不記得。甚至于他有時候會覺得,或許一開始,江淮安就是這個樣子。 直到那天江淮安哭出來,直到他再一次調(diào)出了江淮安的卷子,看他做過的每一道題。 那不是抄答案做出來的樣子。 他知道自己該去書一句對不起,可做父親的尊嚴(yán)卻容不得他低頭,于是他只能強(qiáng)硬讓人去找江淮安,等找回來…… 再說吧。 江城心里有些發(fā)苦,吃著早餐。就是這個時候,下人進(jìn)來道:“先生,夏老板在外面,說是有事要和您說?!?/br> 聽到來人,江懷南僵了一下,許青青不滿道:“這么早來做什么?” 江城倒也沒覺得有什么,讓人將夏元寶一家子請了進(jìn)來。 他們一進(jìn)門,江懷南就想走,夏元寶眼尖,大步走過去,一把握住江懷南的手道:“這位就是二公子了吧?久仰久仰!” 江懷南逃跑失敗,反而被夏元寶拖到了戰(zhàn)場中心。 許青青看情況不對,趕緊跟了過去。一群人坐到客廳里,江城親自給夏元寶泡了茶。 江城在家務(wù)事上一塌糊涂,但是生意場上卻是過得去的,夏元寶將茶接了,卻是道:“江先生的茶我接了,但是該說的事兒還是要說的。您的二公子帶人將我家天眷打了,這事兒您知道吧?” 聽到這話,江城冷冷看了江懷南一眼,臉色不太好,硬著頭皮道:“這事兒,我聽?wèi)涯险f了,年輕人血氣方剛,難免有些口角……” “這是口角問題嗎?”夏元寶直接道:“貴公子作弊,我兒子按照正規(guī)途徑舉報,貴公子不滿,那可以說,大不了下次我們不舉報了,有必要打人嗎?” 這話說出來,就不太好聽了,直指江懷南作弊已經(jīng)是慣例,這次不舉報還有下次。 江城僵著臉,沒有回話,夏元寶嘆了口氣,繼續(xù)道:“實話說,江先生,您也知道我就是出來混口飯吃,比不上您這家大業(yè)大。貴公子張口就說江家要將我們夏家趕出南城,我聽著也很害怕啊。不知道這話就是貴公子瞎說的呢,還是江先生真的有這個打算呢?” 聽了這些話,江城終于忍不住了,本來還想給江懷南留幾分顏面,現(xiàn)在卻也留不了了,直接道:“江懷南!” “爸!” 江懷南趕緊撲了過來,跪在江城面前,焦急道:“爸,這都是他們誣陷我的??!我沒說過這些啊。” “沒說過這些話,至于心虛得跪下嗎?” 既然已經(jīng)開戰(zhàn),夏天眷絲毫不慫,趕緊補刀。 江城看著江懷南,深吸了一口氣:“事到如今,你還撒謊嗎?” “爸,我沒有,我……” “我問過你們老師,查了你的卷子,還調(diào)了監(jiān)控錄像,江懷南,你再給我說一遍,你沒作弊,是別人誣陷你?” 江懷南僵了僵,沒有說話,江城平靜道:“你再說一遍,你沒說過這些話?” “爸……”江懷南聲音苦澀,夏天眷高興得吹了個口哨。 江城二話不說,一巴掌抽到了江懷南臉上,直接給他抽了在地上打了個轉(zhuǎn)。 他從腰上解下皮帶,對著江懷南就是一陣狠抽,皮帶“啪”的打在江懷南rou上,夏家三個人當(dāng)場被嚇呆,夏天眷忍不住抱住了自己“嘶嘶”到吸著涼氣。 江懷南在地上打著滾哀嚎,江城一面打一面罵,許青青哭著上來勸架,夏啾啾看著這一切,驟然想起,她昨天見江淮安的時候,他臉上似乎還有些紅腫的印記,又想起她將他撿回公寓那個晚上,他衣服里的血痕。 她看著哭喊著的江懷南,便想起江淮安,她捏住拳頭,微微顫抖,在江家三口人一片混亂的時候,驟然出聲:“你們平時,就是這么打江淮安的?!” 聽到江淮安的名字,江城驟然停手,他抬起頭,看向夏啾啾,皺起眉頭:“你知道淮安?” 夏啾啾顫抖著身子,克制住自己想要撲上去和面前這個男人廝打的沖動,盡量冷靜道:“江淮安是我同學(xué),我們一直在一起上補習(xí)班,他很久沒來了,我想知道他發(fā)生了什么事?!?/br> “補習(xí)班?什么補習(xí)班?” 江城皺起眉頭,有些不太能想象,江淮安會和補習(xí)班聯(lián)系起來。 夏啾啾沒說話,她從書包里,將江淮安平時做的習(xí)題集一本一本抽出來。 他留在教室里的東西不多,她都帶來了,習(xí)題集上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全是江淮安的筆記。 “最近這段時間,他一直在補習(xí)班上課,每天早上天沒亮,他就來教室里開始讀書,晚上大家都睡了,他還在做題。這是他做過的習(xí)題冊,其實還有好多本,我沒都帶過來。” 