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當(dāng)天晚上,許文志趁著夜色,到了白家。 許文志上個月剛升職,從衛(wèi)生部秘書變成了衛(wèi)生部部長。原來的衛(wèi)生部部長因為“雞血療法”的時候,而下臺了。從包子死亡,到包子家人到軍區(qū)醫(yī)院大鬧,再到牛醫(yī)生謝罪自殺,這一系列事情下來,雞血療法的弊端就被眾人周知了。而衛(wèi)生部原來曾給各大醫(yī)院下發(fā)過有關(guān)雞血療法的弊端分析,但并未明令靜止,明知不好而不止,引發(fā)了巨大的社會損失。衛(wèi)生部部長屬于嚴(yán)重失職,不得不引咎辭職了。而做了將近十六年秘書的許文志,本以為會在這個位置上做到退休,沒想到竟在這個當(dāng)口,升值了。 屋內(nèi),眾人圍坐一圈。 “人挪活,樹挪死!”許文志的話異常堅定! 白啟智有些猶豫,“可是爸媽他們?” 白金氏呸了他一聲,“我們倆還犯不著你cao心,也不看看自己,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還cao心我們?擔(dān)心擔(dān)心你自個兒吧!” 白啟智沮喪地低著頭,他大學(xué)老師的身份,在這個混亂的時候,可不再是個金貴的了! “離開,隱姓埋名!”白曙的聲音在正房內(nèi)響起,淡淡的,仿佛在說什么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你留在這里,會連累白家?!?/br> 他的話令白啟智噎住了,白曙說的話固然難聽,但是卻道出了事實。白啟智想起了他的那些同事,他們現(xiàn)在的境遇非常糟糕。師不師,生不生,社會倫理綱常已經(jīng)亂了! “往南邊去!”白曙說道,“今晚就走!” 他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預(yù)感。這些年,他沒再見到過預(yù)言的畫面,但是危險來臨前,他的感覺變得非常敏銳了。 白曙的話令在場的人都驚訝,白啟智猛地抬頭,看向這個侄子,他的聲音有些顫抖,“一定要今晚嗎?” “嗯!”白曙的聲音異常堅定。 白曙發(fā)言了,大伙就沒再說什么。時間緊迫,白啟智沒有拖拉,他立刻拉著白玉氏回房收拾行李。 這么多年下來,大家都知道,白曙的話,不能不聽!他是不凡的,這也決定了他在白家超然的地位,即使大家伙都沒有明說,但是彼此都心知肚明。 第126章 · 白啟智連夜離開白家, 大年初三的夜晚,他帶著白玉氏, 離開了白家。 許文志托人幫他們弄了兩張火車票, 找了各種關(guān)系, 用最快的速度把戶口處理好, 讓他們往最南邊一個漁村去了。 經(jīng)此一別,不知何時能夠再見。白頭送別親兒, 即使是兇狠霸道的白金氏也難免心中郁悒。這個春節(jié),白家過得惆悵,胡同里也少了幾分熱鬧…… 可是, 白家根本就沒有舒緩心情的時間,在白曙生日這一天,二月十二日, 一群和白曙年紀(jì)不相上下的半大小子, 沖進(jìn)了白家。 “反對封建迷信, 破除四舊!” 這十來個小子口里喊著口號,在白家四處翻找, 想要找出四舊! 可惜,白金氏和白三朝歷來謹(jǐn)慎, 家里的古物、書籍, 不管是不是四舊, 都被放到了白曙的空間里。 這群小子找不到“四舊”物品, 就懷疑白家把它們都藏起來了, 有兩個人甚至找來了鋤頭, 直接挖開了白家的院子,那架勢似乎要挖地三尺。 “哎呀,我的菜!”白金氏大叫,她剛種下去的菜! 她本來還想著忍氣吞聲就好了,但是這會兒實在是忍不住了!這些半大小子,她當(dāng)初在炮火中求生的時候,他們還沒出生呢,現(xiàn)在竟然敢來白家這樣鬧? 她叉著腰,大罵:“我家祖輩貧民,根正苗紅,本本分分擁護(hù)華國!國家說破四舊,我家就真的破四舊,甭說什么古物舊物了,就連一個杯子都是我侄子干革命回來國家獎的!當(dāng)年革命軍沒糧,我白家寧愿全家挨餓,也要支持革命,你們現(xiàn)在竟然污蔑我家窩藏四舊!你們搜,你們搜,如果你搜得出什么,我頭割下來給你們踢!若是你們沒搜出什么,你們就得把你們的紅袖章摘下來,因為你們的錯誤判斷給小紅兵、給首領(lǐng)、給國家丟了臉!” 白金氏一點不擔(dān)心這些小子能查出什么來!