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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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饒有興趣地看了看這個小攤子,笑說:“花奴,試一試?” 慕容春華便付了錢,對著那孩子微微一笑:“既然閣下能‘鑒人’,不如作首詩來,卜一卜我姑姑?” 戴著青銅面具的小孩眸光轉(zhuǎn)動,望向胭脂,似乎愣住了。大漢不耐煩地用鞭尾掃了他一下,小孩才驚跳一下,向他點點頭,喉中發(fā)出嗬嗬的聲音,似乎不能說話。 胭脂怒瞪那大漢一眼。 大漢悻悻然放下鞭子,言語督促道:“銅猴,你快些!” 那被稱作“銅猴”的孩子眼里一閃,出現(xiàn)了淚光。他迅速垂下頭去,深吸一口氣,龍飛鳳舞地寫道: “汴京城里牡丹新, 國色天香動鬼神。 生平不見謫仙面, 忽疑子是天上人。” 這孩子不知什么來路,竟然能一口道破她行藏! 胭脂眼色一沉,看著他,又看看大漢,不知該問些什么。 圍觀的人都笑了:“夸得好,夸得好!”“哈哈哈,小小年紀,倒曉得說小娘子的好話!”“我得抄了去,給我的卿卿也捎一份!”“去你的別跟我爭,我還要念給玉娘聽……” 胭脂和慕容春華互看一眼,不動聲色。 正猶疑間,白水部攜李昀羲已經(jīng)擠到了慕容春華身邊。白水部拿起這首詩看了看,笑道:“胭脂,這首詩用來配你,可真是絕了?!彼锰骄康哪抗饪聪蜻@孩子,戴著青銅面具的孩子也看向了他。他看到白水部,還未怎樣,可一眼看到挽著他手的李昀羲,便渾身一顫,低下頭去。 李昀羲見他這樣,冷冷一笑,分出一絲神念,探入他心念五蘊之中,但見里頭一團混亂,只有偶爾閃過的亮光還有清晰的片段。怪哉。她蹙了蹙眉。這“銅猴”是被人銷了記憶,還是天賦異稟,能夠隔絕她的窺探? “這樣吧?!崩铌吏藫u了搖白水部的臂膀,低眉淺笑,“他既會鑒別人物,看看你這個妖怪也好?!闭f著她就放下了錢,朗聲道:“一兩首詩準也作不得數(shù),小郎,你看著這個人,再作一首來!” “銅猴”提起筆來,筆尖在紙上虛懸。他抬頭又看了這個明媚的紅衣少女一眼,猶疑不定。 見那執(zhí)鞭大漢又要怒目呵斥,白水部忙朝他擺手,說,“慢慢想,不急。” “銅猴”一驚,墨汁凝聚成滴,啪地落下。筆尖再不猶豫,迅疾按上,劃出瀟灑流利的墨痕—— “人間清絕冰雪容?!?/br> 這一句落下,白水部已經(jīng)臉紅窘迫,輕扯李昀羲衣袖想悄然離去。李昀羲卻掐他一下,輕道:“看著。” 下一句已經(jīng)來了:“射日光華橫太空?!?/br> 白水部的臉已經(jīng)紅得不能看了。李昀羲看著他,輕笑出聲。 “銅猴”筆走龍蛇,一氣寫了下去: “翻云卷海如霹靂,輝天耀世若彩虹。 琉璃心外無塵穢,生死海上有真龍。” 看到“龍”字,白水部雙目一閃,看向胭脂。兩人眼中俱有驚疑之色。 “銅猴”一口氣不停,縱筆游騁。區(qū)區(qū)一支毛筆劃過白宣,隱然似有千鈞之力: “若問仙鄉(xiāng)何處是,便在市陌蓬塵中。” 筆落,意未盡。 “銅猴”長吁一口氣,輕輕擱筆,端詳著紙上斑斕云煙,似乎對字和詩都比較滿意。然后,這個孩子雙手捧起詩草,躬身一禮,呈給了白水部。 