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jié)
從善這一年來,做的事情,越來越多,越來越雜。以前他就跟白曙說過,只要出得起價錢,就能從他這里買到想要的東西。白曙也一直讓他幫忙買人參,但是他今天去找從善,為的卻不是人參,而是要在琉璃廠買一間門面。 華國就像是一顆古樹,如同當(dāng)年白三朝和白金氏所預(yù)料的那樣,開始蛻祛外表的滄桑皸裂,慢慢露出內(nèi)里的柔軟綠芽。曾經(jīng)被視為毒蛇猛獸的投機倒把行為,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是被嚴打批判的對象了,不過名頭還是不好聽罷了。從善依舊還在東風(fēng)商場工作,他從小小的采購員成為了采購部部長,私底下的投機倒把行為,做得更加風(fēng)生水起了。兩周前,白曙委托他幫忙在琉璃廠找一間店面。他前天帶來消息,說已經(jīng)找到了。 “你要跟我一塊兒去?”白曙看著跟在他身后的劉清,頗為無語,這人跟了他很久。 劉清點點頭。 白曙沒再說什么。要跟就跟著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需要隱藏的事情。 從善幫白曙找的地方,在琉璃廠中段,一個清冷的胡同里。人氣并不是特別高,但是特別幽靜,門面還特別大。 “怎么樣?可還滿意?這家有房產(chǎn)證明,私房,不是公房?!睆纳频哪橆a,這兩年如吹氣一般,迅速膨脹起來。他從白曙這里撈到了不少好處,生活過得好了,人也胖了。 白曙看著這座大院落,白色高墻,灰色瓦片,第一眼印象不錯。 “進去看看,你肯定會喜歡。這地方幽靜,是死胡同,不會有太多人打擾你們。門店大,能夠滿足你的售貨要求,后院寬敞,完全能滿足你所說的活動空間?!?/br> 從善非常積極地推銷房子。這房子賣出去,他能有百分之十的抽成呢!不少了。 第182章 · 劉清心里堵得慌。 從曬谷場看完電影回來, 他的心就一直堵得慌。 “這房子,要了?!卑资锓浅M意這座房子,當(dāng)場就決定買了下來。 從善掂量著手里的裝錢的包, 眼中閃過一抹異光。 “怎么突然就想到要買商鋪?而且還指定就要琉璃廠的?” 在大都,想買到房子, 說難也難,說不難,其實也不難。只要有足夠的錢,并且真的想買。畢竟買房不如租房便宜。 大都城的住房緊張,除了那些單位有職工住房的人之外, 其他人還真的沒有任何辦法,除非敢拿出傾家蕩產(chǎn)買房的決心。 在住房上, 最令人羨慕的, 可能就是擁有農(nóng)村戶口的人了。離大都城僅三里地的都村,村民只要是結(jié)婚,就可以跟村里申請宅基地, 自己蓋房子。不過,在這個年代, 大家都想做城里人。城里人體面。 “從先生若有錢的話, 可置辦些房產(chǎn)?!卑资餇钏茻o意地提示, 不過能不能聽進去, 就是他的事情了。 一個發(fā)展中的國家, 一個即將出現(xiàn)盛世的國家, 住房勢必成為接下來需要著重考慮的問題。就像奶奶說的, 對于華國人而言,房子、田地是一輩子無法繞開的問題。他這會兒買琉璃廠的房子,為的就是以后開個小店,做點生意,收點房租。 從善若有所思,他把鑰匙拋給了白曙,“喏,這房子以后就是你的了?!?/br> 白曙點點頭。這房子離邱爺爺家還挺近,以后走動也方便。 從善把事情交代清楚之后,就離開了。留下白曙和劉清在房子里查看房子的情況,房子明顯是清掃過的,非常干凈,院子里種著的花草也是經(jīng)過了精心修剪過的,可以看得出上一任房子的主人,非常珍惜這座房子。 “《戰(zhàn)友》里的,是你吧?” 劉清問得突然,白曙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 “那個白,是你吧?”劉清再問。看表情,是真的打算問出一個結(jié)果才結(jié)束這個話題了。 