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饅頭帶著中學(xué)小紅兵到自個兒家中, 把家中所有東西砸了個遍, 還動手打了他的家人,包括他年邁的奶奶。而他的奶奶在挨打的第二天,就死了。 這一切都源于包子的死。 包子死了,被認為是罪魁禍首的牛醫(yī)生也死了,饅頭作為堂哥,沒有照顧好堂弟,于是成了家人發(fā)泄悲傷的首選對象。饅頭每日承受的壓力太大,心底沉積著太多的委屈和憤怒。他的委屈和憤怒終于在已經(jīng)成為小紅兵的時候,爆發(fā)了。 “老不死的,以為是我的奶奶,我就得承受她的任意辱罵?我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們是平等的!她打我,罵我,就是封建毒瘤!我一拳頭打在她身上,她還不能哭出聲,要不然就是反國,反人民!” 饅頭這一番話,令白曙心寒。由此,他和高中那群伙伴拉開了距離。 天越來越冷,白曙窩在家里不想動彈。這天,白三朝回到家里的時候,手里提著一小袋的白面饅頭。這倒是令白曙驚訝了,白家目前還是以一副生活艱苦的模樣示人。 白三朝看出了白曙的驚訝,他無奈地舉起手里的那袋白饅頭,“撿的!” 原來,這袋饅頭是白三朝在散步的路上撿的。至于是怎么撿到的,白曙不用想也知道了,大都城里來了很多小紅兵,他們能夠在任何一個食堂,不花錢就隨便吃吃喝喝,這些饅頭肯定是他們?nèi)拥摹0资镏赃@么肯定,是因為他也曾經(jīng)在一進院的地上見到過類似的饅頭。 這些饅頭都是被啃了一個口,或者是掰了一半的。 白金氏看到這些饅頭,嘴里咕囔了一句,“不像話!”這些年生活過得去了,某些人都已經(jīng)忘記了以前的艱苦生活了? 但是再多的,白三朝和白金氏卻是不敢說的。家里住了十二個小紅兵,他們的生活更加謹慎了,不過也因為如此,白家這段時間倒是平靜,沒再發(fā)生過小紅兵來抄家的事情。不過這也許是因為方小敏污蔑白家,但是自己卻被小紅兵抄家打死的緣故,又也許也是因為白家真的太小心,太謹慎,沒有什么能被人抓住把柄的緣故! “咯咯咯——” 小公雞在白曙的房間自由自在地走著,它已經(jīng)把這里當作是它的地盤了。白曙把房門關(guān)起來,和白三朝蹲在小公雞面前,拿出一個被啃了一口的饅頭,撕碎,放到小公雞面前。 白曙因為這只小公雞,前些日子被院子里住的小紅兵盤問過,不過這難不了白曙,他只是在房里養(yǎng)一只雞,并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所以即使小紅軍里有那么一兩個人頗有微詞,但是卻也不能做什么。 “我今天見你丁爺爺了,前些天小紅兵去廣和居走了一趟。他們不許廣和居賣炒菜,說是犯了什么修正主義,得賣窩窩頭。他們還不準服務(wù)員服務(wù)客人,客人得自己收拾碗筷,自己洗,說讓別人伺候的就是地主和資本家,要□□的!”白三朝看著小公雞興高采烈地啄饅頭,他心里有些無奈,老丁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乖孫!”白金氏推開門進來,見到他們爺孫二人蹲在地上喂小公雞吃白面饅頭,不由得無語,“真是人不如雞!”作為家里掌管糧食的,白金氏自然比這倆大老爺們更知道小紅軍們吃的是什么??梢哉f只要是外地來的小紅軍,就能在大都城任意一個食堂隨便吃,敞開了吃,而且不用費一張糧票,不用花一分錢。 白三朝把撿回來的饅頭遞給白金氏,“喏,拿去處理處理!” 白金氏翻了個白眼,接過這袋饅頭,“真是人比人得氣死!”