她這幾日心情不好,帶著乖孫,每天從一進(jìn)院檢查到后罩房,每個房間,每個角落,都檢查了個遍,但凡容易遭人口舌的東西都被她清理出來了?,F(xiàn)在白家各個房間,可以說是干凈得除了床和衣服就什么都沒有了,一看就是樸素、窮苦的家庭! 白金氏的氣勢令這十來個半大小子的囂張氣焰頓時消散了,他們的動作停了下來,面面相覷。剛才他們已經(jīng)全部搜查了一番,真的是什么都搜不到。別看白家房子大,但是里面真的什么東西都沒有,每個房間就像是樣板房一樣,都是一張床,一個衣柜,衣柜里的衣服還都是打著補丁的,也沒有什么多余的東西。廳堂也是,除了餐桌和凳子之外,也是什么都沒有。就連他們家吃飯用的都是粗泥碗,喝水用的杯都是粗泥杯……干干凈凈,簡直不像一個住過了二十多年的家! 白金氏的底氣給了白啟煌勇氣,他突然覺得這些個半大小子也沒有什么可怕的,他站出來,“搜,隨便你們搜,盡管搜!我們清清白白、干干凈凈!” 白家人正氣凜然,絲毫不畏懼小紅兵的搜查。這跟小紅兵他們以往見到的情況大不一樣!那些家里藏了東西的,無一不是畏畏縮縮,不敢出聲的! “別,是我們誤會了?!逼渲幸粋€看著像是帶頭人的高個子小紅兵,忙把其他幾個伙伴拉住,他笑了笑:“我們這是接到了別人的舉報才來的,有對不住的地方,您老多多包涵?!蹦侨嗣髅髡f,這家人是個篩子,隨便一搜就能搜到四舊。去他的,他們找了那么久,什么都沒見著!看來那人和這家人有仇,想陷害他們。哼,敢把他們當(dāng)槍使,也不看看他們是誰?! 有人舉報?白家人看了彼此一眼,白日朝臉露苦澀,“哎,我家的日子過得那么艱苦,我們那么擁護(hù)國家,怎么就有些人舉報我們呢?難不成他是想挑起革命人民內(nèi)部斗爭,想要從中獲利?” 小紅兵們被白日朝的話引導(dǎo),不自覺就往那邊想,也就有些憤怒了,“我就說嘛,你家家徒四壁,干凈得很,還是根正苗紅的,怎么就有人舉報了?那人該不會再耍我們吧?” 白曙貌似不經(jīng)意地說了一句:“他不會是特務(wù)內(nèi)jian吧?” 白曙的話令在場的人都震驚了,他們心里思量著有沒有這個可能性。 “不會的,她是居委會的主任,人民的公仆,不可能是特務(wù)內(nèi)jian!”一個小紅兵嘴快,不一會就把舉報人的信息說出來了。 白家人一思索就明白這個居委會的主任是誰了,和白家有仇的居委會主任只有方小敏! “主任又怎么樣?特務(wù)和內(nèi)jian最喜歡裝作友軍!”白曙小聲地說道。 就算他的聲音再小,大家也還是能聽得到。 白曙繼續(xù)說道:“哼,我看呀方主任家里的四舊最多了,自己一點兒都不干凈,還想把臟水往我家潑!我當(dāng)初可是瞧見了,她手上有好幾個翡翠鐲子,家里古董花瓶不少,還有一屋子的書呢!” 白曙這說話的樣子,就像是一個氣急的少年,臉蛋憋紅,很是委屈。 他長得實在是太好了,好看的人,總能讓別人都幾分耐心和愉悅,這不院子里十來個小紅兵心中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高個子小紅兵拍胸脯說道:“你放心,我們定會還你一個公道的!” 說完,他一招手,小紅兵們就如同來的時候那般,快速地離開了白家。 “那殺千刀的方小敏!她為什么就咬著我們不放?”白芳看著被翻得凌亂的廳堂,氣得一巴掌拍在了一一的后背。 一一痛得呲牙,mama心情不爽快,為什么要打他? 白曙朝白芳翻了一個白眼。 白金氏也沒好氣,“你可給我住嘴吧,你如果不能讓勤木匠娶了你,你就不要和他走那么近,最近風(fēng)聲緊,萬一又被哪個給舉報了,安你一個四舊的名頭,你自己遭殃不要緊,可千萬別連累大家!” 白芳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過了很久才憋出一句:“我,我和他真的沒什么了。” 白金氏嗤笑一聲。她這話,家里誰都不會信的。 白家表面上恢復(fù)了平靜,但私底下,大家都緊繃了心。貓兒胡同的氛圍越來越不對。 終于,白家的大門又被強行推開了。 “老楊,你怎么來了?”白三朝出面迎客。 門外站的是老楊,他身后跟著好些個年輕人。他們的家境看上去不是很好。六月的大都城還有些涼意,但是那些年輕人中還有打著赤腳的。他們身上黃色的軍裝都打著補丁,衣服也褪了色,有些還已經(jīng)起毛邊了,黃軍帽的帽沿也已經(jīng)拉毛了,不過那紅袖章倒是鮮亮的。 “老白,這些是從地方來的大學(xué)生小紅兵,你家房子多,就勞你招待招待了?!崩蠗畹脑捓锊蝗菥芙^的意味非常濃重。 