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jié)
她的聲音沙啞,但是卻異常堅決。 她太久沒有說話了,喉嚨像是鋸子一樣,格外刺耳。 第150章 · 屋內(nèi)的人都詫異地看著馮秋蘭。 “媽, 你能說話了?”白秋菊興奮得圍著馮秋蘭轉(zhuǎn)圈。 馮秋蘭卻執(zhí)拗地拉著她的手,拉動鋸子喉嚨, “不, 你不能嫁。秋菊, 給別人當(dāng)繼室,給別人當(dāng)后媽, 不好!” 白秋菊安撫馮秋蘭, “媽, 你不用擔(dān)心, 你好好休息,養(yǎng)好你的嗓子。我的事情, 我知道的?!?/br> “你就聽我一句勸吧!”馮秋蘭已經(jīng)帶上了些祈求。 白秋菊有些不高興了, 但是她并沒有直接表現(xiàn)出來,“媽,這事情你別管。爺爺和奶奶都答應(yīng)我了。” 馮秋蘭聞言,把視線投向了白金氏和白三朝,她習(xí)慣了無言,所以第一時間就是雙手合十, 反復(fù)搓了搓, 做乞求的動作。等過了一會兒她才想起,她能說話了。 “媽, 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爸, 拜托了, 拜托了。別讓秋菊這樣,她不能嫁給那個人!” 這些年,她真的和娘家那邊斷絕了關(guān)系,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漸漸把重心投放到了自己的小家庭中。但也就是這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她須得自食惡果了。她以前的所作所為,讓子女心目中留下了深深的傷痕,這些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散的。 秋菊和夏花雖然表面上看著跟她親,跟她說話的時候也是甜膩膩的,但是她們姐妹倆心底主意正,從來不會跟她聊心里事。白昌記事算是早的,起初,他是抗拒她的關(guān)心的,但是經(jīng)過她的努力,他終于接受了,但他們母子倆的感情也只是面上過得去罷了。白義是真的沒把她當(dāng)mama看待,在他心里可能她那兩個弟媳,都比她有分量吧! 白秋菊見馮秋蘭這模樣,終于忍不住抿直了嘴,“媽,我要嫁誰,是我自己的事情,誰都沒法干預(yù)?,F(xiàn)在是新社會了,跟以前不一樣,我們自由戀愛,你管不著!” 白秋菊本不想說這樣絕情的話語,但是mama這時候的做法,真是太令她失望了。她以為,無論她做出什么決定,她都會站在她這邊的!沒想到,她竟然拖她后腿! 馮秋蘭的淚水,瞬間涌了出來,她后悔當(dāng)初把太多時間和精力放在娘家,卻忽視了自己的女兒,令她和她不親至此! “你要相信我,農(nóng)村不好嫁,我們嫁個工人不好嗎?鰥夫帶著兒子,你去到那個家,就當(dāng)媽了,你不膈應(yīng)嗎?生活沒那么簡單的??!秋菊呀,要知道,女人結(jié)婚,是一輩子的頭等大事,你千萬要慎重!” 她的嗓子長久沒用過,說起話來非常吃力。每說一句話,就像是刀割一樣! 白秋菊被煩得厲害,她的話脫口而出,“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自己都活成這樣!還來給我說教!” 她這話剛說完,立刻愣了一下,臉上閃過悔意。她咬咬下唇,沒說什么,她低著頭,把自己的手從馮秋蘭手中抽了出來,快速地轉(zhuǎn)身離開。 馮秋蘭看著遠(yuǎn)去的白秋菊,嘴巴蠕動,但是卻已經(jīng)無言。兩行淚水,從她的眼眶中流了出來。 白金氏嘆了一口氣,“都是些蠢貨!” 