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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楚巫在線閱讀 - 第9節(jié)

第9節(jié)

    終于問到點上了,楚子苓心里立刻有了譜兒。誰都知道中醫(yī)需要“望聞問切”,但是很多病人會對“問”這一項不以為然,以為那種摸摸脈再看看舌苔就能開藥,一劑除根的,才是神醫(yī)。殊不知問診和其他三診同樣重要,“必審問其所始病,與今之所方病,而后各切循其脈。”這才是《素問》中傳下的正經(jīng)診斷方法。

    有了病史,楚子苓又仔細詢問病人幼年時否體弱有傷,飲食排便是否正常,還有家族里沒有沒遺傳病例。這一連串的問題,讓許偃額上都冒出汗了,哪有巫醫(yī)如此的?所謂巫者除病,不該是玄之又玄,秘而不宣嗎?

    一旁巫齒也看得眉頭直豎。這是哪家教出來的?如此下問,如何保巫者尊崇?還有她眼中的清明,也讓巫齒極為難受。那眼神,就像洞察萬物,毫無敬畏。那她信奉的神祇,要擺在何處?

    一群人都別別扭扭,倒是楚子苓很快結(jié)束問診,又切了切脈,才道:“需換個房間,我為他治病?!?/br>
    這孩子肝經(jīng)積熱,早期癥狀沒被發(fā)現(xiàn),犯病后又遭受驚嚇,病情才會迅速加重。這和公孫黑肱的病還不太一樣,患者年幼,并不適合艾灸,藥物又不全,還是先用推拿為好。

    此刻許惟也從昏迷中醒了過來,有些傻愣愣的看著周遭眾人。楚子苓微笑著摸了摸他的小腦袋,輕聲道:“不怕,我給你治病?!?/br>
    許惟已經(jīng)被關(guān)在巫舍整整一天,又餓又累,還怕的要命。這微笑,讓他淚都淌了下來,也不管對方說了什么,緊緊抓住了那寬大袖擺。

    給孩子治病,就要輕柔和藹,楚子苓神色不變,抱著許惟起身。這時旁人已經(jīng)完全不敢說什么了。許偃親自在前帶路,一行人出了巫舍,來到別院廂房。

    楚子苓也不管旁人,帶著孩子走進門去。田恒卻在門前停下腳步,似笑非笑的對后面緊跟著的巫齒和許偃道:“二位要入內(nèi),觀巫苓施法嗎?”

    “施法”二字,他說的極重。巫齒同為巫者,怎會不知窺探他人巫法的禁忌,不過是想趁亂瞅上一眼。現(xiàn)在被人堵個正著,也拉不下臉,冷哼一聲,甩袖而去。

    許偃倒也顧不得安撫私巫了,面上堆笑:“二位請便,吾在外面靜候佳音?!?/br>
    田恒哼了一聲,也不管許偃,關(guān)上了門扉。只見房中,巫苓已經(jīng)讓那童子坐在榻上,并笨拙的用繩束住寬袖,準備施術(shù)。

    他心中不由升起了些無奈,這女人,就不知術(shù)法要保密嗎?當初鄭府沒有巫者也就罷了,現(xiàn)在還如此大大咧咧,被人學去本事可如何是好?

    見對方不需要幫手的樣子,田恒抱臂在胸,守在了門邊。

    作者有話要說:  發(fā)現(xiàn)用存稿箱不太容易刷出來,以后改成直接發(fā)好了,大概在11點左右,希望大家都能盡可看到更新(能留個言就更好惹qaq

    感謝晴晴、瑾年念、一杯清水、以殺止殺、安逸、不過是條咸魚罷了x2、花間曇境、秋江白鷺、20133450、chai等同學投喂的地雷,還有neko投喂的火箭炮。一個個么么噠~

    呃,投營養(yǎng)液的寶貝們實在太多啦,就不一一列出鳥,也謝謝大家,愛你們gt3lt

    ☆、第十五章

    給小兒推拿,講究頗多,不過楚子苓原先跟著祖父治療過不少例幼兒癇癥,手法極為熟練。小病人也十分乖巧,不哭不鬧,很快便推三關(guān),透六腑,順順利利做完了一套療程。之后還要配合針灸和服藥,恐怕也只能先開些簡單方子。

    楚子苓心中默默思量,回頭卻怔了怔:“其他人呢?”

