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云濃搖了搖頭,嘆道:“橫豎都是要走的?!?/br> 景寧與春暖是自小同她一塊長大,情誼深厚,自是不比旁人,而顧修元就更不必提了。除卻這三人,云濃并沒準(zhǔn)備再向其他人挑破身份。 畢竟在世人眼中,懷昭郡主早就已經(jīng)不在了,縱然有交情的人當(dāng)初難過,如今這么久也已經(jīng)淡了。 再去貿(mào)然提起,反而是平湖起波瀾,驚擾旁人。 顧修元明白過來她的意思,勾著她的手向府內(nèi)走去:“這樣也好。” 第二日早朝,劉琦批復(fù)了顧修元請辭的折子,免去了他閣臣的職位,但卻又賜予他帝師的名頭。無需在朝中任職,也沒什么實權(quán),在旁人看來這就是個虛銜,可顧修元明白這是劉琦的敬重,所以珍而重之地謝了恩。 至此,那個曾經(jīng)翻手為云覆手為雨,讓京城世家畏懼的權(quán)臣徹底退出了朝局。 他來得猝不及防,退得干凈果斷,令人捉摸不透。 “當(dāng)初顧修元的作風(fēng)太過凌厲,得罪了不少人,他們原本想著要借這次楚玄辰入朝的事情為契機,報復(fù)一二。只是還沒來得及動手,顧修元就干凈利落地走人了?!本皩巵硖酵茲猓e聊著朝中的軼事,掩唇笑道,“我覺著啊,他們?nèi)缃衽率钦恢^腦呢?!?/br> 云濃拈了個酸梅干津津有味地吃著:“這么看來,他提早退了倒也好,若不然將來少不了麻煩?!?/br> “這倒沒什么,顧修元總不會連這些手下敗將都對付不了,更何況皇上也是偏向著他的。只不過的確是退了好,清閑還省心。”景寧咬了口梅干,酸得眉眼都皺了起來,“酸成這樣,你是怎么吃得下去的?” 云濃舔了舔唇角:“有那么酸嗎?” 景寧扔了酸梅干,捧著茶盞喝了半盞茶水,才算是緩了過來,同云濃笑道:“宮中的嬤嬤常說,酸兒辣女,想來我是要有小侄子了?” “這可作不準(zhǔn),我近來口味重,辣的也是吃的。”云濃拿帕子來擦了擦手。 景寧笑了笑,轉(zhuǎn)而又問道:“說來,你就真不辦大婚了?” “太麻煩了,”云濃托著腮抱怨了句,又道,“縱然是要辦,也不能在京中,且先放著吧,哪日想起來了再說。” 云濃對此是毫不在乎的,景寧惋惜道:“我原還想著,等你大婚那日,要替你梳妝送嫁……不過只要你二人兩情相悅,琴瑟和鳴,的確也不必在乎這些虛禮?!?/br> 當(dāng)年她以長公主之尊出嫁時,可謂是風(fēng)光熱鬧,十里紅妝引得京中百姓稱嘆不已,可到頭來卻又如何? 景寧活到如今,早也將那些東西都看透了。 云濃撫了撫自己的小腹,已經(jīng)略微有些顯懷,她垂眼笑道:“是啊?!?/br> 景寧又與云濃閑聊了會兒,見天色不早,便準(zhǔn)備離開。 “不留下用飯嗎?”云濃道。 “再留下去,我怕顧修元不樂意,就不打擾你二人了?!本皩幷A苏Q?,“我啊,準(zhǔn)備到南風(fēng)館去逛一逛?!?/br> 云濃聽此,也就沒再留她,轉(zhuǎn)到書房去尋了顧修元。 景寧過來之后,顧修元問候了聲便避到書房來,由著她二人閑談敘舊,自己則替云濃看起了賬。 當(dāng)年在郡主府時,顧修元替云濃管著府中的生意,直到后來宮變,才開始將心力都放在了朝堂之上。如今辭官之后無事一身輕,便又重拾了老本行,倒也不嫌大材小用。 云濃走近了,湊在他身旁看了眼賬本:“最近的生意怎么樣?” 顧修元讓開些,抬手一勾,將她抱了個滿懷,而后指著賬本同她分析著近來的行情。 云濃很是捧場地打起精神來聽,可盯著那賬本看了會兒,便覺著頭暈眼花起來,抬手?jǐn)堉櫺拊牟鳖i同他撒嬌。 不知不覺中,兩人像是回到了當(dāng)年初識時一樣,但卻再沒半點欺瞞,只余歲月靜好。 云濃懷有身孕,日漸顯懷,也不便再出門逛去,大半時間都是在家中閑耗,好在有顧修元陪著,倒也不至于無趣。她也不再親自制香,而是將生意上的事情盡數(shù)托給了顧修元,由他來料理。 又一日,云濃從阿菱那里得了消息,說是徐思巧定親了。 云濃問了那人的身份品性,知曉并沒什么不妥后,方才算是放了心。她先是道了賀,而后又準(zhǔn)備了一份厚禮,托阿菱轉(zhuǎn)交了過去。 婚期定得緊,徐思巧忙著在家中備嫁,并沒法特地來見云濃,只能讓阿菱替自己道了謝。