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快到中午,劉珂母親去做飯,剩父親一人,兩個大男人,天也難聊起來,劉珂就抓了把花生瓜子揣兜里,帶葉沉出去逛。 天寒地凍的,又快到飯點(diǎn),也不打算走太遠(yuǎn),只到了三里橋。 兩人在橋沿坐下,腳懸空著,下頭是潺潺的三里河。到冬天,河水也是不會結(jié)冰的,只是流量少很多,往日都能淹過腰。附近孩子水性都好,是打小在三里河練出來的。 劉珂兩指一捏,花生殼裂開,擠出花生粒,脆薄的皮隨著風(fēng)飄揚(yáng),帶著留戀的姿態(tài),輕盈落入水中。殼還留在手心里。 劉珂喂葉沉吃花生,他伸出舌頭從她手上卷走,在嘴里嚼著。她笑起來。莫名地心情愉快。 葉沉發(fā)現(xiàn)她越來越愛笑了。有時實(shí)在莫名其妙,看著他就發(fā)笑,像他是她偶然間得來的什么寶似的。 他低聲問她:“很開心?” “嗯?!眲㈢嬲f,“沒看出來?我爸媽接受你了。” 確實(shí)是令人愉悅的一件事。葉沉也笑。 河邊風(fēng)大,劉珂沒戴帽子,覺得冷,偎著他。腳懸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今天不回去?” “我不知道,”葉沉低頭看她,“你決定?!?/br> “住兩天吧,等初七——那時候我上班了——再一塊回去?!?/br> “好。” “住得慣嗎?條件不太好。家里一直是我爸媽兩個人,他們不想花錢,很多東西都沒換。你看,好多地方都建小洋樓了,我家還是那樣兒。其實(shí)也怪我沒出息。” “可以,梓鄉(xiāng)不也差?跟你一起,都住得慣。”葉沉低聲說,“以后咱倆攢錢給爸媽蓋新房?!?/br> “喲,還沒結(jié)婚呢,叫上爸媽了?”劉珂笑他。 葉沉臉紅起來。只是順了劉珂的口。 “其實(shí),你應(yīng)該也知道,我爸媽并非滿意這樁婚,而是低頭妥協(xié)了的?!?/br> 葉沉沒說話。 劉珂抱著他的腰,他羽絨服外的布料被她的臉焐熱了,“長這么大了,我總是很對不起他們。” 葉沉說:“我也是?!?/br> “前兩年,我就想,要不別找了,就單身一輩子得了?!?/br> “那不行,”他急著說,也無覺自己的話幼稚至極,“那哪還有今天?” “是,不行?!眲㈢嫘ζ饋?,側(cè)過臉抬眼看他,笑瞇瞇地,“想得到今日,當(dāng)年怎么也不會那樣想?!?/br> ——“可又對其他人提不起興趣。恨我心淺?!彼^續(xù)說,“后來我也準(zhǔn)備妥協(xié)了,就像我父母一樣,對今天的我們妥協(xié)。還好我沒有?!?/br> 不然,也許不久前,和父母閑侃的就是另外一個男人。也許是曲喬,也許是李恭,更大可能性是一個旁的陌生人。 所以。 以前天空有多灰暗,等到撥云見日,就有多欣喜。 兩人就那么坐在橋邊互訴衷情。寒風(fēng)吹著,也不愿起身,像想在這守到地老天荒。 明明正值正午,天空卻是烏蒙蒙的,看著像要下雪。其實(shí)是下不起來的。但總想著,雪是浪漫的產(chǎn)物,適合今天。下過雪的天地,是去蕪存菁的,都是白茫茫的,這白就是最完美的顏色。 說著說著,竟開始玩鬧。 偶爾,劉珂看見兩條魚游過,就剝了顆花生丟去,只濺開一圈漣漪,將魚嚇得游躥走,然后她便會輕聲地笑。漸漸地,劉珂沒戴手套的手凍得冰涼,動一下,有針扎似的。探進(jìn)他的衣服里,碰他的腰,凍得他個哆嗦后,她又會笑。他也不拿開她的手,任她取暖。 你不知道,這種孩童般的歡愉,該是經(jīng)歷了怎樣的、多長的壓抑,才在如今釋放出來。 就像你不知道,蟬需在地下潛伏,經(jīng)受如何的苦難,才有嘹亮的鳴聲。 鬧著鬧著,葉沉捉著她親吻。 一開始,劉珂還裝模作樣地掙扎,和上世紀(jì)六七十年代,與情人談戀愛時不肯讓情人親自己的忸怩小姑娘似的。隨后,便由他擁著,與他唇齒相接了。 她不僅手是冰的,唇、臉也都是冰涼涼的。他貼著她,熱度緩緩傳遞給她。 她嘴里有瓜子、花生的香氣。 風(fēng)里有寒冷的、生命的氣息。 和以前獨(dú)自待在橋上、山上不同,一樣的浪費(fèi)時間,和他一起,是恩愛纏綿,后者則是蹉跎人生。 橋上人少,有人來了,劉珂也不躲閃,大大方方地打招呼。這一帶的人,大多是熟識的。 新年好啊。 新年好,這你是男朋友? 嗯。帶回來給爸媽看看。 小倆口挺有情趣的,大冬天的在橋上吹冷風(fēng)。 待會就回去了。 …… 后來,李恭經(jīng)過時,劉珂恰巧拉著葉沉準(zhǔn)備走了。 李恭兩只手插在口袋里,許久沒見了,他還是那身氣質(zhì),沒變的。他看了眼葉沉,頓了下,似乎特地瞟了眼他的腿,又看劉珂。 他熟稔地說:“瘦了點(diǎn)?!?/br> “嗯,之前在支教?;丶疫^趟年,又胖回去了點(diǎn)?!?/br> “你們女人就想著瘦,太瘦了也不好。這次帶男朋友回家過年啦?” “嗯,你見過,葉沉。”劉珂互相介紹說,“李恭?!?/br> 兩個男人互相點(diǎn)頭,算是打過招呼,相識了。 李恭恰當(dāng)?shù)乇憩F(xiàn)出了一副,想說什么,卻又隱而不說的表情。 劉珂捏了捏葉沉的手,對他說:“你等我下,我和他說兩句話,馬上就回來?!?/br> 她和李恭走了幾步,下了橋。這時風(fēng)沒那么大了。 “你……”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眲㈢嫦劝l(fā)制人。李恭被掐了話,沒作聲。 “我是覺得,既然喜歡,就不能逃避。而且,”劉珂眨了眨眼,有點(diǎn)調(diào)皮,“不是我主動的。” 李恭倒驚訝了:“是他?”這他實(shí)在沒想到。葉沉顯是內(nèi)斂的人。 “嗯?!眲㈢嬲f,“我支教的第一個月,他提出的開始?!闭f到這里,她露出了羞澀的笑。 李恭看向葉沉,他并沒有擔(dān)心地死盯著劉珂,而是怔怔地望著河水,神游了般。看著有點(diǎn)呆頭呆腦。 他感嘆道:“你栽了?!?/br> 劉珂也感嘆:“三年前就栽了?!彼?,“那句《牡丹亭》里的句子,你一定聽過吧?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br> 湯顯祖實(shí)在是看透了男女間的情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