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城身上穿著一件寶藍(lán)色的外衫，整件衣服已經(jīng)被深紅色的血液浸透。只有從袖角處，還能勉強辨認(rèn)出它原來的顏色和花紋。衣服已經(jīng)被砍得破破爛爛的，像是隨便一個用力，就能將它撕成破碎的布條。

    “你這遇到的到底是什么劫匪？”清彤忍不住問道，“下手未免也太狠了吧?！?/br>
    “都是些亡命徒，自然狠了?！蔽撼菬o所謂的笑了笑。

    董掌柜那邊著急的招呼著人去外面請大夫的請大夫，扶魏城上樓的扶他上樓。而魏城本人卻還并不在意，臉上依舊帶著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不急不緩的回答著清彤的問題。

    清彤看了看一旁擔(dān)心的等著魏城跟她說話的董掌柜，嘴唇動了動。最后也只說出了一句，“那你多加保重吧?！?/br>
    她跟魏城也沒什么交集，不過是一場意外的相逢，多說無益。

    “多謝孟小姐了。”魏城笑得燦爛。這位孟小姐看似有兩副面孔，卻意外的好懂。

    低頭又跟董掌柜交代了幾句，董掌柜心領(lǐng)神會的點點頭，催促著魏城趕緊上樓。

    “孟小姐，請?！?/br>
    董掌柜彎腰做了個請的手勢，清彤笑了笑，上樓去了那個已經(jīng)成為她專屬的包間。

    “孟小姐，今天吃點什么？”董掌柜親自在門口等著清彤點菜。

    清彤不知怎么的心里亂的不行。往日無比熟悉的八珍樓的菜單，現(xiàn)在竟然一個都想不出來。鼻尖縈繞著魏城身上的血腥味兒，還沒有散去，竟然難得有些沒胃口。

    “要不我讓他們看著上些您平時愛吃的，怎么樣？”董掌柜問道。

    “好，麻煩董掌柜了?！鼻逋c了點頭，端起桌上的茶杯飲了一口清茶。

    剛才魏城渾身是血，卻談笑自若的樣子始終印在她的腦海里。清彤有些好奇，他是怎么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跟自己聊天的。她平時裝模作樣的，也不過是裝出一副端莊無趣的樣子。他竟然能掩住所有的情緒和痛意，跟自己不緊不慢的聊著那些廢話。

    除了高超的廚藝之外，這位魏老板又多了一個讓清彤感興趣的地方。

    吃完飯結(jié)賬時，董掌柜怎么都不肯收清彤的銀子，只說老板已經(jīng)交代過了。

    “董掌柜，剛才魏老板跟我承諾。說以后初十只要我來，就能有我的位置對嗎？”清彤笑問道。

    “正是。這間包廂本來就是上次您猜對問題的獎品。每月初十，您不用預(yù)約，都可以在這包廂里品嘗我們東家的手藝?！?/br>
    清彤點點頭，“這就夠了。”

    “可是......”想到剛才魏城的交代，董掌柜還是有些猶豫。

    “如果您不收銀子，那我以后可不敢來了?！鼻逋_玩笑一般的說道：“這出來吃飯不給銀子，我還沒厚臉皮到這么占便宜的地步?！?/br>
    董掌柜看了看清彤的神色，知道她說的是實話沒有作假，于是點了點頭。

    “好吧，但是這盒豌豆黃是我們東家特別交代的，您可一定要帶回去?！?/br>
    “好，替我多謝魏老板了?！?/br>
    清彤一個眼神，身后的丹心從董掌柜手里接過了打包好的盒子。

    “該我們整個八珍樓多謝您才是?！?/br>
    第4章 苦蓮心

    “走了？”聽到門口的動靜，坐在桌邊的魏城轉(zhuǎn)過了頭，看到正在關(guān)門的董掌柜。

    “走了?！倍乒顸c了點頭，看到魏城要抬手倒茶，趕緊跑過去搶過茶壺。“我的主子爺誒，您就消停會吧。”

    看著他擔(dān)心的樣子魏城笑了笑，順從的接過他倒好遞過來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您怎么會遇到孟小姐的？”董掌柜好奇的問道。

    “我跑到了平郡王別院附近，看到有架馬車停在那兒，以為是一會兒楚萍回京的時候用的。嘶，”魏城倒吸了口氣，按住胸前的傷口。“卻沒想到那臭丫頭今天住在別院，馬車是給別人準(zhǔn)備的?！?/br>
    “所以您就碰上孟小姐了？”

    “嗯?！蔽撼屈c頭，“本來我是藏在車板下不打算出來的，沒想到那丫頭鼻子這么靈，竟然聞到了我身上的血腥味兒了?！?/br>
    “孟小姐的五感是比常人要靈敏些?！敝皣L出來菜不是魏城親自掌勺的不說，但凡哪天八珍樓里進(jìn)的材料不夠不新鮮，這位孟小姐一口準(zhǔn)能吃出來。

