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就像當年坊間傳奇里所說的一樣,棲鳳山上兩匹駿馬疾馳而下,驚起滿天飛鳥,有兩人策馬如電 沖入狩獵場中,當著所有的人,刀劍相交,冰冷的鋒刃間閃起金色火花。年輕的南召小郡王霍談坐在通體黝黑的馬背上,手執(zhí)長劍與另一匹四蹄踏雪的駿馬交錯而過,那馬上坐著的紅衣姑娘縱身飛起,手里彎刀劃過冷芒,頭上披覆的火紅長巾在腦后似霞光萬道。 這番異動讓天宵臺上與臺下的所有人都受到了驚嚇。 南召小郡王是徐太妃最愛的孫子,永壽公主最疼的侄子,若是受了傷可不得了。天霄臺上臺下都已無人再看秦舒秦雅之舞,所有目光都集中到狩獵場上,永壽公主更是幾步沖到臺邊,花容失色地看著場上真刀真劍的比試。鼓聲停下,被奪走目光的秦舒秦雅自然無以為繼,兩人恨恨對視一眼,也都沖到臺邊觀望。 狩獵場上的比斗還在進行。那紅衣姑娘刀法凌厲,身形變幻莫測,比起秦舒秦雅裝模作樣的舞不知高明多少倍,只可惜頭臉皆被火紅長巾覆蓋著,誰也看不清她的模樣。 兩人斗了幾個回來,霍談落了下風,銀鈴似的笑聲響起,清晰地落入各人耳中。 “你這呆霸王,還不給本姑娘乖乖認輸,真要將你掀下馬才甘心嗎?” 霍談在兆京逞兇已久,哪曾受過這等氣,又怎肯認輸,當下罵道:“少逞口舌之利,再吃我一劍!” 話未落又是一劍刺去,那紅衣姑娘“哼”了聲,柔軟的身體往后一仰避開了他的劍,手中彎刀已毫不留情往他背心劃去,眼見要傷到霍談,眾人盡皆色變之際,一柄長/槍似電光般往她面門飛來,她只得閃身避讓,誰知那槍尖勾中長紗。 紅紗如霞霧繞槍而去,烏發(fā)散落,明麗無雙的容顏陡然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長眉杏目,紅唇如勾,似一團燃燒的火焰闖入沉寂已久的草原,燎起肆意之火。 出槍之人,燕王霍寧已然失神。 這人便是秦婠期待許久,以一人之姿力壓群芳的,西北掖城異姓藩王曹啟蘇的嫡長女曹星河,亦是霍寧此生心儀的唯一人。 只不過,終其一生,恐怕都只能與曹星河失之交臂。 因為,曹星河此來兆京,為的是受封為和安公主,遠嫁西北回紇和親。 整個兆京再也找不出第二個與她同樣鮮活,同樣狂妄的女子。而她自然也有狂妄驕傲的資本,秦婠在掖城呆了十年,最是知曉掖城那地方天高皇地遠,掌一方軍政的曹啟蘇就是那里的皇帝,而身為他長女的曹星河就是掖城公主。曹家與回紇王族通婚的習俗由來已久,曹星河生來就是要送去回紇為后的,大安皇家賜其公主正名,不過是為了這場政治婚姻能夠更加名正言順一些,所以曹星河才不遠千里入京。 她的身后,是一方疆土平安,是以整個京城都無人敢動她,連皇帝也要讓她三分。 ———— 能看到這一幕,秦婠非常滿足,但她心里又覺得有些奇怪,因為曹星河很眼熟。她雖在掖城呆過十年,但她發(fā)誓自己肯定沒有見過掖城的天之驕女曹星河,但今日初見她怎會覺得面熟? 這個問題沒等她想明白,天宵臺上意外陡生。 也不知是這臺柵欄年久失修,還是什么別的原因,一處柵欄突然斷裂,秦雅竟從臺上失足墜下。 墜下之前,她只尖叫了一句:“jiejie,你為何推我?” 在她身邊稱得上jiejie的,只有秦舒。 饒是秦舒計謀多端,此時后背也竄上股冷氣,若是坐實這謀害姊妹的罪名,她的名聲前途盡毀。電光火石之間,她豁出性命伸手拽秦雅,可惜只來得及摸到秦雅的衣袖,人卻隨著秦雅掉下天宵臺去。 此番驚變頓時讓臺上臺下大亂,連秦婠也被鬧個措手不及,忙撲到柵欄上朝外探去,后面沖來的人也都重重撲上柵欄。這木柵欄經年累月風侵水蝕,縱使秦雅落下并非意外,但此時裂處已生,又被眾人如此一壓,怎堪重負。 