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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楚巫在線閱讀 - 第73節(jié)

第73節(jié)

    一旁卻有人道:“齊侯得人心,還請元帥慎之,不可再辱國君!”

    這一聲,讓眾人齊齊稱是?!皞麌行獭?,才是軍禮之重,當日驅(qū)車追趕齊侯,已是大不敬,如今一國之君孤身前來,只為救忠義之士,焉能再辱?

    面對異口同聲的勸阻,郤克也不由遲疑起來。且不說“非禮”之嫌,只躁動的狄人附庸就讓人頭痛。晉國雖強,收服狄人也花了不少氣力,若是陣前逼反這些人,他要如何回去交差?

    沉默片刻,郤克終是按捺火氣,命人收兵,不再追趕。

    那廂,在狄人護衛(wèi)下,輕車出了晉壘,齊侯懸著的心這才放下,方才見郤克領(lǐng)人前來,他還以為要被擒住呢,誰料田恒只一句話,就扭轉(zhuǎn)了局面。

    “君上!君上無恙否?”

    急切的呼喚聲,打斷了齊侯思緒,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晉壘之外竟然聚起了不少兵馬。原來高固放心不下,還是領(lǐng)軍守在了外面,方才察覺不妙,險些就要出擊了。

    此刻見到齊侯安然無恙,高固喜極而泣:“君上仁義,千乘之軀甘冒奇險,下臣欽佩!”

    所有齊軍都圍攏上來,稱頌之詞不絕于耳。

    之前險些退去的勇氣,瞬間又找了回來,齊侯一攥車軾:“人未尋得,吾當再入敵營!”

    國佐大驚:“君上不可!今次有狄人相護,郤克必有戒備,此去危矣……”

    然而駕車的田恒卻搖了搖頭:“國大夫此言差矣。君上入晉壘,是為救出逢大夫,此刻退走,豈不白費了功夫?晉壘不可再入,旁邊不還有衛(wèi)軍、魯軍的營壘嗎?”

    國佐一怔,齊侯已經(jīng)大喜:“是了,可入衛(wèi)壘!”

    之前齊軍深入衛(wèi)國五百里,險些打到了國都,衛(wèi)人懼他,豈敢冒犯?

    這下國佐也無言以對,齊侯立刻催促道:“快快!不可耽擱!”

    田恒果真依言,調(diào)轉(zhuǎn)馬頭,向著另一側(cè)衛(wèi)國的營壘馳去。果不其然,之前見識過晉壘發(fā)生的sao動,現(xiàn)在齊侯親至,衛(wèi)人豈敢阻攔?步卒退避,甲士勒馬,竟是比之前晉軍還要謙恭幾分。輕車在營中走了個來回,才緩緩退了出去。

    這次不等田恒提議,齊侯便道:“郤克仍不肯放丑父,寡人要再去一遭!”

    這是要三入三出嗎?國佐嘆道:“君上仁德,列國當知。”

    這樣的舉動,確實不是尋常君侯敢做的,只憑此舉,就能挽回齊國顏面。

    齊侯又哪會不知?抬高了頭顱,挺直了脊背,任由車御策馬,再入晉壘!

    “齊侯竟又來了?”聽聞下人稟報,郤克簡直不知該說什么好。這可是三入三出了,任其在營中往返,晉軍顏面何存?

    “元帥,放任下去,士氣怕是不保啊!”有人進言道,“吾等畢竟是下臣,當遵禮制。況且那逢丑父忠君,也是義士,何不放他歸去?”

    這也是無奈之舉,之前狄人擁護,衛(wèi)人退避,已經(jīng)亂了軍心,若是任由齊侯如此下去,仗也別打了,怕是三國聯(lián)兵都要大亂。而齊侯入營的目的,不過就是為了逢丑父,此人忠心救主,確實也不當殺。

    看了眼立在一旁,已經(jīng)泣不成聲的逢丑父,郤克長嘆一聲:“也罷,此人悍不畏死,只為救其君。吾殺之不祥,當赦之以勸事君者。”

    說罷,郤克揮了揮手,命人押解逢丑父出營。

    這邊輕車又繞了一遭,齊侯意猶未盡,還想再沖,沒想到晉壘中竟跌跌撞撞走出一人,不是他要尋的逢丑父,又是何人?

