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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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婠卻知這些都只是借口,他不帶她去,是因?yàn)榇诵形kU。 “我也就說說,誰稀罕跟你去了?!彼杨^埋得更低。 心里那些沉沉的事,她忽然都不想再提,他已經(jīng)夠累了,每日除了公務(wù)還要為家事奔勞,她不想臨行在即,他還要分心牽掛家中之事,畢竟清州之行,怕是比家里這攤爛事還要危險。 “小婠兒,你放心吧,雖然我不在,但是我……替你求了個幫手,若有事你也可以請他幫忙?!鄙蚝瞥跻幌乱幌碌?fù)嶂拈L發(fā)。 “幫手?”秦婠好奇地抬頭。 “你肯定相信的人?!彼馈?/br> “誰呀?” “你的北安叔叔?!?/br> ———— 更鼓三響,卓府書房仍舊燭火明亮,只是書案上的兩盞茶都已冰冷。書僮在房外催過卓北安三次安歇,都被他打發(fā)了??腿艘呀?jīng)離開,可那盞茶水卻沒撤下。 卓北安是個不信鬼神的人,如果今晚那番話換一個人來說,在他這里只怕會是無稽之談,但今晚的客人是沈浩初。從相逢的時候起,卓北安就覺得那個年輕人特別,他的行事作風(fēng)、說話談吐、為人處事還有那些關(guān)于政事、國事乃至律法改革等等,全都能說到卓北安心坎里。 還有那些不為人知的抱負(fù)與久病的苦悶……很難想像,那會是一個生于富貴不知憂患的紈绔能想到的。 沈浩初就像另一個他,并且比他更有遠(yuǎn)見,像有預(yù)知能力一樣。 卓北安雖然病體孱弱,但他并不是個容易服輸?shù)娜?,可很多次,他和沈浩初的碰撞里,他都落了下風(fēng)。這是在外人看來根本不可能的事,僅管沈浩初也掩飾得很好,但他還是敏銳地察覺了,沈浩初在讓著他,甚至于在教導(dǎo)他。 很可笑,一個才剛二十初出茅廬的年輕能夠用得上“教導(dǎo)”這詞,但這件事就是如此發(fā)生了,匪夷所思。 可更叫人震愕的卻是沈浩初今晚說的話。 沈浩初說了“我是五年后的你,你是五年前的我”這樣的話。 叫他如何能信? 可又不能不信。因?yàn)樯蚝瞥跽f了太多關(guān)于他的隱諱之事,那些從未為人察覺的心事。 “大人,可要添茶水?”夜又深了許多,門外的書僮低聲地暗示他時間。 “不必,你下去歇了吧?!弊勘卑猜曇舻统粒瑤е每群蟮纳硢?。 書僮應(yīng)聲而去,他目光又落在沈浩初的那碗茶上。 沈浩初此行的目的是什么來著?對,他請自己看顧秦婠,盯著沈家。 沈浩初說——他愛上秦婠了。 不,是卓北安愛上秦婠。 卓北安腦海里只能浮現(xiàn)一個模糊的人,他對秦婠印象不深,只記得她很甜,很愛笑…… 可他們沒有交集。忽然有一天,有人告訴他,另一個自己愛上她,并且結(jié)為夫妻。 這……是不是很可笑? 可他笑不出來。 ———— 秦婠在意外過后,并無太多喜悅,她不喜歡沈浩初這看似妥帖的安排。他把她和沈府都交托出去,肅清沈府,請了卓北安,叮囑她別輕舉妄動——似乎很周全,但更像是一種……不太吉利的預(yù)言。 她只希望沈浩初能回來,卻不希望自己成被保護(hù)的那個人,但沈浩初這人雖然溫柔,在某些事上卻有他的堅持,不是她能左右的了的。 天不知幾時亮的,她聽到雞鳴響起時就已經(jīng)醒來,和前幾天那樣,她是枕在他的手臂上睡著的。