    只見屋里一個閑人都沒有,田恒還坐在門口,一副護衛(wèi)模樣。難怪這么安靜,病人家屬也不怕醫(yī)生手法不對,出個醫(yī)療事故?

    早料到了這女人心思單純,田恒哼了一聲,起身拉開了門扉。許偃也等了一段時間了,見門開了,趕忙進屋。一眼就見愛子已經(jīng)能自己坐起身了,更是險些老淚縱橫。

    “吾兒這是大好了?”許偃幾步來到榻邊,看看兒子神色仍不大好,不由忐忑問道。

    “還要推拿服藥?!背榆邲]讓許惟起身,又讓他躺下。燒還沒退,還要物理降溫。簡單吩咐了幾句,她也在床邊坐下,準備繼續(xù)護理。

    見巫醫(yī)親力親為,許偃更是安心,少不得說了些溢美之辭,又命仆從好生伺候,才退出了房門。直到這時,他才想起拂袖而去的巫齒,也是一陣頭痛。畢竟巫齒乃私巫,家中還有不少事賴他打點,總不能因為愛子,就徹底得罪一個大巫。許偃無奈,又整整衣袍,前去給巫齒賠罪,連帶謝他的指點之恩。

    楚子苓一直守在病人身邊,等熱度稍退時,屋里已經(jīng)沒什么閑雜人等了。她沉吟片刻,突然對田恒道:“那老者,叫什么?”

    她說的含混,但是田恒一聽就懂,不由挑了挑眉:“你是說那私巫?他喚作巫齒?!?/br>
    許府私巫的名諱都沒記住,這是不把人放在眼里嗎?

    楚子苓心中卻咯噔一聲:“你叫我什么?”

    這下田恒也有些莫名了:“自是叫巫苓。怎么問這個?”

    就算是楚子苓,此刻也聽出了兩個名字,第一個字的發(fā)音是相同的。她原本還以為田恒叫的是“子苓”,看來不是。那這個音,代表了什么?

    胸中涌起一陣寒意,楚子苓干巴巴道:“把‘巫苓’兩字寫給我看。”

    怎么突然要求這個?見巫苓神色不對,田恒也不多問,飛快的寫下了兩字??粗莻€跟“巫”字頗為相似,如同十字交疊的字形,楚子苓閉了閉目:“他們說的‘醫(yī)’,要如何寫?”

    手指一起一落,劃在地上的,很快又顯出一字。不是她想想中的“醫(yī)”,而是個由“殹”和“巫”組成的字,是 “毉”。原來此刻根本就沒有醫(yī)生存在,有的只是巫醫(yī)。那些敬畏和禮遇,并非因她是個神醫(yī),而是人們畏懼她的“法術(shù)”,視她為“女巫”罷了。

    這到底是什么時代?難道給晉景公治病的醫(yī)緩,和那句“病入膏肓”還沒出現(xiàn)嗎?扁鵲呢?秦越人呢?先秦時代,幾個得見史冊的著名病例發(fā)生了嗎?這一刻,楚子苓簡直不知該如何應對。她跟別人說,自己是個醫(yī)生,不是巫婆,會有人聽嗎?又能聽懂嗎?

    “巫苓!”田恒緊張了起來,“可是巫齒暗中咒你?”

    難道是那老貨嫉妒巫苓才能,私底下使壞?別的他都能防,巫咒卻不能。許氏本就有巫,不該請巫苓來的!

    楚子苓搖了搖頭,呆坐半晌,突然問道:“楚王,是誰?”

    她不能不問。所知的根基被徹底動搖,她要重新找到一個錨點,確定自己所在才行??墒浅浀脦讉€君王?或者說,這還是她所知的那個先秦嗎?

    被問的一愣,田恒道:“楚王就是楚王啊,應當名……旅?”

    不論是春秋還是戰(zhàn)國,楚國的實力都不差,也有留名史冊的君王。然而聽到田恒的回答,楚子苓就覺不對。史冊里記載的,似乎都是諸侯的謚號?楚王還沒死,的確只有名,可她又怎么會知道這些諸侯的姓名?

    “那……他都做過什么?鄭國、宋國都要交質(zhì),楚國當極強才是!”楚子苓又道??墒沁@能問出個所以然嗎?可是她又不敢問出那些所知道的人和事,萬一這些人從未出現(xiàn),話問出口,豈不讓人生疑?