    只見逢丑父嗚咽一聲,跪倒在了車前:“君上大恩,無以為報!”

    齊侯眼睛也有些發(fā)紅,親自下車,攙扶起了這位功臣:“若非丑父,寡人已身陷敵營,何必多禮?”

    逢丑父愈發(fā)哽咽,幾乎說不出話來。君上行事雖然莽撞,但是仁德重義,方為賢君??!

    二話不說,齊侯命逢丑父一同登車,向著自家大營駛?cè)?。一路上車乘環(huán)繞,兵士簇擁,竟然像是打了一場勝仗?;氐綘I中,齊侯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帳外的巫者,不由笑道:“大巫果真靈驗!”

    楚子苓躬身一禮:“全賴君上仁德,威服晉軍?!?/br>
    話雖如此,她已不由自主望向了一旁御者,目光不偏不倚,正正對上了那雙鷹眸。田恒唇邊勾起一點笑容,像是安撫,也似欣慰。

    這話極是中聽,齊侯不由大笑,高固卻上前一步:“君上,車乘已備妥,當早日歸國?!?/br>
    身側(cè)國佐也道:“正是,我軍糧草不濟,兵士疲乏,當速速歸國,待楚國來援?!?/br>
    齊楚會盟可不是作偽,如今已是兵敗,只能等楚軍解圍了。

    齊侯一怔,笑意也淡了。是啊,這次涉險只是為了救人嗎?當然不是。最重要的還是鼓舞士氣,麻痹敵人。如今三入晉壘,敵軍為之一挫,可不該突圍嗎?萬一遲了,等人反應過來,就走不脫了!

    板起面孔,齊侯頓首:“撤兵,速回臨淄!”

    當日,齊軍拔營,快速回撤。果不其然,第二日,晉軍再次銜尾追上,竟是長驅(qū)直入,毀關(guān)拔城,攻入了齊境。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巫呢?大巫安在?!”

    夜深人靜, 這聲驚呼就如厲鬼哭號, 讓人毛骨悚然。殿內(nèi)燭火亮了起來, 不多時, 那身穿巫袍的女子被請進了屋中。

    看到那女子臉上詭異巫紋,齊侯才松了口氣, 也不顧只穿著中衣的狼狽模樣, 急急道:“大巫,吾又夢到了失足跌入深澗, 粉身碎骨, 這是何預兆?”

    面對一臉惶急的齊侯,楚子苓只是靜靜道:“君上當知,吾不善夢占。若無法安睡,可施針刺鬼。”

    “快刺!”齊侯一口應下。這大巫十分靈驗, 就是不愿占筮, 然而此刻,也顧不得這么多了。

    當日他率軍回返, 晉軍也一路跟隨, 攻破了馬陘, 長驅(qū)直入,如今竟是兵臨城下, 意欲滅國。身為國君, 齊侯焉能安睡?只是不愿吐露心中惶恐, 夜半驚醒, 也只是招來大巫。若非惡鬼纏身, 又豈出現(xiàn)有諸般癥狀?

    楚子苓可不管對方這復雜心態(tài),只微微欠身,從藥箱里取了一枚安神香,置在爐中,待青煙騰起,方才取針。夜驚之癥,需用泄法,刺神門、內(nèi)庭、心俞諸xue,楚子苓手上極穩(wěn),不緊不慢的行起針來。

    先是疾馳五百里,與晉軍交戰(zhàn);戰(zhàn)敗后逃了三天,才被人救出;在晉壘三進三出炫耀一場后,率軍歸國,又行四百余里。這樣高強度的軍事行動,以及多變且激烈的情緒,足以拖垮一個人的身體和神志,何況還有近在咫尺的威脅。思慮過傷、心神不寧,導致火積痰郁,才出現(xiàn)多夢善驚的癥狀。楚子苓可以為齊侯行針安神,但是想要祛除病根,還需要解燃眉之急才行。

    本就閉著目,又聽那古怪咒詞喋喋不休,齊侯漸漸放松了精神,似騰云駕霧,籠在青煙之中。過得許久,大巫停下了手上動作,輕聲問道:“君上可好些了?”