和他接近、親密,并沒她相像得那樣排斥,甚至還帶著某種隱秘欲/望,她希望可以更靠近些,不過他太君子,好幾次她都察覺到他身體的沖動,可他還是忍了。 為了那個十八歲生辰的約定。 那大概是他們之間最讓人期待的日子。 沈浩初有清晨練槍的習(xí)慣,天微明時就悄悄起身。秦婠也沒多躺,隔了一會就喚人進(jìn)來。她今日還有諸多事宜要處理,其中有一件就是邱清露的事。 可秦婠才剛用過早飯,小陶氏卻到蘅園尋她。 ———— 小陶氏拉著秦婠去頤園看段謙。 自被接到沈府時起,段謙就暫住在這頤園里。頤園是外院比較偏僻的園子,園外綠竹百叢,屋內(nèi)陳設(shè)也簡潔,但勝在清幽,最適合讀書,這是沈芳華的安排。 “從前是我糊涂了,光想著錢家家世好,風(fēng)評不錯,只怕錯過了這親事就沒有更好的姻緣,差一點(diǎn)鑄成大錯,還因此怨上你們,只當(dāng)你們心里藏jian。” 曲徑通幽,小陶氏與秦婠并肩緩步,輕聲說著話。 “當(dāng)局者迷罷了。母親太過關(guān)心四meimei,情急則亂,再加上有人故意遮掩隱瞞,母親久居后宅不出,哪里能知道外頭的事?!鼻貖χ参克?/br> 小陶氏面現(xiàn)愧疚,也知道秦婠是個能拿主意的人,便又同她商量:“好孩子,多虧了你,不然芳華就叫我害了。你也不必安慰我,是我糊涂。如今這錢家的親事雖然退了,但事情多少已經(jīng)傳開,那起不知情的人在外頭也不知如何編排芳華,她這親事……” “母親,芳華的親事,不是正有個現(xiàn)成的擺著嗎?”秦婠索性趁熱打鐵。 小陶氏一怔,立時會意:“你是指段公子?可他的家境門第……” “母親,再好的家境,再高的門第,也比不得一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母親嫁來府里十多年,怕是沒人比你更懂。你看那天危險關(guān)頭,眾人只顧自保,唯獨(dú)這段公子卻甘愿涉險相救,置自己安危于不顧。試問天底下這樣的男人能有幾個?再論這境門第,段公子貧寒出身,比起侯府確有不如,但那日詩會他文采翩翩,狀元樓里又有多少人能比得過他?如今他正年少,恰是一展抱負(fù)之時,春闈在即,今上又是愛才之人,何愁他不能魚躍龍門,一鳴驚人?” 秦婠逐條分析與她,聽得小陶氏兀自思忖沉默。 “這樣的心性人品,豈不比豪門紈绔更值得托付終生?退一萬步講,即便他日段公子不能飛黃騰達(dá),他家境雖寒,可家中只有兄嫂遠(yuǎn)在故鄉(xiāng),并無公婆在上,嫁過去后便是主母,給他們置棟宅子,謀件好差事于我們家而言并非難事,到時關(guān)上門過自己的小日子,又有侯爺與我照拂,豈不自在?咱們又不是要借姻親換利益的人家,四meimei也不是擅與豪門貴婦打交道的人,何必非攀高門之婚?” 被秦婠如此一說,小陶氏眼前倒豁然開朗,方覺從前真是自己陷入死胡同走不出來。 “那這事……我們總不好開口吧?” “母親放心,若是母親同意,我先去探探段公子口風(fēng),再找人去細(xì)細(xì)打聽他家中情況。這親事橫豎不急,還是要打聽清楚方好?!鼻貖匮缘?。 “好,甚好,還是你辦事穩(wěn)妥?!毙√帐闲︻佒痖_,心頭大定,握著秦婠的手格外用力。 秦婠便想,這重生若能改一人之命,使其善終,也算是值了吧? ———— 頤園內(nèi)清幽非常,小書房雖陳設(shè)簡潔,卻也透著一股書卷香,此時屋內(nèi)燃著線香,書案上累著一撂書,文房四寶皆備,書案正中放著墨跡未干的文章。 