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人出身不高，當年孟老夫人守寡后傾家蕩產也要供著兒子讀書，后來總算是有了回報。孟大人高中探花，娶了上京高官之女為妻，將家里的老母親也接到上京享福。孟夫人剛嫁進來時，每每在孟老夫人那兒受了委屈，想要丈夫憐惜一二。孟大人就會跟她講起當年母親為了供他讀書，讓他在書院里吃得飽穿的暖，自己卻差點凍死在破屋里的事情。

    久而久之孟夫人聽從了丈夫說要多體貼母親的話，習慣了在孟老夫人面前一讓再讓，最后等她將自己手里那點嫁妝都讓出去的時候，她在這府里，說話也就沒了一點分量。

    按理說督察院也是個好地方，督察院右御史是里面的二把手，也是個有實權的差事。家里除了孟大人的俸祿，其他進項應該也算不上少。只是孟老夫人可能是原來過慣了苦日子，手里攥著銀子一分都不想多花。如今府里的主子們早膳、晚膳都在孟老夫人屋里一起用。連大帶小的也有十來個人了，桌上就只有六菜一湯。姨娘們都在自己院子里用，每人四菜一湯，是從大桌上每道菜撥出去一點湊的。

    大桌上除了孟老夫人和孟大人、孟夫人，還有二夫人和幾個孩子。

    孟老夫人說要培養(yǎng)孫子孫女們勤儉、自立的品質，不讓丫鬟們在后面伺候用膳，而是讓孟夫人和二夫人照顧。

    二夫人要照顧自己的三個兒女，剩下蓮姨娘生的兩個女兒都要孟夫人看顧。一頓飯下來，經常孟夫人還沒怎么動筷，桌上的盤子就已經見底了。

    說起來應該府里除了孟老夫人外，手里銀錢最多的就是清彤了。不然憑著府里發(fā)下來的一個月十兩銀子的月錢，她怎么消費的起八珍樓的東西？！

    當年清彤的外祖母董老夫人在去世前把自己的體己分給了幾個孫子、孫女和外孫女，清彤也得了一分。董老夫人還還專門交代清彤要把東西放在自己手里，就是不相信孟老夫人這個親家，也怕在女兒手里再被對方騙走。

    后來董老夫人過世還沒半個月，孟老夫人果然將清彤傳到自己院子里，一開口就直接討要她手里的東西。清彤只說這些東西是外祖母給自己的，如果祖母非要拿走，被別人聽到了難免會議論祖母貪財，連孫女手里的銀子都不放過。

    孟老夫人是個不要臉面不怕出丑的，可孟大人這個偽君子最在乎的就是顏面。況且他當時正是被考察能不能入督察院的關鍵時刻，擔心惹惱妻子那邊弄得幾位舅兄參自己一本，就勸著母親收手，把那些東西當做董府送給清彤的添妝了。

    孟老夫人嘴上答應著兒子，心里卻因為銀子沒到手里怎么都不得勁。為了讓人無話可說，干脆讓孟夫人出面討要。

    清彤對自家糊涂母親就沒這么客氣了，直接說外祖母明確交代著這些東西不能給她。孟夫人鬧了個沒臉，也知道這些年自己對待生母連對婆母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心里慚愧，難得違逆了孟老夫人一回。

    那次事件最后以孟夫人被孟老夫人罰跪在院子里告終。清彤看到母親的表現本以為還不算太糟，專門讓人從外面買來了上好的活血化瘀藥膏。結果去了慧園，卻被母親旁敲側擊的暗示著東西分一半出來也無妨。

    清彤木著臉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替孟夫人涂好藥膏揉完膝蓋，出來就把那瓶上好的傷藥扔進了花園的湖里。

    第5章 綠豆糕

    清園里，清彤正跟丹心坐在桌邊分著提前收起來的豌豆黃。

    “還是小姐有遠見?！钡ば目涞?。這東西不管她是值一文錢還是一萬兩，在丹心看來都是自家小姐帶回來的。夫人問都不問小姐一句就把他們都分了出去，實在讓人寒心。

    “一盒豌豆黃罷了。我也不是吃不起，只不過不愿意都進了別人的肚子?！?/br>
    “就是這么個道理?！钡ば狞c點頭，倒了花茶遞給清彤。

    “怎么是花茶，之前的烏龍沒有了？吃豌豆黃的時候還是配烏龍茶最好，解膩爽口，兩種味道相得益彰。”