    齊侯躺在榻上“唔”了一聲,突然睜眼道:“鬼可除了?”

    看著那男人又是焦慮,又是渴盼的眼神,楚子苓輕輕搖了搖頭:“此刻民怨四起,鬼豈能消?”

    “民怨……”齊侯喃喃重復一遍,捂住了雙眼,“是吾之過?!?/br>
    他該等楚國一同出兵的,他該稍加收斂,只攻魯國,他該在對陣晉軍是沉穩(wěn)有度,穩(wěn)扎穩(wěn)打,他該拒敵于國門之外……一國之君當做的,他全未做到,害得敵人侵入國境,威脅社稷,眼看要遭滅國之禍。

    看著那男人滿面的愧色,楚子苓在心底輕嘆一聲。這位齊侯雖然好大喜功,剛愎自用,但是為人率直,知錯能改,在君王身上也是難得的品質(zhì)了。

    “吾當求和嗎?”沉默良久,齊侯又道。

    “此國事,當與諸大夫議?!背榆咧毖?。

    “也許割地求和,能解此禍?!饼R侯卻暗暗下定了決心。他終究不是桓公,沒有那等雄才偉略,與其惹得惡鬼纏身,民怨四起,還不如先付出些代價,退了晉軍再說。

    下定了決心,又疲勞過度,片刻后,齊侯便沉沉睡了過去。

    楚子苓則悄然退出了寢室,剛過寅時,夜色正濃,她卻沒有絲毫睡意。誰能想到,一場氣勢洶洶的征伐,最后會鬧成這幅模樣?也不知晉軍能不能接受求和,畢竟郤克所為,已經(jīng)遠非“禮”的范疇。想要擒獲國君、追擊四百里不依不饒,這分明是私怨,又豈是求和就能平息的?

    “子苓?!?/br>
    廊柱旁突然傳來了一個聲音,不用抬頭去看,楚子苓也知道是誰在喚她。因為御車出入晉營有功,田恒現(xiàn)在也成了齊侯親衛(wèi),不過此刻出現(xiàn)在這里,可不單單是為了君侯。

    快步走上前去,楚子苓笑了笑:“讓你久候了?!?/br>
    田恒面上卻無笑意:“君上如何了?”

    “無妨,夜驚罷了?!鳖D了頓,楚子苓輕聲道,“君上決意求和了?!?/br>
    這其實也是田恒說過的,如今唯有割地求和,方能保住國家社稷。只是齊侯之前一直放不下顏面,一直退了四百多里,眼看都到國都旁邊了,才下定決心。

    田恒聞言也松了口氣:“如此就好,我會想法入使團,促成此事……”

    楚子苓一驚:“議和不是上卿的事情嗎?你何必涉險……”

    見她擔憂神色,田恒笑笑:“只是議和,比上陣輕松多了,不必擔憂?!?/br>
    這可不是什么安慰的話。楚子苓還想說什么,田恒已經(jīng)退了一步,低聲道:“時辰尚早,快回去歇息吧?!?/br>
    那神色間,竟又恢復了往日疏離有禮的模樣。楚子苓抿緊了嘴唇,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當日離散重逢時,他明明還是擔心自己的,那懷抱的溫度至今猶在心中??墒侵笠宦繁继?,日日相伴,反倒沒了當初的親昵。難道那時是她心情激蕩,生出了綺念嗎?

    心中說不出的失落,楚子苓卻也不愿在此刻露出端倪,點了點頭,便轉(zhuǎn)身而去。

    看著那如往日一般沉穩(wěn)的身影,田恒足下一頓,方才跟了上去?,F(xiàn)在子苓又一次成為了君侯的座上賓,且深得齊侯信賴,一個大巫,怎能與男子有染?哪怕他知道兩人之間清清白白,也要避開些距離,免得子苓遭人非議。

    只是回到臨淄呢?難道她又要入宮,陷入爾虞我詐中嗎?他拼上性命出征,一次次歷險建功,為的可不是這個。也不知那海濱之約,還能否實現(xiàn)……田恒的腳步又放慢了少許,看著那前方那纖細窈窕的身影,握住了雙拳。

    第二日,齊侯一醒就招來了眾卿:“寡人欲退敵,諸君可有獻策?”

