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jié)
這些錦衣衛(wèi)讓他們?yōu)樗ニ?,他們可能做得到,但是讓他們幫忙瞞徒元義,他們絕對做不到。 徒暉心下吃驚,卻暗道:難道父皇此時也帶了貴妃微服嗎?此事被父皇瞧見了,不知他如何想?唉喲,還有她也瞧見了,莫不是又以為我要與這姑娘做那事,她更要瞧我不起了。 徒暉心中思緒紛雜且不說,但見蕭侯說虧了,只道:“我不通庶務(wù),也沒有買人的意思,只不過看她有孝心想幫個忙?!?/br> 蕭侯道:“可人家不是那種白要你幫忙的人,你出了銀子,她就是你的人了。對吧,姑娘?” 那一身麻衣孝服的嬌滴滴小姑娘連忙點頭,一雙小鹿似的眼睛看著徒暉,說:“公子出了母親的葬生銀子,我就是公子的人了?!?/br> 徒暉臉色尷尬,又偷偷朝邢岫煙瞧去。此時,邢岫煙知道溜不掉,倒想看看這個在京都臉面全無的懼內(nèi)紈绔黛玉未來公爹能干出什么事來。 蕭侯又道:“這位公子,我看你還是帶她回家吧。” 徒暉覺得蕭侯明知他的身份還戲弄他微有不悅,道:“我如何能帶她回去?” 蕭侯俊眉一挑,問:“絕無可能?” 徒暉肅然道:“絕無!” 蕭侯嘆道:“那可難辦了,姑娘,你是賣身葬母,不是要飯對嗎?你一定要跟著買你的人,對嗎?” 小姑娘道:“不錯。請公子不要拋下小女子,小女子今生今世定要做牛做馬報答公子?!?/br> 蕭侯笑道:“做牛做馬?你可會耕地?可會載人?” 小姑娘:…… 徒顯和周圍的吃瓜群眾撲哧一聲笑出來,連黛玉都忍不住拿折扇遮住臉笑。只邢岫煙沒有覺得很好笑,紅樓中人笑點太低了,黛玉說一句“母蝗蟲”都能令諸釵大笑。 但見蕭侯又和徒暉說:“這樣吧,小公子既然不要她,不如轉(zhuǎn)賣給我,你出了五十兩,我出一百兩買她,如何?” 徒暉哪里會拒絕,連忙點頭稱好,小姑娘不禁傻眼,憂怨地叫了一聲“公子”。 徒暉此時只要能擺脫這個被人看戲的境地,哪里管得她來,徒顯倒還有幾分可惜,這小姑娘也不弱于一般宮女了,且這一身孝的楚楚風(fēng)姿,在宮里也沒有見過。 不過,徒顯想想父皇若是知道他們還帶個女人回去,定要發(fā)作他們,父皇那是只許自己放火、不許他們點燈的人呀! 那小姑娘一臉傷心,卻又忍不住往蕭侯上下打量。但見他看著不過是三十來歲的年紀(jì)樣子,一身錦袍,面容俊美異常。剛才她害羞沒有細瞧他,這時不由得吃驚,心下又是一喜。 蕭侯給了徒暉銀子,徒暉一句話不說,連忙出了人群中心,徒顯倒是留在這里看蕭侯做什么。 蕭侯叫那小姑娘起身來,那小姑娘盈盈一拜,嬌嬌喊了一聲:“老爺?!?/br> 蕭侯點了點頭,說:“老爺我買了你,從此你的身家性命就掌在我手上了,是這么說的吧?” 那女孩兒低頭,展現(xiàn)出一個好弧度,露出一點點粉頸,低聲說:“奴婢做牛做馬……” “別!你既不會做牛,也不會做馬,最多做媳婦。” 小姑娘眼睛閃過一道奇異的光芒,但她低下頭無人看見,她只聲若蚊子:“但……但憑老爺做主……” 蕭侯點頭,說:“老爺我就做一回主?!?/br> 說著,蕭侯走向不遠處一個賣rou的小販那邊,眾人讓出道路來。那攤主是父子兩個,那父親身材魁偉,滿臉絡(luò)腮胡子,那兒子也是身材高大,面上尚無須,不過十四五歲年紀(jì),他正刀法熟練地切著rou。 “客人,你要什么rou?”那父親問道,一見蕭侯相貌俊美似仙,且這么多人圍過來,心中不禁驚訝。 蕭侯道:“老哥,你兒子娶媳婦了嗎?” 那攤主道:“說什么娶媳婦呢,年景剛剛好一點,就先混口飯吃。只得過兩年再張羅了?!?