    “我的好小姐，現在都什么時辰了，再喝烏龍茶您也不怕睡不好？！”丹心無奈的說道。

    “那也別喝花茶啊，都是甜膩膩的，一起吃豈不是浪費了這上好的點心？！”清彤不滿的嘟囔著。

    丹心無奈的看了她一眼，“要不我給您倒杯清水？！”

    清彤想了想，勉強的點了點頭。

    兩人將這一盒豌豆黃分食一空，又聊了一會兒。

    第二天大早，清彤打著哈欠坐在梳妝鏡前，由著丹心給她換衣上妝。好像臉有些腫了。清彤看著鏡子，暗示自己肯定是晚上甜的吃多了，而不是發(fā)胖了。

    等著一會兒去孟老夫人的壽園請安，還要順便陪老夫人用個早膳。這些年孟老夫人年紀越來越大，早晨醒的也越發(fā)的早了。吩咐下去的請安時間一再的提前，頗有她睡不好別人也別想休息的架勢，弄得各院的主子們叫苦不迭。

    清彤出院子時天才剛蒙蒙亮，深吸了一口早晨的新鮮空氣。打起了精神，新一天的一場場大戲，又要開唱了。

    去壽園的路上，清彤遇到了獨自一人從二夫人的麗園過來的孟添。清彤看他沒跟二夫人一起，身后也只帶了一個小廝。心下了然：他是專門等在這兒跟她找茬兒來了。

    “聽說昨個兒你的豌豆黃還送去謹園了是不是？”一見到清彤，孟添就先發(fā)制人氣勢洶洶的問道。

    “是又怎么樣？”清彤目不斜視的向前走著，每一步都正好邁出一個腳掌的距離，不疾不徐，從容不迫。

    這府里最清楚她真面目的，除了丹心就是孟添了。孟添從生出來就跟她犯克，最愛跟她找茬打架。清彤剛開始還克制自己表現出往日的樣子，后來被他弄得煩了，干脆也不掩飾了，在他面前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她現在還記得起孟添第一次被她挖苦諷刺，因為吃驚而表情呆滯的樣子。

    “你憑什么送過去？！孟紹牙還沒長出來了，他能吃些什么？”孟添不服氣的問道。

    “憑什么？”清彤冷笑，她自己的東西，送誰不送誰竟然還要被質問一聲憑什么?！拔也还芩艹赃€是不能吃，或者是以后會不會吃?？傊阋粯?，也是我的弟弟，所以我對你們兩個一碗水端平，也是應該的?！?/br>
    “你竟然說他跟我一樣？！”孟添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拔艺J識你這么久了，你竟然是我跟他一樣。他憑什么跟我比？”

    “他怎么就不能給你比了？”清彤冷笑，“你是李姨娘的兒子，他是平姨娘的兒子。你們都是姨娘的兒子，在我眼里并沒什么不同?！?/br>
    “你，你這個兩面人，我要把你今天的話告訴父親和母親?！?/br>
    “去告訴吧?！鼻逋疅o所謂的說道，眼睛依舊沒有去看他。孟添嘴里的母親肯定不是清彤的生母孟夫人，而是孟添的生母二夫人。

    整個孟府，只有清彤一個人管孟夫人叫李姨娘。孟老夫人為此還專門訓斥過她，結果清彤直接搬出了本朝律法。律法里明明白白的說了本朝官員不得娶平妻、立如夫人。這既然是本朝律法明令禁止的，那孟府里又怎么能有二夫人的說法？！

    孟老夫人出身鄉(xiāng)野，最怕這種官面上的東西。被孫女一口一個律令條例問的沒了話，回去還跟兒子打聽了兩句。知道清彤說的是實話而不是誆她后，就再沒提起讓清彤改稱呼的事情。

    于是二夫人在這府里最恨的就是清彤，甚至在她心里，對清彤的恨意早就超過了窩囊廢一樣的孟夫人。畢竟她在孟府，向來是人人尊敬的二夫人，唯獨在清彤面前，才會現出原形變回李姨娘。

    孟添這話清彤已經聽煩了，他每次來找自己吵架時，最后總離不了那么幾句。

    “我要把你的真面目告訴父親?！泵咸砝^續(xù)威脅。

    “去吧。”清彤還是滿不在乎。她一點都不怕孟添把她演戲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告訴別人，畢竟他之前也不是沒這么干過，只不過是沒人信罷了。