這些年,老大媳婦沒了那張嘴,倒是靜了下來,人也開始拎得清了??墒怯行┦虑?,已經(jīng)發(fā)生過了,就很難挽回。孩子雖然年幼,卻非常敏感,他們心里自會有一把尺子,去丈量親情。 白秋菊出了廳堂之后,廳堂里只剩下白金氏、白三朝和白曙。哦,對了,還有一只大公雞。 大公雞神氣兮兮地蹲在白金氏給它做的那個窩里。 雖然作為一只公雞,它沒必要像母雞一樣,窩在窩里,但是有個舒服的去處,也是好的。這正說明了,它不是一般的雞! “乖孫,快給我們說說,你在外面都遇到了什么?”白金氏期待地看著白曙。她已經(jīng)搬好了小馬扎,坐在白曙身邊,豎起了耳朵,就等著傾聽。 白三朝又重新捧起了他那杯茶水,也一副看熱鬧、聽故事的模樣。 白曙的心,在這一瞬間,軟了。 他明白,爺爺、奶奶,是在關(guān)心他。 “我和白義他們先去到了青川……” 廳堂里響起了白曙淡淡的聲音。 雖然這聲音非常平淡,并沒有把他一路上經(jīng)歷的種種描繪得跌宕起伏,但是白金氏和白三朝卻聽得入迷。他們不時發(fā)出驚呼聲。 當(dāng)聽到白啟智的事情時,白三朝和白金氏格外關(guān)注。 “個蠢的!”白金氏甚至還咕噥了一句。 白曙沒有接話,繼續(xù)訴說。 當(dāng)聽到白曙遇到石正和劉清時,白金氏頗為欣慰。 “那兩個孩子還真是好樣的,不枉費我以前的辛苦教導(dǎo)!” 當(dāng)提起白啟后遇到的危難,還有那次事件后的機(jī)遇時,白金氏頗為鄙夷。 “那蠢貨,也就有這點運道了!” 當(dāng)白曙說到他在和田村弄到了不少籽玉的時候,白三朝興奮了。 他撫摸著下巴的胡茬,“好,好,好!” 接近六個月的經(jīng)歷,就在白曙平淡的聲音中,慢慢結(jié)束了。 但是白金氏和白三朝卻交換了一個眼神。 “還有呢?” 他們追問。 白曙垂下眼簾,“沒有了。” “你離開和田,還是三月份吧,但是你回到家里,卻是四月的尾巴了。” 白三朝把手里的茶杯輕輕放在桌子上,他那雙眼睛看著白曙,異常認(rèn)真。 “再怎么說,她都還是我的孫女?!?/br> 白三朝的話非常平靜。即使他真的對那個孫女感到失望,但是血緣關(guān)系是沒法割舍下的。自家人,即使再怎么看不慣,但是但打斷骨頭連著筋,打仗還父子兵呢! 白曙看著爺爺那雙睿智的眼,心中異常平和。 這就是他的爺爺,這就是他這輩子的家人。即使他的子孫再怎么鬧騰,他依舊還是關(guān)心著他們的。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在歸鄉(xiāng)心切的時候,繞了遠(yuǎn)路,去到了邊疆建設(shè)兵團(tuán)。只因為白梅在那里。 “立業(yè)上次回來說,他去到邊疆建設(shè)兵團(tuán)的時候,白梅那家伙正好不在,所以他只是把棉衣留了下來,就離開了。” 白金氏話里有著恨鐵不成鋼的郁悶!無論是白梅,還是白秋菊,都不是能好好聽話的主兒!哎,他們這些老人雖說和現(xiàn)在的時事有些脫節(jié),但是他們知道人生中的每一個階段,應(yīng)該怎么走,比較合適。畢竟,他們走過一遍了。但是孩子們偏偏喜歡自己獨自摸索,不愿參考前人的建議。 哎,這或許也是一種執(zhí)著吧! 白曙點頭,他去到那兒的時候,就已經(jīng)知道,立業(yè)叔去過了,還留下了物資。 只可惜,這些物資根本就是一點兒都沒到白梅的手中。那個地方有比白梅更緊迫需要這些東西的人,而且還不少!在革命奉獻(xiàn)精神的迫使下,白梅把東西獻(xiàn)了出去,根本就沒能和那些特地為她準(zhǔn)備的棉衣接觸。 “白梅的情況,正如她信中所言,不是很好。”那邊的工作條件,太惡劣,她一個大都去的嬌嬌女,竟活生生被折磨老了十來歲。 