看得出來,住在這里的人很勤奮,即便是養(yǎng)傷,也沒荒廢功課。 小陶氏由秦婠陪著去看望段謙,送了好些補(bǔ)品過去,再細(xì)看段謙應(yīng)對舉止,不卑不亢,無不從容的,心里便更加滿意。 從頤園出來,小陶氏就沒合過嘴,秦婠知道這親事至少成了一半,心里略一松快,總算也有些喜事了。 兩人關(guān)系又近一重,小陶氏將從前拘謹(jǐn)拋開,拉著秦婠一邊散步一邊說話。 秦婠忖著時機(jī)已熟,便道:“母親,我前兩日理家,想著將府里人事重新安排一番,買些新的丫鬟回來,畢竟各房都有大丫鬟到了該婚配的年齡,也要放出去嫁人,比如三嬸屋里那幾個……” 豈料這試探的話還沒說完,小陶氏便面色一變,左顧右盼了兩眼方道:“孩子,其他房的事你盡可管著,但這三房的事,你切莫插手。那邊都老太太的人,該如何行事,老太太自有主張,你不要費(fèi)那心思?!?/br> “老太太已經(jīng)久不理家事,為何卻單管著三嬸?”秦婠滿面好奇。小陶氏服侍老太太已有很長時間,有些事她必有耳聞。 小陶氏猶豫幾番,咬咬說了:“我也不知所為何事。我進(jìn)家門時你三叔已經(jīng)去世,三房只剩你三嬸與兩個丫頭,那時老太太就派人看著你三嬸了,算是半囚禁。你道你三嬸為何與六丫頭和七丫頭這般疏遠(yuǎn)?那是因?yàn)槔咸辉S她和兩個丫頭親近,那兩個丫頭一出生就被抱走了,你三嬸娘見都見不著。” 秦婠想起那日沈芳潤與沈芳善看林氏時頗帶怨言的目光,她們都以為林氏性子冷漠,誰想其中還有緣由? “總而言之,你別去管三房的事。從前老太太將家事交給清露,也是因?yàn)榍迓妒撬母?,從來沒有動過三房的人。你也別插手,省得老太太不高興?!毙√帐蟿袼?,又道,“你三嬸也是可憐人,比我還不自由,一年到頭除了偶爾能去棲源庵拜拜佛,哪怕在這宅子里也被人防著。” “棲源庵?”秦婠記住這個地方。 “嗯,都是由老太太親自安排,大概每兩個月會去一次吧,府里沒人知道這事?!毙√帐闲÷暤?,若非她常在老太太跟前服侍,偶爾會聽見老太太讓許嬤嬤打點(diǎn)車馬送林氏過去,她也不知道這些。 “多謝母親提點(diǎn),要不是你,我什么時候觸了老太太的霉頭還不知道呢。母親在家里住的久,就算不管事也知道得我比要多,以后若是秦婠有不懂的事,少不得還要來請教母親,母親可別嫌我煩?!鼻貖熘√帐系氖值馈?/br> 那俏美的模樣容易叫人心生親近,小陶氏有些明白為什么老太太會喜歡秦婠了。 “我正愁沒人說話,你要來尋我,我求之不得?!彼Φ?。 二人又說笑了兩句,前頭忽然沖來一個丫鬟。 “夫人,大太太?!蹦茄诀叽掖倚袀€禮,卻是蘅園的小丫鬟,“蟬枝jiejie命奴婢來尋夫人,請夫人快往芷園去一趟,大奶奶出事了?!?/br> “什么事?”秦婠眉頭一蹙,心中不祥浮現(xiàn)。 “大奶奶今日在園中散心,遇見岳瑜表姑娘。不知何故二人起了爭執(zhí),她被表姑娘推了一把,肚子撞在石棱角上,血流了一地,已被抬回芷園,現(xiàn)下不知如何了,老太太已經(jīng)趕過去了。” 秦婠心里“咚”地一沉,不過一夜,猜測之事已成定局。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四月底能完結(jié)。 第83章 小產(chǎn) 毫無疑問,芷園亂成一團(tuán)。 