小紅軍隨便吃,而他們只能吃小紅軍不吃的!算了,這饅頭就放在火上烤,給白啟煌那幾個那蠢貨吃好了。 她越想就覺得有些憤懣,人外地小紅軍,擁軍愛國,力圖破四舊,坐車不花錢,住不花錢,吃不花錢,逍遙賽神仙!而他們這些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貧苦人,就得夾著尾巴討生活! 白曙無語,奶奶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家里住的那十二個小紅兵,不僅讓白家熱鬧了很多,還得了蠻多好處。別的不說,至少沒人敢來白家找茬了。 “對了,居委會那邊號召要給小紅兵們捐衣捐被,家里的被子和棉衣不是太舊,就是太破,拿不出手,看來得花大價錢去買了?!卑捉鹗险f這話的時候倒是沒有什么怨言,花錢消災(zāi),這道理她還是知道的。 事實上白曙的空間里有躺著好幾床精致、暖和、舒服的棉被。不過那些是不適合捐贈的,因為解釋不清來處。 當初白金氏和白曙整理家里物品時,完全是按照每人每年的定量布和棉花來決定的。除了白三朝和白啟煌有一件半舊的軍棉衣和一件打補丁的軍大衣之外,其他人都只有一件舊棉襖,再多就是打了補丁的破軍裝、舊絨衣、舊絨褲,著實擠不出可以捐贈的。即使擠得出來,這些破舊的衣物,也是不能捐的,畢竟這代表著白家人對小紅兵的態(tài)度。要是太破了,人家就會說,他們看不起小紅兵…… 對于居委會的這個號召,白三朝倒是沒什么意見,大都城沒有哪個居委會現(xiàn)在沒在號召給小紅兵捐衣捐被的。這是大勢所趨。 說來,沒了方小敏的居委會,白家也沒了反感和避之不及。其實,在方小敏沒有死之前,居委會就已經(jīng)和方小敏劃清了界限。毛革還特地代表居委會到白家慰問,認為他們被方小敏污蔑了,非常委屈。這毛革現(xiàn)在非常了不得!他在小紅兵們的心目中很有地位,不僅是因為他理論基礎(chǔ)扎實,對國家的感情真切,更是因為自從小紅兵從全國各地集結(jié)到大都城之后,他就干脆地在貓兒胡同開了一個小紅兵思想學(xué)習會,每天帶著小紅兵一起誦讀領(lǐng)袖的經(jīng)典語錄,一起憶苦思甜,一起分析總結(jié)小紅兵們每日的工作……毛革建立的這個學(xué)習會,所在的地址,就在原來的少年之家上。 “乖孫,跟我出去走一趟?!卑捉鹗峡粗介L大越發(fā)俊俏的乖孫,心中無比自豪。 白曙拍掉手中的饅頭屑,站了起來,他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跟白金氏出門去了。 家中沒有多余的布票,要買給小紅軍的棉被和棉襖,得到寄賣行去。寄賣行的東西都不用票,只要錢,但是價格非常昂貴。 白曙和白金氏走在大街上,離白家最近的寄賣行在長安街那邊,得走上一公里。 大都城的風太大,吹在人臉上,刀子般刺痛。白曙非常自然地擋在白金氏前面,想要幫她擋住冷風。 寄賣行里,擠了不少人,有些也是來買棉被和棉衣的。 白金氏年紀大了,白曙不想讓她在人群里擠著。于是白曙自告奮勇,自個兒往前擠。 “要一床厚棉被和一件軍大衣!”白曙借著身高擠到了柜臺前。 “沒有棉被,只有毯子!”售貨員的聲音有些刺耳。寄賣行太忙了,她根本就沒有精力,也沒有時間,更沒有耐心照顧到每一個客人。 “那就要一床毯子和一件軍大衣?!睕]有選擇的權(quán)利,白曙只能有什么要什么了。 售貨員從柜臺里抽出一床紅色的羊毛毯子,再拿出一件八成新的軍大衣,放在柜臺上。 “四十塊!”售貨員高聲說道。 