/br> 蕭侯道:“我送你個兒媳婦吧,她賣身葬母,我買了她,但我家不缺婢女,給你做兒媳剛剛好?!?/br> rou攤父子不禁詫異,那兒子一見一身孝的小姑娘楚楚風(fēng)姿也不禁耳熱。 那小姑娘卻臉色一白,跪了下來,哭道:“老爺,你別丟下我……我一定會好好侍候老爺?shù)??!?/br> 蕭侯道:“我買了你,一切由我說了算,你若要報達我,就好好給這位小哥當(dāng)個賢惠媳婦吧,此事不必多說?!?/br> 那小姑娘慌了,要去拉蕭侯的衣擺,蕭侯哪里能讓她拉住,一步跳開。 那位賣rou攤販父子也不禁傻眼,說:“這位爺,你莫不是開玩笑吧?” 蕭侯說:“絕無玩笑,領(lǐng)走吧,莫要虐待了人家就好?!?/br> 說著蕭侯就轉(zhuǎn)身離開,原想此事就了,但是那小姑娘一聲凄厲哭叫,撲了過來,擋在了蕭侯身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她慘兮兮地說:“老爺,我求求你,莫要將我送人當(dāng)媳婦?!?/br> 蕭侯帶著一絲譏諷的笑:“你不是說聽老爺做主的嗎?” “……”小姑娘才發(fā)現(xiàn)自打嘴巴,可她如何能將自己的心事宣諸于口? 蕭侯一聲冷笑,說:“罷罷罷,你不想報達我,也不想白要別人銀子。那你將剛才那位公子的五十兩銀子還來補償我,你且就自去找你愿意賣的人賣吧。” “我……老爺可憐可憐我吧。” “我若買你,就是送那小哥小媳婦,你也沒有別的用途?!?/br> 那小姑娘看看賣rou的小哥,滿眼的嫌棄,但是蕭侯此時一臉冰冷生人勿近,而蕭侯從開始就是沒有真心要收她的意思,她有幾分機靈,此時自明白再難攀附上他。 那小姑娘飽含委屈地從懷中掏出那五十兩的銀票,蕭侯一把奪過銀票,冷笑道:“那本老爺就不妨礙你做生意了?!?/br> 說著拂袖而去,想想又折回去那攤販家買了兩斤rou,當(dāng)作道歉。 而吃瓜群眾們則紛紛對那小姑娘指指點點,那小姑娘羞憤之下,捂面離去。 轉(zhuǎn)出熱鬧的坊市,到了一家酒樓雅間,外頭也不是說話的地方。 蕭侯夫人卻在教黛玉說:“有些事不能看表面,有的人看著可憐,卻并不值得幫。江湖上的無恥之徒和騙術(shù)多著呢。這種賣身葬父葬母的還是小兒科,這種女子多是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想要傍個有錢人去當(dāng)妾。以后玉兒遇上這樣的心機賤女,也不必心軟?!?/br> 邢岫煙想了想,卻嘆道:“人人都向往更好的生活,底層的女子沒有別的機會去改變自己的命運,才會用這種方法。我只能部分認同夫人的話?!?/br> 蕭侯和二位皇子坐在隔壁的桌上,中間以屏風(fēng)隔開,他倒是新奇,問道:“但問娘娘有何高見?” 蕭侯夫人也目光復(fù)雜地看著她,因為她是黛玉的義姐,有獨寵后宮、義結(jié)金蘭的傳奇,他們其實也很好奇,她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初見時謹(jǐn)守君臣之禮,但是此時卻知她為人隨和,極疼黛玉,是以也有親近尊敬之心。 小篾片喝了一口茶,手中折扇在掌中敲了敲,說:“古人云: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難道那女子生來貧寒,她還不能為自己的命運抗?fàn)巻??