    楚子苓正糾結(jié)著,就聽田恒道:“楚王乃雄主,欲與晉爭霸。他曾前觀兵于洛邑之郊,問鼎之大小……”

    問鼎?楚子苓的雙眼突然亮了:“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可是當今楚王?”

    沒料到她會冒出這么句,田恒笑了:“還能是誰?”

    問鼎中原,晉楚爭霸,一鳴驚人……若是換成其他楚王,她可能無法分辨,但是這個,她確實知道!正是春秋五霸之一,楚莊王!

    她所在的,還是那個先秦!不過不是戰(zhàn)國,而是更早,連正經(jīng)醫(yī)生都未出現(xiàn)的春秋。這一刻,楚子苓不知該慶幸,還是該悲傷。她知道了自己所在的年代,可是除了楚莊王外,依舊一無所知。與他同一時代的,應該是哪些君王?歷史又會如何發(fā)展?她甚至連還有多少年才到戰(zhàn)國,都不清楚。

    “巫苓,你可還好?” 田恒見她似喜亦悲,心中也有些擔憂。這女子素來穩(wěn)重,怕是遇到難事,才會如此??墒沁@跟楚王又有甚關(guān)系?

    然而楚子苓聽到這聽慣了的名字,就像被扎了一針:“我不是巫!我是……”說不出那個醫(yī)字,她頓了頓,“我叫子苓。子……”

    她用手重新寫出了個“子”字,同時點了點床榻上昏睡的許惟?!白印庇杏變褐?,不知對方能否聽明白。

    田恒悟性著實不低,盯著那字看了半晌,突然醒悟:“子苓?你叫子苓?”

    難道她不從巫姓,而是姓“子”?列國之中,唯有宋國公室姓“子”啊。說起來,她這不知變通的模樣,是有些像宋人??伤畛醪皇钦f自己來自楚地嗎?直覺其中有些隱秘,田恒的表情也嚴肅了起來:“這事,莫讓旁人知曉。某還是喚汝巫苓為好?!?/br>
    被田恒說得一愣,但是楚子苓沒有反駁。是啊,她現(xiàn)在無依無靠,唯有醫(yī)術(shù)傍身??墒窃诖呵?,醫(yī)哪有巫混的開?沒想到自己堂堂楚氏針法的傳人,也要靠巫婆的頭銜混飯吃了。

    見她面帶苦澀,卻未反駁,田恒只當自己猜對了,又勸了句:“若是住不慣,也可先回鄭府?!?/br>
    他就是看那私巫不慣,還是鄭府安穩(wěn)些。

    楚子苓卻搖了搖頭:“再等兩日”

    癲癇發(fā)作可不固定,燒也沒有全退,還是等病情穩(wěn)定后再說吧。

    見巫苓目光落在那小兒身上,眼底驚亂漸漸消散,只剩下往日的平靜安和,田恒便不再勸,重新坐在一旁。

    ※※※

    “大巫,真不除去那女子嗎?怕成心腹之患啊……”送走千恩萬謝的家主后,巫齒的弟子湊上前來,頗為憂心的進言道。

    今日這場爭斗,眾人全都看在眼里。那巫苓目中無人,毫不把身為許氏私巫的大巫放在眼力。若換個時候,他也許能動用威信,輕易除掉不敬之人。偏偏巫苓手法高妙,竟然須臾救回了小君子的性命。這下那新巫就成了許氏座上賓,若是想對他們不利,甚至取而代之,豈不麻煩?此等隱患,還是當盡快鏟除才行!

    誰料那眼簾微垂的老者,反問一句:“汝是巫醫(yī)嗎?”

    弟子一怔,趕忙道:“自然不是。”

    “那汝怕甚?!蔽X撩眼看他,“吾等乃是私巫,祝、咒、占才是立身之本。那女子可會?”

    弟子頓時說不出話了。那女人哪里像個巫者?施法時既不唱咒,也不起舞,就簡簡單單用針一刺,怎么能顯出本事?這樣的手法,會占祝才是有鬼!

    “她之敵,不在吾等,而在游巫。派個人,把今日之事,告知巫湯?!蔽X森森一笑,黑牙盡露。

    那弟子打了個哆嗦,已經(jīng)知道大巫的打算了。巫湯可是郢都最有名氣的巫醫(yī),平素只做游巫,不受供奉,還能置下大宅,不正是因為治病的手段。如今又冒出個巫醫(yī),且手段高明,怕會讓他睡不安穩(wěn)。如此一來,不就禍水東引了?