白曙也沒有要隱瞞的意思,“對,是我?!敝皇且徊侩娪埃瑳]必要為此撒謊。 “果然!”劉清怎么可能會認不出白曙。電影中的白一出現(xiàn),他就認出來了。 “你和那個叫英杰的,關(guān)系很好?”劉清沒有忘記電影中,白曙和英杰之間表現(xiàn)出來的那種令人心跳的緊張感,令他整個人就像是泡在醋壇子里一樣,白和英杰的每一次交流,都讓他的心臟刺痛。在曬谷場的那個晚上,他的拳頭一直緊緊握住,手心都握出了血,他坐的馬扎也都被抓出了印子。 “關(guān)系?只是見過?!卑资飳τ⒔芤呀?jīng)沒有什么印象了,當(dāng)年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那部被改為《戰(zhàn)友》的《斷袖》也已經(jīng)是少年時期之作了。他和英杰在那部劇之外,沒有任何聯(lián)系,所以說他們只是見過的關(guān)系。 劉清微微松了一口氣,看完《戰(zhàn)友》的那個晚上,他躺在床上想了很久,終于想明白了,他對曙到底是什么樣的想法。小時候,他只是想和白曙一直在一起,只要這一生能有他陪伴,他就覺得足矣。后來,他進了部隊,和曙分開那么多年之后,他更加明白沒了白曙,他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再后來,也就有了從部隊里出來,回鄉(xiāng)務(wù)農(nóng)的事??杉词故沁@樣,在那個晚上之前,他也沒能參透,白曙對他意味著什么,《戰(zhàn)友》點醒了他。 他想和白曙做伴侶! 白曙名下大都城里的房子,除了琉璃廠這間之外,還有金魚胡同7號院和9號院。不過金魚胡同7號院和9號院現(xiàn)在都是大雜院,被不同的人家住著,他暫時沒法把他們趕走。只有這座琉璃廠的房子,是能夠讓他隨時入住。白曙在等待時機,等待著華國運道轉(zhuǎn)換的時機。 沒讓白曙等太久,華國第一道春風(fēng)就吹來了。 “華國恢復(fù)高考!” 這是華國歷史的分岔點。 也就是從這一年的十月開始,白曙他們這一代人迎來了偉大的轉(zhuǎn)折。 知青們有了一個盼頭,不再是想著怎樣才能擠上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的名額。工農(nóng)兵學(xué)員是推薦制,但是高考卻是考試制。并且規(guī)定的考生范圍非常廣,“凡是工人、農(nóng)民、上山下鄉(xiāng)青年、復(fù)員軍人、干部和應(yīng)屆高中畢業(yè)生,條件符合均可報考”,可是年齡不能超過三十歲。 “早就該如此了!” 朱紅手里拿著在大都城里買回來的復(fù)習(xí)資料,心里美滋滋。她終于等來了今天,沒有白白等那么長?,F(xiàn)在離考試只有一個多月的時間,復(fù)習(xí)時間非常緊,她能弄到這些資料還是托了人的。 “我決定了,我要考大都師范大學(xué)!我要當(dāng)老師!”朱紅舉著手里的書,下定了決心。成為光榮的教師,是她小時候的夢想??墒莿觼y的這幾年,老師們的日子特別不好過,被批被斗,如喪家之犬,東躲西藏,他們的遭遇,令她心中生怯,一度放棄了這個想法。還是白曙勸的她,她才再度生出了勇氣。白曙就是有這種魅力,令人不自覺要信服的魅力。所以白曙跟她說“當(dāng)老師挺好的”,她就信了,目標(biāo)就這樣定了下來。 胖球兒剝了幾顆花生遞給朱紅,而后說道:“我要考大都大學(xué),白曙,你呢?”他和朱紅過幾日就要結(jié)婚了。按照爺爺?shù)恼f法,這么好的媳婦,早點下手,早點安心,可別到時候殺出個陳咬金。 白曙半靠在躺椅上,看著窗外的天空。他還沒拿定主意。要不要讀這個大學(xué)。他的生活已經(jīng)規(guī)劃好了,只要國家一開放,他就可以回大都城,住琉璃廠,開店鋪。這樣一來,讀大學(xué),就有些花時間了。 “白爺爺,白奶奶肯定希望你考大都大學(xué)?!眲⑶逭f道。他把窗戶稍微關(guān)小了些。此時已經(jīng)是深秋,外面在刮大風(fēng),屋內(nèi)在燒煤球爐子,窗口開太大,暖氣容易出去。他剛才就看到白曙被風(fēng)吹得縮了縮脖子。 白曙倒是注意到了劉清的小動作,他的垂下眼簾,掩蓋住眼里的深思。這家伙完全把他當(dāng)作易碎品一樣對待,著實令他有些不習(xí)慣。 “真的?白曙你也要考大都大學(xué)?”胖球兒笑得露出了雙下巴,他和朱紅已經(jīng)商量好了,在都村結(jié)婚,婚房就在白曙家隔壁。正好婚房安靜,可以供他們復(fù)習(xí),爭取一口氣考上大都城的學(xué)校。如果白曙能跟他們一塊兒上學(xué)的話,那更好了。白曙是他這輩子最好的朋友,他希望他們能一直在一起。 白曙閉上眼睛,說得很隨意:“好呀?!狈凑e著也是沒事,跟朋友一塊兒上學(xué),也是一種體驗。最重要的是,爺爺和奶奶或許真的像劉清說的那樣,也希望他能上大學(xué)。怪不得這幾日爺爺總是有些欲言又止。他還以為爺爺是想吃rou了呢! “真的?”胖球兒驚喜,他本來以為白曙可能沒有上大學(xué)的打算,還想著應(yīng)該找什么借口說服他,沒想到白曙竟然那么容易就松口了。 白曙是決定要高考了,但是表現(xiàn)得卻一點不像個要準(zhǔn)備高考。白家人也沒有絲毫緊張感,白曙的步調(diào)也和從前一樣,沒有變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陪家人,進大都,每一項都和以前一樣。唯一的不同就是把讀書的時間,分割出一兩個小時出來用于復(fù)習(xí)。 可是即使如此,大家對白曙依舊信心滿滿。 這一年的冬天,12月10日,白曙一大早就起床,白金氏準(zhǔn)備了一根香腸,兩個雞蛋。不一會兒,朱紅、胖球兒和蘇琳琳到白曙家匯合。劉清駕著牛車把他們往考場送。白曙他們的考場都在大都城。這一路上,他看到了不同方向的考生如同流水一般,往大都城高考考場走。 “我在這里等你們?!眲⑶灏雅\囃T诹丝紙鰧γ娴呐镒永?。這個棚子是學(xué)校為了應(yīng)付此次考試,特地開辟出來的。 考場的氛圍非常嚴肅,監(jiān)考老師在場地上不斷巡邏,學(xué)生們奮筆疾書,寫下去的每一個字,都是將成為腳下的每一塊磚,通向未來的路。所以大家都非常慎重,考場中只聽到“刷刷刷”的聲音。 白曙雙手撐著下巴,看周圍,嘴里咬著筆。 他的樣子引起了監(jiān)考老師的注意。這學(xué)生一字沒動,還伸長脖子看遠處,莫不是要作弊不成? 白曙被監(jiān)考老師盯著有些無語,干脆就趴在桌子上睡了。 其中一個白發(fā)蒼蒼的監(jiān)考老師搖了搖頭,看樣子,這學(xué)生是來摸魚的,這次考試定是砸了。 “離考試結(jié)束還有四十分鐘。” 白曙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猛地坐直,揭開筆蓋,開始奮筆疾書。 這一場考試是數(shù)學(xué),白曙甚至不用打草稿,就開始答題。 考場就那么大,白曙的異樣,令那位白發(fā)老師好奇,他走到了白曙身邊。 做題速度極快,可以說是不假思索了。不會是亂寫一通吧? 白發(fā)老師一時好奇,細細看了起來。 這一看就大驚,這學(xué)生的答案就是是對的! 接下來的政治、語文、史地,每一場,這位白發(fā)老師都站在白曙的旁邊看著。 終于最后一場考試考完之后,這位老師攔住了已經(jīng)收拾好東西,要出教室的白曙。 “白曙?都村人?” 白曙莫名其妙地點點頭,這老頭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爺爺在看著燒羊rou一樣! 