無知不是她的錯——因為她沒有機會上學(xué),也沒有機會見識大場面;有勇卻是她靈魂的可貴,敢于和即定的命運抗?fàn)帯4蟮牢迨?,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人之所以為人,最可貴的就是‘能知進取而遁其一’。且那小姑娘最多勾得一個輕薄浪子,若是男子自己無定力也是你情我愿之事,若有定力,懼她何來?我等富貴中人有權(quán)拒絕被這種人纏上,這是我們的自由,卻不必以傲慢的眼睛看待她們的行為。人若有這種傲慢,是不仁而不自知。聶夫人一代俠女,‘手中有劍,心中有仁,俠之大者,為國為民’,正是‘仁者愛人’。夫人如此女中豪杰,怎么一時失言學(xué)那后宅之婦稱同為女子的一個無知小姑娘為‘賤女’呢?” 邢岫煙雖仗篾片之口才,卻也是說心底話。她最欣賞的就是那種出身貧寒卻抗?fàn)幟\闖出一片天的人,連對男人的品味都是如此,何況是女子。一個人的審美是很頑固的東西,其實也體現(xiàn)在一個人骨子里的價值觀。她現(xiàn)在即便身在金字塔的頂端,是即得利益者,可她仍然覺得一個底層人的命運抗?fàn)幨侵档米鹁吹?,不該嘲笑?/br> 這固然是她能夠令很多人討厭的缺點,其實也是她的優(yōu)點。 第158章 江湖豪客 蕭侯夫人雙眼一亮, 卻問道:“假若娘娘不是貴妃,只是一個普通的妻子。若是那女孩兒是很貧寒,偏要來勾引你的丈夫獲得榮華富貴呢?你身為妻子,難道還對這女子懷仁?” 邢岫煙因著也大致了解蕭侯夫人是什么樣的人,心中極是羨慕她的,也知她會善待黛玉,不由得在她面前都露本性, 因為活在古代是極少有機會遇上這樣的可以成為知己的女子, 邢岫煙是真心和她交朋友,雖然輩份亂了一點, 只好將她和黛玉各算各的。 邢岫煙道:“我若不是貴妃, 我也就不是我說的上位者,而是同樣的弱者,就像夫人若不是武藝高強, 談何行俠仗義?我若只是平凡人, 別人要和我爭,那就江湖同級高手對決,她若‘點到為此’,我便‘得饒人處且饒人’,她若‘你死我活’, 我自亮我的劍。我說的‘仁者愛人’并不是支持那種旁門左道的行為, 我只是感嘆底層社會的很多女子無路可走, 只得淪落到自賤傍一個人格低下只會投胎的男人。是世道殘酷逼得很多女子自賤, 錯的不一定是那些女子自己, 所以我才有一半不贊同夫人口稱‘賤女’,但我也不是反對。若是女子可以自由立戶,女子的財產(chǎn)權(quán)益可以得到保障,這種事是不是少了許多?而對于妻子來說,若是女子有這些權(quán)益,不忠的丈夫,和離就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自己抱著破裂的臭雞蛋不放,還怪蒼蠅圍著你討人厭,不是本末倒置?最可惡的是,這個世道強迫妻子只能抱著臭雞蛋招搖過市。我恰恰不是反對夫人,我反對的正是這類事的最根本之處,所以夫人最該引我為同道中人才是。夫人與那些女子根本不是同一級的,又何必自降身份呢?蕭侯爺為何……這般聽夫人的話,因為他知道,夫人是世上罕有的那種,有能力扔掉‘臭雞蛋’的女子。蕭侯爺更知道,普天下要再找出如夫人這樣的奇女子當(dāng)妻子,只怕胡子白了都不成。蕭侯爺看著文武皆平常,骨子里怕是世上最挑剔的男子?!?/br> 卻聽蕭侯撫掌稱妙,說:“很是!很是!媳婦怎么可以將就?” 蕭侯夫人本是豪俠之人,且她也是女子,想到世間女子之艱,也正有感慨,忽聽頭頂一聲朗笑,嚇得守在門外的錦衣衛(wèi)沖進包廂來,卻見窗臺一道藍影一閃,躍進一個男子來。 周青等人嚴(yán)密護在邢岫煙身前,蕭侯夫人卻驚喜撲了過去,拉住那人的手,叫道:“師兄!” 