說起來,白曙到邊疆建設(shè)兵團(tuán)的時候,正好是晚上,白曙本想著第二天早上再去找白梅。 但他沒想到,正當(dāng)他準(zhǔn)備睡下的時候,就聽到了窗外一陣喧嘩聲。 原來是一排到二排這邊來偷大糞,被二排的人察覺到了,這才鬧了起來。 白曙下了床,從窗戶看了下去,正好看到了路燈下,被人包圍在中間的白梅,她手里抱著一個籮筐。 白梅穿得很厚,本該看起來顯壯,但事實上,卻極其瘦弱。 她抱著籮筐,像是在抱著自己的榮譽一樣,但凡敢搶她籮筐的,都是她的敵人。 白曙雖然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建設(shè)兵團(tuán),但只需一眼,他就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在建設(shè)兵團(tuán)里,每個單位都有積肥的任務(wù)。所以晚上睡覺的時候,每個單位都會把廁所用鎖給鎖上,防止有人來偷大糞。 白梅抱著的籮筐,里面裝的就是她和她的伙伴們偷到的大糞。 冬天的大糞,都被凍住了,像是一個個黃金小塔,只要用鐵鎬一敲,黃金小塔就會倒下來,這時候只需要抱著它跑就行了。 “誰讓你們來我們二排的地盤上偷大糞的?” 白曙聽到一個中氣十足的男人,逼問白梅他們的聲音。 白梅是一排的。 二排的人已經(jīng)把一排的人圍到了中間,一排的人看這樣子是插翅難飛了。 一排的人,就是不說話。就連從前以嘴巴像小炮仗、小機(jī)關(guān)槍聞名的白梅,都沒有說話。 白曙在樓上,看著樓下那些為了偷大糞而爭鋒相對的人,竟有些無語。 他突然想起,當(dāng)年石正和劉清撿牲口糞的事情。那本來應(yīng)該是他們初中生涯最后一次春游,但是老師卻偏偏安排了這么一個有味道的活兒。 白曙笑了一聲,沒有再繼續(xù)看熱鬧。 明天的熱鬧更值得期待,他得先休息休息。 正如他所料,等二天白曙起床的時候,就遇到了建設(shè)兵團(tuán)思想教育大會。昨晚到二排偷大糞的一排隊員,都得到大禮堂的講臺上,做一次深刻的自我批評。 白曙坐在大禮堂下面,終于看清了白梅。 白梅曾經(jīng)嫩白的手上,起了很大很大的大紫包,手上的傷口,像是小孩子咧開的嘴那么大!有些還往外滲血。白梅曾經(jīng)白皙的臉上,起了兩朵紅云,那紅云是凍出來的血絲。白梅曾經(jīng)紅潤飽滿的雙唇,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裂出血,還能看到唇上因為干燥而翹起的死皮。 “我向國家保證,再也不會做這些不光彩的事情……這一次,我們的行動給一排丟人了,給我們建設(shè)兵團(tuán)丟人了,我愿意接受組織的懲罰……” 白梅說話的聲音悠長而平緩,有種認(rèn)命的死寂,跟在大都的時候,沒一點相似的地方。 一個人,竟然能在兩年內(nèi),有這么大的變化! 白曙心中閃過嘆息。 他突然想起,兩年前,奶奶白金氏曾經(jīng)罵過白梅,“個死丫頭,她以后就知道了!見天地以為我們會害她!嘖,等著吧,有她哭的時候!到時候她就知道了!個蠢貨!” 果真,時間印證了這一切。 真是個蠢貨! 白曙最終還是沒有去見白梅,他趁著白梅接受“組織教育”的機(jī)會,溜進(jìn)入了她的房間里,把家里帶來的厚棉襖和干糧,放到了她炕旁一個木箱子里。他知道,這是白梅慣來喜歡藏東西的地方。 不見她,或許就是最好的問候方式。 她選擇的路,暫時看不到退路,更看不到前方。 她能做的,就是撐過去! 第15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