倒也不單單是因著這賀禮,更是因著當(dāng)初云濃的那番好意。 “當(dāng)初你向我打聽客商生意,便是為了這位徐四姑娘?”顧修元得知此事后,若有所思道。 “倒也不單單是為了她。只不過聽她提起后,覺著有趣,所以生出那么個主意來。只不過她如今既是要嫁人,也就用不著了?!痹茲獠⒉蝗便y錢,所以對此并不執(zhí)著,“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顧修元解釋道:“我想著你整日里悶在家中難免無趣,于身體也不好,既是如此,咱們何不離京?游山玩水也好,做做生意也好,且行且歇,若是遇著了風(fēng)景秀麗的地方便停下來小住,都由著你。” 因著顧修元的身份,云濃在京中呆得也總是不自在,總是難免會有這樣那樣的顧忌。經(jīng)顧修元提醒后,心中一動:“這主意倒是不錯?!?/br> 顧修元起身,從書架上娶了本冊子來,翻到了最后,聲音極盡溫柔:“就按著這個線路來,可好?” 云濃目光落在那冊子上,一怔。 那是她曾經(jīng)看過的一本山水游記,當(dāng)時興致勃勃地將喜歡的地方都圈了出來,最后還排了個次序,勾畫了個路線。 旁邊有一行她留的小字——再年春來,當(dāng)同游。 她曾從春暖那里得知,當(dāng)年顧修元重病不起,便是因為無意中翻到了這本游記,觸景傷情。 這是顧修元的心病。 是他曾經(jīng)的五內(nèi)俱焚,也曾是他夢里的求而不得。 好在如今有了彌補的余地。 云濃心中百感交集,大抵是有孕在身的緣故,所以格外感性些,眼睫微顫,竟險些落下淚來。當(dāng)年種種浮上心頭,她委屈過,也誤會過,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險些錯過。 兩人重新在一起后,心照不宣地再也沒提過此事,如今才算是有了底氣去直面曾經(jīng)。 顧修元將她攬在懷中,又牢牢地攥著她的手,力氣不自覺地有些大,像是捧著件失而復(fù)得的珍寶,唯恐一個不小心就會失落。 他像是個待審的囚徒,小心翼翼地等待著判決。 “好啊,”云濃抬手回抱住他,輕聲笑道,“雖說如今春已過,但也不算太遲?!?/br> 第59章 番外合集... 番外一:身為刃 時至如今,云濃仍舊沒有多少牽掛,相熟的人本就不多,交心的就更是屈指可數(shù)了。而與顧修元定下離京的決定后,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景寧。 兩世來,她都是個親緣淡薄的,景寧于她而言就像是個長姐,多年來關(guān)懷備至感情甚篤。 如今她驟然要離開,也不知景寧會如何想? 云濃尋了個風(fēng)清氣朗的日子,到大長公主府去走了一趟,與景寧閑聊敘舊,最后方才隱晦地提了一句自己的打算。 出乎云濃的意料,景寧并沒有阻攔,甚至連些許的不悅都沒有,只是有些意外。 景寧眉尖微挑,可很快便又沉吟道:“你既然已經(jīng)做好打算,那就去吧?!?/br> 這下驚訝的人換成了云濃,她遲疑地看著景寧,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景寧對云濃再了解不過,輕而易舉便猜出了她的心思,搖頭笑道:“當(dāng)初我已經(jīng)點頭應(yīng)允了你與顧修元的親事,如今孩子都幾個月了,我豈有再攔著的道理?” 她當(dāng)年的確對顧修元懷有偏見,可時至今日,也早已消弭。 只是個中緣由并不便詳提,景寧與顧修元心照不宣地誰也未曾提起過,妥帖地護著云濃,好讓她能無憂無慮。 云濃先是松了口氣,可隨即又牽了景寧的手,戀戀不舍道:“我若去了,你得好好照顧自己才好。” “我又不是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要什么有什么,你就不必為我擔(dān)心了?!本皩幒粗匚樟耸?,“你啊,對自己的事情上些心,別再像以前那樣丟三落四的……不過有顧修元在,倒也不用你費心?!?/br> 顧修元是個很靠譜的人,這一點毋庸置疑,有他在身邊,云濃的確是萬事無憂的。 兩人正說著,忽而有侍女來回稟,說是秦公子上門來了。 云濃下意識追問道:“哪個秦公子?” 她并不記得景寧身邊有什么一號人。 “讓他且等著?!本皩幏愿懒艘痪?,想了想后向云濃道,“若說起來,你應(yīng)當(dāng)是見過他的——南風(fēng)館的秦君。” 云濃一怔,方才后知后覺地想起了當(dāng)初的事情。 她的確是見過秦君的,那是她剛離開徐家,景寧帶她到南風(fēng)館去逛時的事情了。因為秦君相貌生得好,她便將人給留下了,沒多久顧修元便趕了過來,將秦君給趕走,再然后便是那一夜荒唐。 在那之后,云濃再沒踏足過南風(fēng)館,自然也就沒再見過秦君。 景寧是南風(fēng)館的常客,秦君又是其中拔尖的,兩人在一處倒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只是……云濃好奇道:“我以為你不喜歡那樣性情的。” 以云濃對景寧的一貫了解,她喜歡的是那種乖巧聽話的,相較之下秦君委實不符。 “偶爾換換口味也不錯。”景寧低頭飲了口茶,若無其事地說道。 云濃是清楚景寧的性情的,她這個人雖稱得上是濫情,但一向分得很清楚。若是后宅中養(yǎng)著的面首,那便好吃好喝地養(yǎng)著,但絕不會驕縱;若是在南風(fēng)館結(jié)識的相好,要么看中了領(lǐng)回府來,要么就只限于南風(fēng)館,斷然沒有允準(zhǔn)對方隨意上門來的情形。 像今日這般,景寧竟好似已經(jīng)習(xí)慣一般,連絲毫的不悅都沒有,顯然是不合常理的。 云濃的笑意中帶上些促狹:“看來這位秦公子是很合你的心意了?!?/br> 景寧未置可否,只垂眼笑了聲:“他是個聰明人?!?/br> 以往,景寧總是喜歡那些乖順聽話的,合了眼緣便養(yǎng)在身旁,像是豢養(yǎng)的鳥雀玩物,當(dāng)時的確是喜歡了不假,卻遠(yuǎn)算不上動真心。此番倒是有些微妙的不同,景寧心中意識到了這一點,但卻并不抵觸,故而也就聽之任之了。 “這是好事。”云濃見此,心中也為著景寧高興,她抬眼看了看天色,知情識趣地起身道,“天色不早,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景寧并沒動身,只仰頭笑道:“疏不間親,既然你在這兒,他自然是要往后排一排的。” 說著,她就又將云濃按了回去,留她在府中用了晚飯,而后親自將人給送出府。 說來也巧,兩人閑聊著向外走去,竟恰好在回廊處撞見了秦君,倒也像是要離開的樣子。 此時天色已暮,云濃對上他望來的目光,不由得一愣,停住了腳步。 當(dāng)日兩人初見之時,云濃便覺著他看起來有些熟悉,尤其是那雙眼,但將記憶搜刮了個遍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只能將此歸于錯覺或是巧合。 如今再見,仍舊是熟悉的感覺。 大抵是自孕后敏銳了許多,云濃在他的注視下只覺著有些不適,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景寧并沒注意到云濃這點微妙的神情,她抬眼看向秦君:“你這是要走?” “久候不至,我想著大長公主或許是有貴客接待,無暇顧及我,”秦君鳳眼微挑,慢條斯理道,“既是如此,我就不再叨擾了。” 他看起來風(fēng)輕云淡的,可這話細(xì)品起來,卻是含了幾分醋意的。 云濃低低地咳了聲,看了眼秦君,又偏過頭去看了眼景寧,不知該說什么好。這么些年了,她還沒見過哪個人敢在景寧面前這么說話,著實是意外極了。 景寧臉上原本的笑意漸漸褪去,面無表情地盯著秦君看了會兒,甩了句:“隨你。”說完,她便又挽著云濃的手,慢聲細(xì)語地提醒道:“我送你,小心臺階。” 她跟沒事兒人似的,倒是原本風(fēng)輕云淡的秦君神情一僵,云濃將此看在眼里,摒了呼吸,等到轉(zhuǎn)過廊角方才小聲道:“你們這是……” “別理會,”景寧眉尖一挑,冷笑了聲,“想來是我最近太好說話,他都敢要挾我了?!?/br> 云濃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腕:“我想他這也算不上是要挾,不過是醋了,覺著你沒將他放在心上,故而才有了這么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