白曙二話不說,掏出四十元扔在柜臺上,抱上毯子和軍大衣,就出來了。 白金氏看著乖孫臉上被擠得冒出來的薄汗,有些心疼,忙從懷里拿出手絹幫他擦了擦。 白曙半彎著腰,低著頭,任由白金氏輕柔地幫他擦汗。 “可真貴!”白金氏把手絹放到懷里,淡淡地瞥了紅色的毯子和軍大衣一眼。一碗年rou面五分錢,這毯子和大衣,都能買多少碗牛rou面了! 第128章 · 白曙抱著毯子和軍大衣回到貓兒胡同的時候, 招來了胡同里長舌婦們的詢問。 “我說白家老太,您這是花了不少錢吧?” “質(zhì)感看起來不錯, 肯定不便宜吧?” …… 她們甚至還當著白曙他們的面,直接討論起來了。 “白家這條件真是好,竟然有著這錢去買毯子和棉衣!” “胡說, 我可聽說了,白家外表看著光鮮, 里面呀,苦著呢!” 趙家媳婦的mama王奶奶年歲漸大, 但比起白金氏,她卻壯碩許多,甚至也健康許多。不過, 她和以前一樣, 還是喜歡和白金氏斗嘴。 “呦呵, 老虎婆, 你家這是從哪兒刮來的錢和票呀?這些東西,得費不少票吧?不,看起來是有票都買不到的貨色呢,難不成是在寄賣行里買的?”王奶奶伸手在白曙抱著的毯子和軍大衣上摸了摸。這買來的東西和她們自個兒做的, 手感就是不一樣,好上很多。 白金氏昂著頭著一張臉,故作倔強, 面上帶著幾分得意, “這可是給小紅兵他們的!我家里的棉被還能蓋, 衣服還能穿,哪里需要去買新的。這不是居委會說要捐衣捐被嗎?那些小紅兵為了革命離家千里,現(xiàn)在天氣那么冷,可不能冷著他們了,所以我這才特地去買了新的!” 她的話一落,就引得周圍的長舌婦紛紛贊嘆。 “白家老太覺悟果然很高!” “得了吧!別不是打臉充胖子吧?她家的條件,嘖,你別不說,當初小紅兵抄家的時候,我可是在的。比我家還不如!” “哪能呀?她家人都穿得挺體面的呀!” “哪里!他們穿得和我們都差不多的,舊衣褲,打補丁,充其量只是長得不錯,才看起來體面……” 白金氏聽到這樣的話,嘴角有些抽搐,但是面上卻是一派自豪的,心里也是驕傲的。這十多年的苦心經(jīng)營,看來還真是有成效的。白家從曾經(jīng)放高利貸的,成為了根正苗紅的窮苦人家,成了被壓迫的人民階級! 白家每走一步,都挺艱難的。白金氏和白曙悄無聲息地交換了一個眼神。 白曙的右手突然松了一下,毯子和大衣差點沒掉在地上。 圍觀的人驚呼,白金氏快速出手,扶正毯子和大衣,她一臉驚魂未定地戳了戳白曙的腦袋,“哎喲,你可小心點,這東西金貴,別弄掉了!” 白曙吶吶不語。 等白曙和白金氏轉(zhuǎn)身離開后,被留在原地的王奶奶,才裝作詫異地跟周圍的長舌婦說道:“這老虎婆,嘖,竟然會這樣罵她的乖孫?不得不說,她人雖然兇巴巴,但是在思想覺悟方面,還算是不錯的?!?/br> 白金氏和王奶奶的關(guān)系,眾所周知,兩不相容,但是現(xiàn)在王奶奶竟然在夸獎白金氏,這令周圍的一眾長舌婦感覺到詫異。 “也是,白家老太在這一方面還真是沒有可以詬病的地方?!?/br> “她以前寵她那乖孫寵成什么樣,大家都知道,那可是她的心肝兒呀!現(xiàn)在她竟然為了小紅兵罵她的乖孫,真是活久見了!” …… 白金氏和白曙這一場戲演得不錯,至少貓兒胡同的長舌婦都對白家老太改觀了。白家在貓兒胡同里,本來就是根正苗紅的,這會兒更是多了擁軍愛國的名聲。 白曙和白金氏剛走到家門口,就聽到了身后的自行車鈴聲。 “叮叮叮——” 騎著自行車,斜背著一個軍綠色郵差包的郵遞員在白金氏面前停下來了。 “白家老太,您家來信了!” 這個郵遞員負責派送這一片的信件,對白家老太,他自然不陌生。 白金氏詫異,她猜測不到這時候是誰會往白家寄信。 