    國佐立刻上前:“臣請以紀甗、玉磬為賂,向晉請平。同時歸還魯、衛(wèi)土地?!?/br>
    這可是大大的讓步,紀甗是當初滅紀國時得來的寶物,玉磬也極是名貴,更別說交換侵略的來的土地了。然而齊侯只一猶豫,就點了點頭:“依卿所言,寡人已是盡心,若晉不從,惟有戰(zhàn)耳!”

    這一聲怒斥,倒是仍有強齊的傲慢和自尊,國佐躬身稱是,選了田恒為車御,前往晉營。

    登車之后,田恒就低聲道:“國子此行,當振齊國之威?!?/br>
    國佐一愣:“此去乃是請平,怎可妄動?”

    割地獻寶,也少不了田恒的諫言。國佐正是從他嘴里,得知齊侯想要求和之事,才能在眾卿中脫穎而出,謀了這差事。

    田恒輕嘆一聲:“只怕魯、衛(wèi)想和,晉國不允。若是晉人出言不遜,還請國子當斷則斷,當走則走?!?/br>
    這可跟君上的期盼大相徑庭了,然而國佐也非凡俗之輩,略一思索就點頭應下。到了敵營,奉上禮物,果不其然,郤克并不笑納,反倒未必齊侯交出母親為質(zhì),并且將齊國壟畝盡改為東西行,方便晉人驅(qū)車攻伐。

    這等條件,焉能應允?國佐勃然大怒,直斥其有失禮儀,違反王命,若是如此,晉侯怎能成為諸國盟主?

    國佐本是齊人,一番言詞自是文質(zhì)彬彬,又透著凜然不可侵的大國氣度。郤克聽了也是動怒:“若吾不允,汝能奈何?”

    國佐面色一沉:“元帥若不允,吾等當收攏殘兵,背城一戰(zhàn)!”

    說罷把禮物一拋,轉(zhuǎn)身而去。

    出了晉營,國佐一腔怒氣才稍稍平息,又暗自懊悔,如此豈不是再難講和?

    田恒快步迎了上來:“國子談不妥嗎?”

    “郤克欺人太甚!”國佐一想起那離譜的要求,又怒氣勃發(fā),憤憤重復了一遍。

    田恒聽罷點了點頭:“請國子登車。”

    “真的要走?”國佐問道。

    “徐行即可?!碧锖阋恍Γ⒉粨鷳n,載著國佐返回。

    這一走,就走出了十里,眼看城墻在望,國佐嘆道:“此行怕是無望了……”

    正說著,后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就見一輛輕車追了上來,駕車者跳將下來,攔在國佐車前:“國子何必匆匆而去,請回營再談!”

    國佐瞥了田恒一眼,心道果真又被他料中,卻做出不愿歸去的模樣,還是那御者強行拉住了馬首,請他調(diào)轉(zhuǎn)方向回到營中。

    自入晉營,郤克的表現(xiàn)就溫和多了,直言道:“克恐獲罪于寡君,不敢輕允,但是魯、衛(wèi)大夫皆請平,亦不能違,就依國子之言吧?!?/br>
    國佐不由大喜,立刻與郤克歃血為盟,立下了誓書。魯、衛(wèi)討回了失地,晉國也免除了齊楚結(jié)盟之患,稱得上皆大歡喜。

    看著盟誓的幾位君子,田恒也微微松了口氣。這場大戰(zhàn),終歸塵埃落定。齊國雖然沒能獲勝,但損失也沒有想象中那么可怕,之后怕是要等楚國的動作了。只是與晉結(jié)盟,怕是強楚不會甘心情愿,之后齊國局面,怕又要出現(xiàn)變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