    “什么五感敏銳，就是貪吃罷了?！蔽撼呛眯Φ恼f道。董掌柜也跟著笑了笑，畢竟東家這話說的也沒錯。

    “您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要回敬一二了。不然咱們寬容大度的皇后娘娘豈不是要把我當(dāng)成隨她捏扁揉圓的軟柿子了？！”魏城冷笑。今天他本來想將計就計讓皇后跌個大跟頭的，卻沒想到這么多年皇后娘娘也精明了不少。不過也說不準(zhǔn)，誰知道這次有沒有他那位好父皇的手筆?！斑@次是我托大，太掉以輕心了。”

    “這也怪不得您。只有終日做賊，哪有終日防賊的?！倍乒駝竦??？粗撼菐е鴰追中奶?，他這位主子這些年太過不易了。

    “董掌柜，上次查到的那些東西可準(zhǔn)備好了？”魏城問。

    董掌柜心領(lǐng)神會的點點頭，“您放心吧，隨時備著呢?！?/br>
    “那正好?！蔽撼抢湫Γ翱傄鼐匆欢?，讓他們有些事做，才不至于把心思都放在我身上?！?/br>
    “那我去安排?！?/br>
    “還有，派人去宮里把太醫(yī)們都到王府。等我把這邊事情處理好了，回去好好陪他們唱上這一出。我如今這副樣子，不讓宮里的那兩位知道，豈不是浪費了他們的心思?！?/br>
    董掌柜領(lǐng)命，下去自是一番安排。

    那邊馬車上，清彤跟丹心兩個將豌豆黃分成了兩份，熟練的包好。丹心將一份兒拿在手里，另一份兒裝在袖子中。

    “孟小姐，到孟府了。”車夫提醒道。

    清彤坐在馬車?yán)锷畛隽丝跉猓妊劬υ俦犻_時，就又變作了往日那副一板一眼的樣子。

    清彤下車后跟車夫道了聲謝，車夫擺著手直說不敢。再等丹心拿出打賞時，卻是說什么都不要的。說自己不過是奉了自家主子的吩咐，斷不能再拿客人的賞賜。

    清彤也沒強求，再一次感嘆平郡王府下人的高水準(zhǔn)。卻不知道剛才這位車夫一番腦補，已然把她想成假借出游去平郡王府別院跟魏王私會的人了。

    去孟夫人院子的路上，清彤小聲問丹心，說道：“你猜父親現(xiàn)在在哪兒？”

    丹心是清彤奶娘的女兒，從小和她一起長大，兩人感情說是親姐妹也一點都不夸張。

    “估摸著老爺現(xiàn)在正在夫人院子里等著您了吧?！钡ば拇鸬馈?/br>
    “我猜也是?！鼻逋爸S的笑了笑。也只有這個時候，父親才會愿意到母親院子里去。

    孟夫人的慧園里。夫妻兩個正站在梧桐樹下賞花，兩人身形緊靠，樹下的人影交疊，若是不了解的，怕會誤以為是什么恩愛佳偶。

    “父親、母親?！鼻逋话逡谎鄣男辛藗€禮。

    “嗯，今天出去玩兒的怎么樣？”孟大人問道。

    “回父親的話，一切都好。”

    “好，你要好好跟在郡主旁邊，別惹她生氣知道嗎？”

    “回父親的話，女兒知道了?！?/br>
    清彤心里覺得可笑，明明她跟秦楚萍是好友，在他嘴里卻像是個下人、跟班一樣。

    “季小姐呢，她有沒有提起東宮的事情？”季江妍的jiejie是當(dāng)朝太子妃，故而孟大人才會有此一問。

    “回父親的話，未曾?！?/br>
    孟大人不滿的皺了皺眉毛，只覺得這個女兒愚鈍又死板，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可以旁敲側(cè)擊的多問問，懂嗎？”

    “回父親的話，女兒懂了?！?/br>
    孟大人敷衍的點了點頭。這一趟過來沒套著話兒不說，還被她這一口一個“回父親的話”弄得心煩。心里覺得真是晦氣，自己就多余浪費功夫過來看這對母女。強壓著心下的不耐煩又隨koujiao代了兩句，便不管孟夫人的一再挽留出了院子。

    孟大人頭也不回的出了慧園，直到人走的連一片衣角都看不到了，孟夫人才戀戀不舍的轉(zhuǎn)過頭看向女兒。

    “彤兒今天留下吃個飯嗎？”孟夫人期待的問道。

    清彤搖了搖頭，她今天并不想聽孟夫人抱怨丈夫，也不想聽她說他們的情誼，還有當(dāng)年剛成親時的甜蜜舊事。

    “對了母親，這是我從萍兒那兒帶回來的豌豆黃?！鼻逋舆^丹心手里那個盒子遞了過去。

    “這可是好東西，送到二夫人那兒去吧?！泵戏蛉丝炊紱]看直接吩咐著。

    “母親，我覺得不能都送給二夫人?！鼻逋f道。

    孟夫人一愣，“那你是什么意思？”