    或許是清彤的戲演的夠久了，連孟老夫人都忘了她原來任性妄為的樣子，覺得自己這大孫女一直都是這么古板無趣的。

    結果就是孟添之前去告她的狀，別說孟大人和孟夫人了，連最疼愛他的孟老夫人都不信他說的。打開自己的箱子讓孟添把喜歡的拿走，想要哄他開心?？上咸韰s因為祖母懷疑自己而并不領情，說了一句孟府的人都是蠢貨，就不管不顧的跑回了院子。這件事最后以孟添被孟大人罰抄十遍道德經為結局。

    “那我就天天說天天說，不怕沒人相信?！泵咸硪е啦环數恼f道。

    聽到他的話，清彤停下了步子，這一路以來第一次看他。

    “你說說你，如今都八歲了，怎么想出來的做出來的，還是那么幼稚呢？！”清彤一臉不解的問道。

    “你！你才幼稚呢，你幼稚你幼稚，你最幼稚！”孟添被他氣得跳腳，指著她大罵。

    清彤無語的看著他上躥下跳的樣子，同樣都是兄弟，怎么差距會這么大呢？！

    她記得孟添的哥哥孟杉八歲的時候，已經會跟李姨娘一起，給當時并不算精明的清彤下套了。

    怎么哥哥長了一身的心眼和一副黑透了的爛心腸，弟弟年紀不小了還大大咧咧的一副沒腦仁的樣子呢？！

    無奈的搖了搖頭，懶得再去看他，清彤轉過身繼續(xù)向壽園走去。

    身后孟添圍著她亂跑，一路嘲諷。清彤不為所動，一句都沒有回他。

    “添兒！”孟大人跟二夫人到壽園門口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兒子指著jiejie罵她年老貌丑的樣子。

    看著孟大人臉色陰沉的樣子，二夫人心里一沉。老爺雖然偏疼添兒，但同樣看中孩子的教養(yǎng)，如今讓他看到添兒如此無禮，怕是會惹得他厭煩。

    “父親......”

    孟添還在愣神的功夫，清彤已經過去規(guī)規(guī)矩矩的給孟大人行了禮。從屈膝的角度到低頭的弧度，都像是被精心計算過一樣，一分一毫都讓人挑不出錯處。

    “李姨娘。”給孟大人行過禮后，清彤又沖著二夫人點了點頭。

    二夫人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像是在忍受著什么侮辱。

    “添兒，你剛才怎么回事，怎么跟jiejie如此無禮？！”孟大人斥責道。

    孟添是孟大人和李夫人的第二個兒子，比哥哥孟杉小了整整六歲。平時老夫人跟二夫人甚至是孟大人都難免偏疼了一些，寵得他有些任性。只不過寵孩子歸寵孩子，孟大人卻不想寵出個拖累全家的敗家子來。所以對孩子的教育也是嚴格的，孟添五歲一過就被送到了上京最有名的書院念書。現在看來，還是沒把他的性子扳回來。

    “父親，不是我的錯，是jiejie......”孟添看到父親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要倒霉了，可憐兮兮的看著他?！癹iejie先罵的我，她說，她說我是小兔崽子！”

    孟添今年八歲，除了學堂也沒去過別的什么地方，故而絞盡腦汁也只想出這么一個聽起來不怎么厲害的罵人的話。

    孟大人看了一旁的女兒一眼，看到她低著頭垂著眼，正如每次聆聽他的迅訓誡一樣。孟大人雖然心長得是偏的，但也不相信木偶一樣的女兒能做出辱罵弟弟的事情。再加上他對兒子的任性妄為也有所了解，之前他每次被抓到之后也是這么不由分說的栽贓給jiejie的......

    孟大人覺得有些頭疼。就兒子的這般心智，以后書讀的再好，進了官場沒點子陰狠心思，還不是會被人踩在腳下？！

    要說還是大兒子更優(yōu)秀，至少他栽贓別人的時候，不會說出這么讓人不相信的理由。

    “行了快走吧，別讓你們祖母等久了?！泵侠蠣斵D移話題想將這件事糊弄過去。

    清彤倒是無所謂，只是孟添又一次覺得自己受了大委屈。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卻郁悶的發(fā)現她還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臉上不見一點波動。

    孟大人看著二兒子不成熟的舉動無奈地搖了搖頭，先邁步進了壽園。二夫人跟在他身后，然后是清彤。路過孟添身邊時，清彤抬起頭沖他眨了眨眼，氣的孟添恨不得沖過去抓著她的領子。