白三朝明白,今時不同以往,十幾年前,他能夠想方設(shè)法拒絕老楊把人安排到他家里住的做法,但是現(xiàn)在,他卻連不想的神色都不能表現(xiàn)出來。 “成,我鐵定安排好了!”沒法解決,就愉快地接受吧。 老楊很滿意,他瞟了旁邊的白金氏一眼,這兇婆娘這一次竟然不胡鬧了?他暗自在心里點點頭,這白家人的思想覺悟就是高!前陣子的事情,他也聽說了,方小敏向小紅軍揭發(fā)白家藏四舊,但是小紅兵到白家翻天覆地找了很久,什么都沒找著,看來這白家真的是國家的好人民。 白家人的配合讓老楊松了一口氣,他語重心長地說:“我們知道上次你家受了委屈,放心,方小敏也自食惡果了。你們要一直保持這樣的好覺悟,華國是不會冤枉一個擁軍愛國的子民的!” 白三朝感激,“我知道,我們整個白家,一心向著華國,國家的利益是我們最大的利益,我們和國家是一體的!” “說得好!” “覺悟真是高!” “不愧是大都城的人!在華國中心,日日受那革命精神的熏陶!說出的話,都跟我們那不一樣!” …… 老楊身后那群大學(xué)生小紅兵紛紛叫好,他們非常滿意老楊把他們安排在這戶人家家里。剛開始的時候,他們還憤懣不已,這么大的房子,他們嚴(yán)重懷疑老楊是想腐蝕他們的革命熱情,但是當(dāng)他們見到白三朝,還有白三朝身后的白家人時,就明白了,這家人是根正苗紅的,是艱苦樸素的,是擁軍愛國的! 白家人身上穿的,和這些從地方上來的小紅兵差不多,都打著補丁的,都洗得發(fā)白的舊衣服! 等老楊走了,白三朝才把這十二個學(xué)生引進(jìn)廳堂里。 白家的廳堂,已經(jīng)大變樣了。正對大門的墻上掛著華國偉人首領(lǐng)的頭像,頭像兩邊貼著對聯(lián): “破資興無跟國走” “艱苦樸素過生活” 橫批——“以革命為綱” 在墻下面,有一個小桌子,桌子上擺放著一些革命思想書籍和學(xué)習(xí)手冊,甚至還有華國的發(fā)展大綱。 廳堂正中擺放著一張四四方方的桌子,桌子旁邊擺著十二張小馬扎,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沒有了,干干凈凈! “來,喝點水!”白金氏手里捧著幾個碗走進(jìn)廳堂,她身邊的馮秋蘭提著一壺?zé)崴?/br> 白金氏把碗擺在桌子上,馮秋蘭倒水。 “家里沒什么可以招待的,只有白開水,你們就將就將就吧?!卑捉鹗舷胍?,但是臉上的表情卻是兇狠的。 白三朝忙出來解圍,“實在是對不住了,我家這老太,天生就長著一張兇臉,我這大兒媳也是個啞的,要是招待不周的地方,你們別介意?!?/br> 這群從去華國各地來到大都城的大學(xué)生小紅兵脾氣還算不錯,“沒事,沒事。”他們說著就拿起粗泥碗喝了起來。喝完之后,他們立馬站了起來,“我們還有事情要做呢,先出去了,晚上再回來?!?/br> 白三朝贊同地點頭,“為了革命,再忙也是值得的!” 就這樣,十二個大學(xué)生小紅兵在白家住了下來,他們被安排在了一進(jìn)院。因為白夏花在開春的時候,已經(jīng)搬到單位宿舍里住了,所以一進(jìn)院的東南角院和西南角院都是空的。十二個小紅兵,六男六女,兩個院子,正好男的住一個,女的住一個。 第127章 · 方小敏死了! 方小敏的死非常不體面。 她是被當(dāng)作漢jian一樣, 掛牌游街后,回到家里就死了。 大家都說, 她是畏罪自殺。沒有人為她的死感到悲傷,即使是她的家人…… 白曙知道這事情之后,心里沒有一絲波瀾, 不僅是因為他早就料到了,更是因為方小敏家里的那些東西是他放進(jìn)去的。他把一些不值錢的, 明顯是四舊的東西偷偷放到了方小敏家中。等小紅兵們?nèi)シ叫∶艏抑谐业臅r候,才抄出了大量的四舊, 還有一封似是而非的信。 方小敏的結(jié)局會怎么樣,其實白曙早就都已經(jīng)猜到了。 …… 在白家暫住的這些個大學(xué)生紅小兵,并沒有如白家人想象中那樣, 給白家?guī)矶啻蟮霓D(zhuǎn)變。他們不在白家吃飯, 他們只需要憑著自己的身份, 帶著自己的紅袖章, 去到大都城任意一個食堂,都可以打到免費的飯菜。 時間一下就到了十月,白家住的這些小紅兵早出晚歸,每天都忙碌著出去社交、游街、革命。剛開始的時候, 白曙、白義、一一、二二還會每隔一段時間就出去大街看熱鬧。 但是,后來發(fā)生了一件事情,令白曙減少了外出的時間, 把白義、一一和二二盡可能地拘在家里。 那事情是關(guān)于饅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