秦婠與小陶氏匆匆趕到時,園里正站著不少丫鬟婆子,厚實(shí)的簾子不時有端著銅盆漱盂等物的丫鬟們進(jìn)進(jìn)出出,每個人的神情都凝重非常,她與小陶氏上前,這些丫鬟也顧不上行禮,只是小聲喚“夫人,大太太”,便掀起簾子。 得到消息趕來的沈浩文正焦急地在正廳里來回走動,雙手無意識地攥成拳,一會彎在胸前,一會嘆氣甩袖,總沒安穩(wěn)時候。屋里另有嚶嚶啜泣聲,時斷時續(xù)地響著,秦婠望去,卻見岳瑜縮在自己母親懷里,嚇得慘白的臉頰上掛著兩道淚痕,眼睛已然哭成核桃,鬢發(fā)凌亂也顧不上梳理,身上櫻粉的襖裙蹭著不少泥土,露在裙外的一雙珍珠鞋上沾滿苔痕,雖然狼狽卻又楚楚可憐,不時拿汪著淚的濕眸看沈浩文,沈浩文的急氣總會在撞上那雙大眼里有片刻消退。 “嫂子呢?大夫可到了?”秦婠只看了兩眼,就將目光望向內(nèi)室。 “大夫和穩(wěn)婆都請過來了?!鄙蚝莆穆曇羲粏?。 秦婠點(diǎn)點(diǎn)頭,與小陶氏往內(nèi)室走去,要去看邱清露,可才走到里間的珠簾前,就聽到里面突然傳出凄厲的哭叫,那尖銳的泣音像繃斷的急弦,瞬間讓人頭皮發(fā)麻,整屋的人都是一怵,沈浩文不由自主停了步伐,怔怔看著內(nèi)室,岳瑜嚇得忘了哭,她母親也面色萎頓地?fù)е畠骸?/br> 只有小陶氏,仿佛經(jīng)過大風(fēng)大浪般撫過秦婠的手背,小聲嘆了句:“這是過去了,沒事。” 秦婠沒經(jīng)歷過懷胎生產(chǎn)之苦,無從領(lǐng)會小陶氏所謂的“過去了”是指什么,腳步沉重地跟著她進(jìn)了邱清露寢間。血腥味幾乎是瞬間沖入鼻間,攪得人胸口翻騰。偌大的寢間里放著大屏風(fēng),大夫坐在屏風(fēng)外面,穩(wěn)婆蹲在榻前,時不時有人捧出一盆盆血水來,染著血的衣褲與布帛從屏風(fēng)后露出一角來,那上面殷紅的血色讓人看著眼暈。 “下來了?!狈€(wěn)婆如釋重負(fù)的聲音響起。 秦婠正走到屏風(fēng)前,與捧著紅布出來的穩(wěn)婆迎面撞上。目光所及,紅布里一團(tuán)暗紅的軟rou,頭身四肢皆全。幾乎是在看到的一瞬間,秦婠胸中的翻滾達(dá)到至極,她不得不扶著屏風(fēng)用力喘氣,以按捺下這陣既驚且懼的感受。 “可惜了,是個哥兒?!贝蠓蚩催^穩(wěn)婆遞來的胎兒,沉沉一嘆。 尖泣聲過后,屋里本是安靜,可大夫此話一出,榻間的人旋即歇斯底理地哭起來。 秦婠從屏風(fēng)后望去,邱清露直挺挺躺在床上,汗?jié)竦陌l(fā)貼著頰,蠟黃的臉哭得五官扭曲,垂在被外的手攥著錦褥邊緣,指骨泛白,大顆大顆的淚從緊閉的眸里落下,任旁邊人如何安慰,她的眼眸始終不睜,像摒開世間萬物般哭著。 “咱們出去吧,讓她靜靜。”小陶氏聲音極輕極柔。 秦婠“哦”了聲,臉頰忽被柔滑的絲料拭過,她才發(fā)現(xiàn)不知幾時自己已滿面是淚,小陶氏溫和地替她拭淚。 “謝謝母親。”她飛快地揉眼,和小陶氏退到屏風(fēng)外。 大夫已讓穩(wěn)婆將滑下的胎兒送到外間,秦婠定了定神,開口道:“楊大夫,我嫂子現(xiàn)下如何?” 身著青衫、臉龐方長的大夫轉(zhuǎn)頭看她,溫聲道:“孩子保不住,但大人應(yīng)是無恙,待我診治過后給她開兩帖藥,這段時日且都將養(yǎng)著?!?/br> 秦婠輕言:“有勞楊大夫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