    “平姨娘剛生下弟弟。他跟添哥兒他們一樣，都是父親的兒子，您可不能有所偏頗?！?/br>
    “對對對，你說的對?！泵戏蛉宋罩逋氖峙牧伺?，“果然念過書的，就是跟娘親不一樣?！?/br>
    說完就吩咐人將點心分成了兩份，分別送到二夫人的院子里和平姨娘的房里。又想起自己白天剛得了些布料，還是如往常一樣直接送到了二夫人的院子里忽視了平姨娘。正想著怎么補救才能讓府里的人說不出話，因此連清彤說要告退，也不過是擺了擺手。

    清彤還是恭敬地給她行了個禮，帶著丹心出了慧園。

    “丹心，你說上京城里還有比孟府更寒酸的人家嗎？”清彤諷刺的笑了笑。父親如今好歹是上京的二品官，可府里連得了別人白送的一份豌豆黃都要分成兩份，真是小家子氣的可以。

    孟府中現(xiàn)在掌管中饋的還是清彤的祖母孟老夫人。不僅是中饋，孟夫人為了討好婆母，連自己的嫁妝都交給孟老夫人保管。孟老夫人嘴里說著這些不過是暫時存在她手里，等清彤出嫁后都會添給清彤做嫁妝?？擅戏蛉思迠y里的東西，卻總是變成了賞賜出現(xiàn)在孟老夫人侄女二夫人的院子里。

    孟夫人敢怒不敢言，每次在二夫人房里見到眼熟的東西，都催眠自己不過是樣子差不多的罷了。

    孟夫人是將門之后，父親董將軍也做過正一品的光祿大夫。孟夫人也算是世家貴女，只是正在少女含春的年紀(jì)遇到了跨馬游街的新科探花。自此一顆芳心淪陷，二十載為君歡喜為君憂。

    當(dāng)年董將軍提及親事時，孟大人分明說自己在老家未有婚約。等到迎娶孟夫人進(jìn)門后，孟老夫人卻從老家坐著牛車趕來，指著身后的姑娘說她才是自己認(rèn)定的兒媳。

    董將軍大怒，斥責(zé)孟大人是個只知鉆營的偽君子，喊著要女兒和離將她接回家中。董將軍大動肝火，無奈自己女兒卻早就被哄得神魂顛倒的，不僅不愿回家，還主動提出讓孟老夫人的侄女進(jìn)府為她分憂。

    董將軍鬧了半天，結(jié)果女兒卻并不領(lǐng)情，倒把自己弄得跟個笑話一樣。說也說了，罵也罵了，女兒就只流著淚說這輩子就認(rèn)定丈夫了。倒是弄得董將軍夫婦二人，變成了棒打鴛鴦的惡霸。

    孟大人說自己愛女子嫻靜知禮。此后小二十年里，孟夫人就愣生生的把自己從一個爽快自在的將門小姐，悶成了如今小心翼翼的孟家夫人。連帶著女兒的一舉一動都按照女四書上面的教養(yǎng)，少有不妥就是一頓責(zé)罰。

    孟夫人覺得自己此舉真是用心良苦。畢竟天下男子都如丈夫一般喜歡恪守規(guī)矩的女子，自己費盡思心的讓女兒不要變的和自己當(dāng)年一般，全都是為了她的以后著想。

    可惜清彤天生反骨，被罰了也不知多少次，還是沒像孟夫人期待的那樣，變成個一舉一動都能作為女德典范的淑女。

    反而成了一個會偽裝演戲，可以隨時戴上面具的讓她自己都有些不齒的虛偽的人。

    清彤以前最瞧不上孟大人那樣門口仁義道德的偽君子，卻沒想到自己也會變成那副模樣。只能說他們不愧是父女，或許她身體里本就淌著那樣虛偽的血液。

    這府里，孟夫人是當(dāng)年孟大人的老師牽的線，他不愿忤逆老師娶進(jìn)來的。二夫人是孟老夫人從老家?guī)淼闹杜麨榱讼蚰赣H盡孝抬進(jìn)府的。平姨娘、蓮姨娘是上峰送的，他不好推辭。

    府里的女人各有各的來路，唯一的那個男人倒是清清白白，像是被人強迫了一樣。

    孟府如今有四女三子，清彤是孟夫人所出的嫡長女。孟夫人生下清彤后幾年無所出，后來被診出來傷了身子。孟大人本來一直給姨娘們喂著避子湯，直到知道孟夫人無法為孟府誕下嫡長子，這才跟她商量過后無奈的停了諸位姨娘的避子湯。

    之后，二夫人為孟大人生下了府里的大少爺、二娘子和三少爺。蓮姨娘進(jìn)府后頗為受寵，接連生下了兩個女兒。一起跟她入府的平姨娘模樣不如她嬌艷，一直少有恩寵，卻在前不久一舉得子，在府中的地位隱隱有要超過蓮姨娘的樣子。

    如今孟府住的宅子還是當(dāng)初董將軍給女兒的嫁妝，也不知孟大人怎么能這么心安理得的在岳父送的宅子里左擁右抱，享盡齊人之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