    壽園里，今天孟老夫人似是難得的好眠，還沒起床。孟夫人站在屋外，看到丈夫熱情的迎了過去，一點眼神都沒有給身后的女兒。

    蓮姨娘的兩個女兒年紀尚小，如今正被奶娘抱在懷里。平姨娘的兒子剛剛滿月自然不會出現在這里。

    一大早風吹得還有些涼，丹心小聲問清彤用不用回去取個披風。清彤搖了搖頭，緊了緊自己的衣襟。

    一旁孟添看到她這個樣子，又閑不住的過來挑釁。

    “我看你們這些姑娘就是沒用，一個個嬌嬌弱弱的，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說著還抬起了下巴，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清彤抬起腳，悄悄在裙擺內側蹭了蹭鞋底的泥土。蹭完了還偷偷低頭看了一眼，確認本來就只是從清園走到壽園的鞋底干凈的踩在白布上都不會有什么痕跡。放心的一腳踩在了孟添的黑色靴子上。

    清彤這一腳來的突然，孟添忍不住直接喊了出來。整個院子的人聽到聲音看了過來，就看到孟添用手指著清彤，一副將要破口大罵的樣子。而清彤似是也被他那一嗓子嚇到了，難得不是板著個臉，而是露出了微微驚訝的表情。

    孟夫人剛打算過來打打圓場，就聽到屋里孟老夫人中氣十足的吼道：“到底怎么回事，還讓不讓人睡覺了？！恒哥兒媳婦兒，你這個家是怎么當的？！”

    被點到名的孟夫人羞愧的低下了頭，清彤心里冷笑，這個家母親哪曾當過一天，不都是孟老夫人自己把持著嘛。

    “母親恕罪，是兒媳沒照看好添哥兒?！泵戏蛉私g著手中的帕子，后悔不已。

    里面孟老夫人聽到吵醒自己的是自己最疼愛的孫子，沉默半晌說了一句，“罷了”。

    孟夫人如蒙大赦，感激的跟孟老夫人道謝。

    “還不進來伺候？！”

    屋門打開，孟夫人跟二夫人趕緊進去伺候孟老夫人起身。只不過二夫人干的都是擦臉、凈手這種輕松地事情。孟夫人端著臉盆一趟趟打水、倒水，比孟老夫人屋里的丫鬟還要不如。

    早膳時，孟夫人看孟添氣哼哼的看著清彤，就知道早晨來時清彤又惹孟添生氣了。討好的夾起一塊綠豆糕遞了過去。

    “添哥兒，今兒綠豆糕味道不錯，快嘗嘗！”

    “拿走，誰要吃你夾的東西?！泵咸碛每曜右粰n，綠豆糕直直的掉進盤子里，還濺起幾滴菜湯。

    清彤手上一頓，睫毛輕輕地抖了抖。然后又像是根本不知道就發(fā)生在自己身邊的沖突，繼續(xù)一板一眼的用著自己的早膳。

    以前她以為母親這么做是為了自己，沒少替母親出頭，結果換來了母親恨鐵不成鋼的怒罵。后來她想清楚了，母親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父親，跟她沒有一點的關系。既然母親不是為她做的，那自然也輪不上她去心疼。

    “你看看你看看，吃個早飯也不安生。”孟老夫人率先發(fā)難，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其余人看到她的動作，也跟著放下了筷子，沉默的低著頭。

    “他年紀也不小了，想吃什么自己知道。哪用得著你在那兒表現寬厚，在飯桌上夾來夾去的？！平時不見你關心，在這種時候裝模作樣的?！泵侠戏蛉擞柍庵鴥合薄?/br>
    “母親，我沒有......”孟夫人滿腹的委屈說不出口。身為嫡母她倒是也想去關心添哥兒，可分明是他們怕她使壞不許她去管的。家里的庶子庶女哪個不是跟著生母長起來的，她哪有機會插手。

    “算了算了，”孟大人開口，“母親別氣了。難得我今天休沐，添哥兒學院里也放假，您就別動肝火了?！?/br>
    孟夫人感激的看著丈夫，心里想著果然他心里有她，還會替她說好話跟母親請求。

    孟老夫人不屑的哼了一聲，但好歹沒駁兒子的面子。孟大人又勸了幾句，看向孟夫人：“雖然這幾個孩子都養(yǎng)在生母院子里，但你怎么說都是他們的嫡母，以后如果有什么問題，盡管放開手腳去管教他們。知道嗎？”

    “妾身知道了，夫君放心吧?！泵戏蛉颂鹈鄣男χ?，被孟大人幾句話哄得又愿意為了他去受一切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