蕭侯夫人也有四十四五歲了,雖然保養(yǎng)得好,看著猶如三十出頭,到底不是小姑娘,但此時卻猶如少女。 蕭侯跑了過來,看到那藍衫男子,大喝一聲:“歐陽磊,放開我娘子!” 蕭侯夫人卻道:“師兄,你別理他?!?/br> 蕭侯委屈:“娘子,咱們不是說好了不理臭石頭的嗎?” 歐陽磊卻面容淡定,只出絕招,道:“淳于白也來了?!?/br> 蕭侯左顧右盼:“在哪里?”對于印象中的兩大情敵,一個師兄,一個表兄,蕭侯是嚴(yán)防死守。 “蕭凱,五年不見,你這么想我嗎?”忽見窗臺再跳進一個白衣男子來,看著才三十出頭,面容俊美異常,雙目如天狼星一般明亮。 蕭侯怨念很深地道:“誰想你了,你這不要臉的東西……” 蕭侯夫人見他打翻醋壇子要說胡話了,瞪了他一眼,蕭侯才把口邊的話變成了“嗯嗯嗯”。 蕭侯夫人卻道:“師兄,表哥,你們怎么會來這里?” 歐陽磊道:“去關(guān)外跑了一趟,原是經(jīng)過朔方邊城,卻聽聞皇帝巡幸,便好奇留下看看,沒想到發(fā)現(xiàn)你們跟在隊伍中間。” 蕭侯夫人道:“那怎么不早一點出來相見,這有幾年不見了,我可想你們了?!?/br> 淳于白笑道:“可某人不想呀!”說著看了蕭侯一眼。 蕭侯夫人淡淡一笑,卻向兩人介紹邢岫煙:“這位是當(dāng)今宸貴妃?!?/br> 淳于白笑道:“怎么朝廷的貴妃也是可以自己跑出來的嗎?” 周青等錦衣衛(wèi)都有些惱怒這兩人的無禮,邢岫煙卻擺了擺手安撫。 邢岫煙看了看蕭侯夫妻,笑道:“誤交損友,讓閣下見笑了?!?/br> 歐陽磊大笑一聲說:“你這女娃貴妃有趣!看來皇帝還是有眼光的嘛!” 蕭侯夫人又拉了黛玉出來,說:“這是景云媳婦?!?/br> 淳于白上下打量黛玉,嘆道:“好生風(fēng)流俊俏,配得上我干兒子!” 黛玉臉紅得要滴出血來,以強大的定力穩(wěn)定身,然后朝兩人施了一禮,她卻是想解釋自己還沒有過門而不可得了。 爹爹呀,玉兒究竟是要嫁進什么樣的人家呀!以前學(xué)的一些規(guī)矩不管用了呀! 邢岫煙身為貴妃,除了新到的歐陽磊和淳于白二人,其他人是自然以她為主,她也精于交際,見是什么人,會說什么話,笑道:“相逢既是有緣,二位若是不棄,坐下一起喝酒,如何?” 蕭侯夫人也在一旁圓場,兩人哪有不應(yīng),邢岫煙道:“撤了屏風(fēng),將兩張桌合作一桌?!?/br> 周青猶豫了一下,終是聽令行事,于是人員滿滿坐了拼桌的一桌子。邢岫煙又讓周青出去傳菜,只管好酒好菜上來,周青額間已然出汗,卻不敢違抗。這貴妃和男男女女坐一桌吃飯,他腳軟。 邢岫煙看看跟著坐下的兩個邊緣化的皇子,心想他們到底是徒元義的兒子,便介紹道:“這是大皇子徒暉,二皇子徒顯?!?/br> 淳于白道:“你兒子?” 邢岫煙哧一聲笑:“我哪生得出那么大的兒子來?是皇上別的妃嬪所出?!?/br> 歐陽磊卻揶揄笑道:“娘娘‘仁者愛人’,對非己所出之子也挺好的呀?!?/br> 邢岫煙搖頭:“剛好碰上而已,我和他們也不熟?!?/br> 歐陽磊笑道:“那娘娘可不是自打嘴巴,仁者愛人,但己若不仁,何求彼仁?” 邢岫煙輕笑一聲,說:“他們生而為皇子,自小錦衣玉食,又自幼有良師教導(dǎo),將來不管成不成材,也少不了一生富貴。這樣的人,天已經(jīng)給了他們太多的‘仁’,且我也未曾害過他們、輕視他們,閣下怎么能斷言我‘不仁’?!?/br> 歐陽磊道:“那且跳開方才所說的那些女子間的齟齬之事,何為‘仁者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