夏啾啾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讓自己盡量平靜下來,不要去激化矛盾,因此聲音又柔又緩:“他和我說,您從來沒夸過他,他這么努力,就是希望有一天,您能夸夸他。” 這句話不是現(xiàn)在的江淮安說的,是長大之后那個江淮安告訴他的。 那天他們一起逛大學(xué)校園,江淮安說:“小時候我爸從來沒夸過我,于是我總想要他的夸獎,不過要了一輩子都沒要到,長大以后,就不想要了?!?/br> 有些東西不在那個時間給,就再也不需要。 江城沒說話,他低頭看著那些習(xí)題冊,腦子里驀然想起那天江淮安哭著大喊“我沒作弊”的模樣。 如果之前是愧疚,那此時此刻,聽著夏啾啾的話,那就是扎心,是心疼。 如果這個孩子曾經(jīng)是抱著這樣的努力和期望,那一刻,是多絕望,多難過?。?/br> 江城張了張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夏啾啾將書本放在他面前,抬頭看向他:“我不知道您和江淮安之間到底是經(jīng)歷了什么,但我知道一件事,江淮安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而您從來沒有了解過他,就試圖去判斷他。您要道歉?!?/br> 江城沒說話,片刻后,他揚起冷笑,固執(zhí)道:“我是他爹,哪里還有和他道歉的道理?我說錯了,那是我不對,那我以后不這么說就好。難道還要我去找他低頭說對不起?” 聽到這話,夏啾啾捏緊了拳頭,深吸一口氣:“所以,你是不打算道歉了是吧?” “我以后不這樣了。”江城口氣難得服軟,夏啾啾嘲諷出聲:“江城,你他媽能算個父親?!” “你一個小姑娘怎么說話的?!” 許青青一聽這話就不樂意了,趕忙道:“你……” “你什么你,一個夜總會出身的小三有資格說個屁!”夏天眷從后面沖出來,劈頭蓋臉就對著許青青道:“這里輪得到你說話?滾一邊去!” 聽到這話,許青青臉色巨變,江城臉色也不太好看,看著夏元寶道:“夏先生,我給您一份薄面,您這孩子該管教了?!?/br> “我弟弟雖然說話不中聽,但這不是事實嗎?” 夏元寶正打算服軟,夏啾啾驟然開口,冷眼看著許青青:“許夫人有沒有聽過一句話,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打地洞?不清不楚進(jìn)這個家門,還怕人議論嗎?” “出去!” 許青青提高了聲音:“這里不歡迎你們,出去!” “出去可以,”夏啾啾立刻道:“江先生,你該給江淮安道歉。” “這里輪得到你說話?”江城帶了火氣:“我們的事兒不用你一個外人管?!?/br> “您的事我不管,可江淮安是我朋友,我不能看你毀了他。江淮安這么好的人……” “他哪里好了?!”江城怒道:“他逃課喝酒打架,說他一句他能給你頂回來,你知道什么?我不是沒有好好教過他,好好和他說話,可他聽嗎?我希望他能和青青懷南好好相處,他怎么做的?我希望他能好好讀書,他怎么做的?我凡事都希望他好,我好話壞話都說盡了,他又給我一點回饋嗎?!” “您怎么說的?”夏啾啾沒有被江城吼回去,不卑不亢道:“用皮帶說,用鞭子說,一上來就先說,江淮安如何如何不好,如何如何不對。人都是有心有感情的,你一直說他不好,他憑什么好?!” “你要他和繼母好好相處,你自己想過這是什么繼母嗎?!你出軌,你在外面有私生子,在他母親病重的時候,你還和他們有聯(lián)系,他母親從高樓上跳下來,你還要讓他好好相處,你想過他怎么想嗎?!” “你……” 江城正要說話,夏啾啾打斷他,直接道:“你沒想過他怎么想,你一味只覺得,你兒子該是什么樣。你試圖了解過他嗎?你在意過嗎?如果一個爹當(dāng)成你這樣子,你何必生他下來受這個罪?!你不道歉憑的是什么,不過就是你覺得江淮安永遠(yuǎn)會把你當(dāng)?shù)扇说母星槎加袠O限,我告訴你,江城——” 她冷著聲音,全然不像一個十七歲的孩子,平靜又堅韌:“你不道歉,你不在意,那你就別管他?!?/br> “你不管,總有人管。你不愛江淮安,總有人愛他??墒悄銊e后悔?!?/br> 江城沒有說話。 他習(xí)慣性想要反擊,想要說一句,小丫頭片子懂什么。 然而卻什么都說不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zhèn)鱽斫窗惨苫蟮穆曇?,他站在門口,皺著眉頭:“你們在干什么?”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