第183章 · 經(jīng)歷了一次高考, 白曙回到家中, 跟村里其他忐忑的考生不一樣, 他還是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表現(xiàn)得非常淡定。 “今天還是沒有信!到底什么時候能出通知?”朱紅戴著草帽, 在地里插秧。這段時間真是快急死她了, 簡直是度日如年!隔壁村已經(jīng)有人陸續(xù)收到錄取通知書了,可是他們村還是沒有什么動靜。她每天站在村口等郵差來, 可是回回落空, 搞得郵差看到她,還沒等她詢問,就會自覺地告訴她有沒有她的信了…… “別急,會來的。”蘇琳琳安慰她。如果她說這話的時候, 能別一直看著村口的方向, 那倒是會有些說服力。這段時間,她的表現(xiàn), 并沒有比朱紅好到哪兒! “你難道一點兒都不擔(dān)心嗎?”朱紅忍不住問了白曙, 白曙此時正一臉淡定地插秧。他插的秧苗, 非常整齊,就像是用尺子畫出來的整齊。可是也正是因為白曙的淡定, 襯得她越發(fā)地緊張。 白曙抬頭看了她一眼, 說道:“擔(dān)心。” 朱紅翻了個白眼, 這家伙一點都沒有緊張的樣子!早知道就別問了, 自找沒趣??窗资锏臉幼? 就知道了,他怎么可能會緊張? 白曙的功課是他們中最好的。在高考復(fù)習(xí)的時候,他們有不懂的問題,還是白曙他們解答的。白曙的這個回答,純粹只是在敷衍她,不想讓她多想。這或許是別扭的關(guān)心吧。真的是相處越久,她越能猜出白曙心中到底想些什么了。 “胖球兒,你說我們能不能考上?”朱紅用沾著淤泥的手,拉住胖球兒。 胖球兒一點沒有嫌棄,他一臉溫柔地看了看朱紅,“你一定能考上?!边@個女人已經(jīng)成為了他的妻子,他希望她能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成為一名教師。至于他能否考上大都大學(xué),他沒有太多期待。他知道,他從小就不是一塊學(xué)習(xí)的料,除了在烹飪上有天賦之外,其他事情似乎都做不好。就像這次高考,即使那些題目白曙教過他,他也有些印象,可是在考場上,他卻寫不出來。 突然,村委的廣播響了起來。 “朱紅,蘇琳琳,白曙,請到村委辦公室一趟,有你們的信!” 朱紅激動,“有我的信?” 她手里的秧苗一下就掉在田里,“有我的信?真的是我的信?” 她快速地從田里爬了出來,上了田埂。 蘇琳琳沒比朱紅好多少。她腳上和手上滿是插秧沾上的淤泥,剛才聽到消息的時候,站不穩(wěn),摔了一跤,所以現(xiàn)在身上濕淋淋、臟兮兮的,看起來怪可憐,可是她臉上的笑容卻分外燦爛。 “你們快去,肯定是通知書!”盲叔笑嘻嘻地站在田里。這幾個孩子為了這次高考付出的努力,他看在眼里,他忠心希望他們能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回到大城市去。 朱紅和蘇琳琳被盲叔這么一推,就回過神來之后,拼命往村尾辦公室跑。 白曙依舊還是淡定地在地里插秧。 “你不去?”胖球兒走到白曙旁邊,推了推他。 白曙看了胖球兒一眼,他剛才沒在廣播中聽到胖球兒的名字。 只一眼,胖球兒就明白了白曙的擔(dān)憂,“不用在意我,即使上了大學(xué),也沒有我想要學(xué)的專業(yè),我只想繼承家業(yè)。” 白曙插完手中的秧苗,才抬起頭,“你的廣和居,會回來的?!比A國如同剛萌發(fā)的新苗,今后一定會長成參天大樹。廣和居,若是沒有丁家,就不是廣和居了。丁爺爺之所以苦苦支撐著,就是為了將來能把廣和居交給胖球兒。胖球兒從出生起,就被賦予了廣和居主人的使命,他好幾次聽到胖球兒無意識地念叨“廣和居”三個字。 胖球兒興奮地抬頭,“真的嗎?真的能回來?”廣和居已經(jīng)成為了國家的,不再是他丁家的,可是他從小的夢想就是長大后經(jīng)營廣和居,將來再把廣和居交給兒子、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