白水部有些受寵若驚地接過,端詳著上面的字,胸中若有熱流涌動:“小郎目光如炬,腹有詩書,書法大有士子之風,作起詩來又有鰲擲鯨吞之句,如何落到這般……”說到這里,他背后被人一拍,頓時收聲。 李昀羲收回拍他的手掌,含笑道:“果然神準。小郎絕技,讓人佩服。不過我才過來,這兩首詩還試不得小郎深淺,請為我作一首來。你若說得清我的來歷,我才服你?!?/br> 大漢見多了這樣來試探的客人,反正都是給錢的,他恨不得越多越好,忙哈哈笑道:“小娘子真會說笑。你盡管試,這銅猴別的沒用,干這事兒確是一等一的高!” “銅猴”卻不去握筆,只是定定地看著這紅衣少女。 “昀羲。”白水部小聲道,“怎的為難起他來了?累他吃鞭子怎么辦?” 李昀羲輕道:“你還打著救人的主意呢,怎能不試探清楚,萬一救了個不該救的回來呢?至于鞭子,你看?!彼职抵复鬂h身后一個頭纏藍布、身穿白襕衫、脖子上戴著藍琉璃數(shù)珠的胡人?!白詴腥舜虮Р黄?。” “他?”白水部順著她手指方向看去。這人四十來歲,黑發(fā)高鼻,容貌與中原人沒什么兩樣,但一雙眼睛卻是迥異他人的清湛碧色,正悲憫地看著這戴著青銅面具的小孩兒。 “怎的?”李昀羲將目光轉(zhuǎn)回小孩身上,嗓音嬌軟含嗔,“你都肯為他作詩,就不肯為我作么?” “銅猴”一驚之下拿起了筆,又趕忙放下,向她連連作揖,似在求饒。 李昀羲不依不饒地催促道:“快寫快寫,寫我能有什么難的!你不寫,可不夠意思!” 白水部不疑有他,只覺得他的魚兒是鯉魚所化,這鬼市卜者算不出來也是常事。 李昀羲卻已發(fā)覺,這小子不肯落筆,不是不會,只怕是不敢! 難道竟有人能知道我白麓荒神是誰! 她眸色沉沉,伸手按在了小桌上,逼近這小孩道:“只管作出來!” “銅猴”卻覺一個嬌脆卻冷厲的女聲在他心里炸響:“寫!就算你看破我是誰,我也不殺你!”他渾身一顫,棄筆跪了下來。 “怎么回事?!”大漢橫眉豎目,揪住他衣領往地上一摜,“鬧什么幺蛾子,不想活了!” 見他還要踩踏上去,那碧眼兒真?zhèn)€出聲了:“住手!”他沖上前來,推開大漢,生氣地說:“我等在天之父都看著呢!怎能肆意欺凌弱??!” 大漢顯然也認得這人,大笑道:“艾康安,又是你!” 碧眼兒抓著他胳膊道:“你這個人,實在太過分了!天上的父神,不會原諒這樣愚頑的人!” 大漢呵呵道:“我可沒什么在天上的父神,你這挑筋教賊法師,可別作踐我媽名聲。滾一邊去!”他一把向這碧眼兒推去。艾康安跌出幾步遠,在接近葫蘆攤兒的地方摔了個大馬趴,身上都是爛泥。 白水部正要去扶,旁邊的人已經(jīng)七手八腳把艾康安扶了起來,問道:“法師,你沒事吧?”“哪里疼,可跌壞了?”更有人罵那漢子道:“法師這樣的大好人你也敢打,不怕遭報應!” 大漢丟下鞭子,舉起空著的兩手道:“我不與你計較!走走,別打擾我做生意!” 正吵鬧間,一個少年的聲音清亮地響了起來,蓋過這片喧囂:“我在旁等了好半日,早該輪到了,人呢!”說話的是鳳清儀。他敲敲小桌,大大咧咧拍下一把銅子:“人呢?快回來,還做不做生意了!”他穿得不似平日講究,只著了一領青灰葛衫,臉和雙手被灰暗的布料襯得晶瑩雪白,但在天色未明時混在販夫走卒之中,還真不易看出什么不同來。加上他腰里那把色澤暗淡的長劍,就像個過路的江湖少俠。 這“銅猴”剛要從地上起身,就猛然看到了鳳清儀,身子一軟就坐回了地上。在大漢的咆哮聲中,他一雙眼悲傷地盯著鳳清儀,忍住身體的顫抖緩緩爬起,伸出一只手按在小高桌上,似乎要強行逼迫身體平靜下來。 鳳清儀吃了一驚,上下打量著這個被鎖住的小孩,想要尋覓一絲熟悉的痕跡。 “銅猴”又深深地看了鳳清儀一眼,撿起筆來。他身子雖不再抖了,可右手仍在抖。 大漢憋不住了,揚鞭怒罵:“這就寫不出了么!爺爺養(yǎng)你有什么用!” 鳳清儀閃電般伸出手去,捂在小孩肩頭。鞭子重重落下,掃過他的手背,當即被一股莫名出現(xiàn)的力道彈開。 見抽著了客人,大漢連忙收鞭。鳳清儀淡淡地收回了手,關切地看向小孩:“怎么了?” 小孩搖搖頭,重新蘸了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揮灑寫下: “江湖風雨太匆匆, 萬樹燈花酒一盅。 一千年前昆山見, 九秋霜里月下逢?!?/br> “一千年前昆山見,九秋霜里月下逢?!兵P清儀低聲念了一遍,不可置信地看向這孩子。見那大漢在旁虎視眈眈,他口唇不動,用術法在那孩子耳內(nèi)說道:“你認得我?” “銅猴”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又趕快搖頭。 這到底是認識還是不認識?鳳清儀心里已經(jīng)打定了“把人救下來再說”的主意。 見他沉默不語,大漢喝道:“小官人,這詩說得不準么?” 鳳清儀忙道:“不,準,太準了!閣下這位仆人果然不凡?!?/br> 大漢得意地翹起了嘴角,看了眼周遭越聚越多的人,道:“下一位!” “且慢!” 一只圓滾滾的胖貓被一雙女孩的手放在了小桌上。 蘇苗苗丟下了她的草藥攤子,也來了。 喵神農(nóng)踩在那句“九秋霜里月下逢”上,與戴面具的小孩四目相對。 少女抱著手里的毛團,看著他大聲道:“小郎,給我這貓兒也來一首!” 圍觀的人大感興趣:“喲,不光辨人鑒物,連貓也抱來了!”“這貓還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難道要辨是花貓兒生的,還是黑貓兒生的?”“貓還能有什么來歷,總不會是官家的御貓吧哈哈哈哈!” 喵神農(nóng)挺直了尾巴,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吼聲。 啪嗒。 一滴清澈的水珠落在了宣紙上。 喵神農(nóng)看著這點水跡,抬起頭來。 水是從青銅面具里滴下來的。那是——“銅猴”的眼淚。可小孩的那雙眼睛,卻像在灼灼燃燒,眼底透出的是滿滿的歡喜。 你見到我,竟那么高興嗎?它神色端肅地仰望著面前這個人,胡須威嚴地翹起。 你到底是誰?你到底能是誰?你到底會是誰? “銅猴”用力地點了下頭,提起筆,激動地寫了起來。 眾人更圍攏了些,看他要寫什么,但很快就議論起來。 “這……這是什么?” “詩經(jīng)吧,是詩經(jīng)《棠棣》,我小時候?qū)W堂教過,說是講兄弟之情的?!?/br> “不是詠貓嗎,這首詩哪里搭介了?” “你們覺得不,剛才他作的幾首詩都怪怪的……” “銅猴”用狂草寫在紙上的,正是《棠棣》之詩中的四句: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喪之威,兄弟孔懷。 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脊令在原,兄弟急難?!?/br> 第83章 妖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