白金氏接過信件,一看信封,就明白了,是那個不爭氣的蠢貨——白梅。 “辛苦了。”白金氏道了一聲謝,但并沒有當場把信件打開。 白家正房里,白曙把新棉被和新棉襖放在床上后,才從白金氏那里拿過信,念了起來。 這已經(jīng)是白梅的第三封信了。 第一封信是白梅剛到邊疆建設(shè)兵團的時候,寄回來的。信里的字語行間,滿是壯志昂揚,滿是對未來的期待。 一句“寧做邊疆一顆青松,不當溫室里一朵花”,令家中幾個小青年熱血沸騰。特別是白義真是恨不得跟白梅一樣,偷了戶口,往那邊疆去。 但是剛接到第一封信不久,第二封信在三天后到了。信中,白梅的語氣已經(jīng)有些沮喪了。邊疆太荒涼,跟大都城根本就沒法比,那個地方太落后,她們生活極為不便。但是這是她的決定,她的選擇,她一定會堅持下來,為了共產(chǎn)主義而不斷奮斗! 這第二封信,讓白義蠢蠢/欲動的心,開始冷靜了下來,他覺得白梅到邊疆支援建設(shè)的事情,雖然偉大,但到底還是當兵更適合他。 而第三封信,開頭一句,就緊緊抓住了白家人的心臟。 “奶奶,救救我!我錯了……這里太冷了,我的手起了凍瘡,腫得一碰就痛,我的耳朵已經(jīng)被凍壞了,我的腳已經(jīng)皸裂了,我真的太難受了……奶奶,您是家里最聰明的,爺爺,您是家里最睿智的,求求你們幫幫我……我真的想回家……” 白曙有些讀不下去了,信中的白梅,情感太過于激烈。 此時,正房大門被推開,白三朝和劉英就站在門口。 劉英已經(jīng)淚流滿面,白三朝臉色早已鐵青。 劉英跌跌撞撞地走到白曙面前,眼帶哀求,白曙心領(lǐng)神會,很自然地把信遞給她。 自從劉英和白啟后離婚回到白家之后,就像是個透明人一樣,每天本本分分,除了上班下班,干活吃飯之外,就一直窩在房間里,不怎么出來。也只有家里收到遠方的來信,她才會產(chǎn)生波瀾。白曙不知道她是在期待誰的信,但是卻也沒有過多干預(yù)。他能保證她有吃有喝,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 劉英拿著信的雙手不斷顫抖,她看得很慢,邊看邊哭。 白梅的字跡歪歪扭扭,想來應(yīng)該是手上的凍瘡疼得厲害,寫字的時候拿筆都拿不穩(wěn),所以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吧。要知道白家的孩子,從小就在狀元小學(xué)學(xué)習,書法是他們的必修課。白梅練了十多年的字,即使練不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但是方方正正總是能做得的。 劉英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她抓著白金氏和白三朝的褲腿,苦苦哀求 “媽,爸,求求你了,幫幫白梅吧!她知道錯了!” 白三朝安慰劉英:“你快起來吧,白梅也是我們的孫女,我們能把她弄回來,肯定是會想辦法的!”白梅這孩子,空有一顆愛國心,可是卻沒有估量到自己的狀況。她雖不是從小嬌生慣養(yǎng),但是到底是城里姑娘,從來沒干過什么重活,哪里能受得了邊疆的艱苦呀…… 劉英被白曙拉了起來,她期盼地看著白三朝,希望他能說出一個解決的辦法來。 白金氏的眼睛一瞪,“別想了,這十多年來,下鄉(xiāng)的青年那么多,你聽過誰回來了嗎?白梅去容易,想回來,現(xiàn)在根本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