    “小人懂了。”弟子趕忙答道。

    那巫齒卻未就此罷休,又吩咐道:“派幾個人,盯著那女子,不論取用了什么,都要細細報上?!?/br>
    那弟子精神一振:“可是要窺她巫法?”

    說起來,那女子實在不夠謹慎,在巫舍中就敢施法。別說大巫,就連他們這些從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巫齒并未作答,只是輕輕擺了擺手。弟子心領(lǐng)神會,退了出去。

    沒了閑雜人等,巫齒唇邊露出一抹森森笑容。這次讓家主請人,著實大妙。他在許氏的地位,又能穩(wěn)上十載了。

    ☆、第十六章

    巫苓已去了二日??葑恐?,鄭黑肱只覺心神俱亂。難不成許偃把她留在了府中?或是因診病不利,被責罰問罪?他當日就不該放巫苓去的!

    猛地起身,他似要奪門而出,下一瞬,又頹然止步。他是個質(zhì)子,質(zhì)子怎能得罪楚國上卿?也許巫苓只是被留下來了,她術(shù)法高深,又豈會失手……

    目中一酸,鄭黑肱顫巍巍又坐回了席上,久久不言。

    “阿姊,那人怕是不會回來了!”另一廂,伯彌滿面喜色,湊在榻前。

    那日飲宴,她著實心灰意冷,密姬更是回屋就病倒了,連榻也下不得。誰料峰回路轉(zhuǎn),巫苓竟然被許偃請了去,且一去不回。

    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伯彌自然要給密姬通風報信。聽聞喜訊,密姬應當也能早日康復,重新奪回公孫的寵愛吧?

    “當真?”聽到這消息,密姬果真強撐著坐起身來。

    “可不是嘛!侍奉的小婢偷偷告訴奴的,公孫兩日都未好好用飯了,一副憂愁模樣。那巫苓定是回不來了!”伯彌說的極為篤定。若非那賤婢一去不返,公孫怎可能傷心至此?

    密姬臉上頓時露出喜意:“快,快給吾梳洗!吾要陪在公孫身邊!若公孫意轉(zhuǎn),吾定要留你在身邊!”

    這是答允她,讓她一同服侍公孫了?伯彌心中歡喜,趕忙上前,為她梳發(fā)涂脂。只要密姬重新獲寵,她在府中便有了立足之地!

    ※※※

    本就陰森的巫舍中,又多出了些盆盆罐罐。巫齒細細看去,只見里面全是蝎蟲,蜿蜒蠕動,讓人毛骨悚然。

    “都在里面嗎?”挨個看了一遍,巫齒才開口問道。

    “小人日日盯著,一樣不少!”弟子答的肯定,又補了句,“她還要了些蜜,不知是用藥,還是自己吃的……”

    巫齒卻道:“定是入藥!速去取來。”

    蜜可是巫者必備之物,能合百藥。那女子根本不講究飯食,難不成還能討蜜來吃?

    那弟子應聲退了下去。巫齒盯著面前的東西,滿是皺紋的臉上,顯出幾分動容。只三天時間,小君子的病癥就全部消退。不再夜驚,更無抽搐,這是尋常巫者能做到的嗎?更讓人驚奇的是,那女子并沒有用咒!身為巫者,巫齒其實比尋常人更清楚,不論是咒術(shù)還是占卜,靈驗的幾率并不很大。真正管用的,是一代代巫者傳下的“秘法”。用什么草藥,用什么血骨,用什么金石,乃至砭刀、推按、吸吮……這些,才是巫者傳承的要務。

    而那巫苓,必然得了秘傳。而且全無心機,不知保密!

    這簡直是入寶山啊。巫齒只是派了幾個弟子悄悄盯著,又買通了奴婢,就得來了對方使用的藥劑。其他不過是分量和用法的問題??珊弈怯蝹b盯得太近,沒法窺探施術(shù)手段,否則他定能學來十成!

    心頭又是興奮,又是懊惱,讓巫齒那張木然的老臉,都有了幾分人色。然而正想著要怎么繼續(xù)套出“秘法”,便有弟子闖了進來。

    “大巫!那巫苓似乎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