秦婠只聽到一聲男人重喝:“秦婠,進去!” 她還來不及分辨這聲音從何傳出,又是誰發(fā)出的,自己身前的柵欄已然斷開,她這條無辜被殃及的池魚還沒撲騰起水花,就跟著跌下了天宵臺。 老天這是見她今天過足了戲癮,覺得她已經圓滿了,所以要把這條小命收回去吧? 天旋地轉之間,秦婠竟不覺得害怕,只覺得無比可笑。 ———— 接連墜下的兩個人已讓天霄臺下的男人亂了陣腳,幸而燕王霍寧應變及快,閃電般策馬而回,堪堪將率先落下的秦雅接到手里,似拎麻袋般拎在了馬側。 后面墜下的秦舒,他卻已來不及再救。 電光火石間,卻見一道人影掠來,攔腰接下秦舒。 竟是一直站在鼓前的何寄。 這兩人都被救下,眾人正松口氣,卻未料臺上柵欄斷裂,竟又有第三人墜下,可武功最好的何寄和霍寧已都來不及援手。何寄一眼認出那身衣裳屬于誰,一顆心已懸到喉嚨,腦中不自覺閃過那日馬遲遲家門前笑語吟吟的臉龐,他恨不能化成一陣風趕過去,可事實卻是他只能眼睜睜看她落下…… 正驚險萬分,果然有陣風急掠而來。 一匹棗紅的馬如風似火地從臺下疾馳而過,秦婠并沒墜到地面,而是穩(wěn)穩(wěn)落到了馬背之上。有人駕馬從遠處飛奔而來,救下了她。 馬兒跑得急,煞不住步伐,帶著秦婠又飛奔而出。 秦婠驚魂難定,坐在馬上久久不能回神,只憑烈風刮過臉頰,直至身后那人的手臂牢牢圈上她的腰肢。 “沒事了,別怕。” 她聽到熟悉的聲音,陌生的語氣,屬于這一世的沈浩初。 木然地回頭,秦婠果然看到因她遇險而嚇覺臉的沈浩初,他臉色蒼白,頭上猶帶成片汗珠,滿目擔憂地低頭看她。她驟然回神,什么也沒說便顫抖著回身抱住身后這個男人。 沈浩初一手后著馬韁,一手扣著她的腰,被她這么一抱,只覺心神搖曳,很想回抱她,只可惜他還不能,因為眼下還有件更加重要的事。 “秦婠,放手?!彼坏貌槐谱约豪潇o下來。 秦婠抬起頭,惑然看他。 “我……我控制不住馬,你坐好些。”沈浩初不得不向她承認這件有些丟臉的事。在作為卓北安的漫長歲月里,因為身體的關系,他并沒機會接觸馬術、狩獵這些激烈活動,剛才能救下秦婠,憑的不過是這具軀體留下的本能與一絲絲微渺的運氣??梢舱驗榫攘饲貖?,她墜下之勢驚到了馬匹,使這匹馬失控狂奔。 秦婠回神,轉身坐好,很快便意識到發(fā)生何事,她做了個大膽的舉動,將沈浩初緊握馬韁的手掰開放到自己腰上,朝他脆喝一聲:“侯爺,抱緊我。你救我一回,我也救你一次?!?/br> 昔年在掖城,她十歲便已能獨自在沙漠間縱馬馳騁,回到兆京為了做個安分守已的深閨女子,她竟拋開了從前最為肆意的快活日子。 可到最后,她卻死得那樣慘烈,倒不如完全放手,不再做那個苦苦掙扎于后宅的小女人。 沈浩初驚訝至極地看著她駕輕就熟地握緊馬韁,身體繃低,雙腿夾緊馬腹,他忽然意識到一直以來或微小謹慎,或活潑跳脫的她,其實都只是她眾多面目中的其中一面,而那個被埋在她心底深處極難釋放的鮮活靈魂,才是真正的秦婠。 就像剛才驚鴻一現(xiàn)的曹星河,驚艷絕倫。 不,不一樣,在他心里,秦婠獨一無二,無人可替。 “叱——” 一聲嬌喝,棗紅的馬被她勒住馬韁,生生調轉了方向,往狩獵場中馳去。 狩獵場上的曹星河看了她許久,忽然驚喜:“小婠兒?” 語畢,策馬跟了過去。 ———— 天霄臺下,何寄目光已被秦婠所吸,全然忘記自己正抱著秦舒。 秦舒本就驚怒交加,又見秦雅被燕王救下,自己卻在何寄懷中,她用力掙扎了幾下,驚醒何寄。何寄忙將她放下,正要問她可曾受傷,不料眼前向來溫柔高貴的姑娘竟不由分說地揚起手。 啪—— 何寄覺得時間有一瞬的凝固。 他緩緩撫上自己的左臉,疑惑至極。 秦舒打了他一巴掌。 “是不是你把我習劍舞,又與你謀劃踏鼓而舞之事,告訴給秦雅的?” 何寄幾乎以為自己聽錯。 眼前這種慌亂的情況下,她不管兩個姐妹生死安全,也不顧他剛剛才救她一命,開口就質問一件無關輕重的事,甚至于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便揚手一掌? “我沒有。”何寄搖頭,覺得秦舒陌生。 “不是你,還能是誰?這事是你我之間的秘密,我以為你會替我保守。”秦舒說著忽然眼眶一紅,眸中清淚傾眶而出,滑滿臉頰。 何寄瞧著她委屈的模樣,忽又憐惜起來,只想著她如此氣憤,大約是因為太過信任他的緣故,若是如此,那這一巴掌大概也挨得不冤。 心中正想著,燕王已經走來詢問秦舒情況,秦舒便拋下何寄,抹了抹淚,強自鎮(zhèn)定地盈盈而拜,只道自己無恙。 燕王聞言并不多問,一雙冷眸又望向了獵場,何寄隨之望去。 狩獵場上,一前一后兩匹馬兒正追逐而馳,他一直嫌棄矯柔造作的秦婠正執(zhí)韁縱馬,身后,是另一個他,緊緊抱著秦婠的腰,二人都笑得飛揚。 就像藏龍湖畔滿樹金黃的銀杏葉,迷人,又刺眼。 作者有話要說: 入v三更,一次性放上來了。我好困。 感謝小伙伴陪我到這里,本章下24小時內的所有評論,送小紅包,謝謝。 ps:上回有個小伙伴問我能不能給秦婠安排兩個好朋友,別總是壞女配,其實當時很想劇透來著,我安排給秦婠的伙伴,都是牛人。 好吧,宅斗寫著寫著總要被我寫歪掉。 祝大家閱文愉快,明天見。 第27章 執(zhí)念 “吁——” 飛奔的馬兒在姑娘的斥聲下嘶鳴著停下,前蹄騰空蹬了兩番才落下,呼哧呼哧地吐著氣。沈浩初緊緊摟著秦婠的腰防止被馬摜下,小丫頭的腰肢纖細,后背與他的前胸緊緊相貼,一絲間隙都沒有。馬落地后甩著尾巴不動,狩獵場上的秋陽無遮無擋地照來,曬得人像要融化,她身上熏的香被熱意催發(fā),越發(fā)濃郁,從前沈浩初不解何為女子香汗,今日方明白此間撩人之所在,如蠱似毒。 秦婠拭了把汗,已然發(fā)現(xiàn)腰間的手臂如藤蔓緊緊絞纏,兩人貼得太緊,他身上一絲一毫的變化都能被她敏銳察覺,耳邊是他濁重的呼吸,后背是他起伏不斷的胸膛,而兩腿之間貼著她腰臀的那處…… 她臉頰驟然大紅,轉頭瞪他。 許是才剛共經了一番劫難,她這眼神遠不是她心里所想的惱恨,被汗珠染得幾許迷離,倒像是嗔羞。 沈浩初呼吸更重了些,努力地克制心間蠢蠢欲動的念頭,上輩子清心寡欲活了三十幾年,他從沒料到自己會栽在個小丫頭身上。 “小婠兒!”一聲清脆響亮的叫喚,一直跟在二人身后的馬兒終于追上來,被其主人勒停在兩人身旁。 秦婠用手肘狠狠撞了下沈浩初的胸口以作警告,臉上卻已掛起甜美的笑。沈浩初悶哼一聲,搓了搓被她撞疼的右胸,有種想咬她細頸的沖動。 “曹姑娘,我們認識?”見到曹星河叫出自己小名,說不驚訝是假的,但秦婠絞盡腦汁也沒想來自己何曾認識過這樣的人物。 曹星河騎著馬繞著她轉了一圈才又停下,微仰著下巴,唇線叫陽光照得棱角分明。 “你說你回了京城,連師父都給忘了?當初還說要給我來信,結果這么些年我一封都沒收到過。” 秦婠一拍腦袋,她想起來了。 “葛莎?”她用西域蠻語叫出個名字。 曹星河這才沖她揚起笑臉:“算你有良心,沒把我忘了?!?/br> “可你不是……”秦婠來來回回地看曹星河,總算把人與記憶里扎著兩條麻花辮的野丫頭聯(lián)系起來。葛莎是秦婠在掖城時認識的所有玩伴里,除開何寄以外最為要好的一個。秦婠七歲那年在金駝山的月泉旁邊遇見當時被一幅刺繡難倒的葛莎,她愁得臉就像風起時的大漠沙紋。秦婠的繡活雖然也不怎樣,但比起葛莎那拈針像拿劍的架式還是好了許多,兩人連姓名也沒互通,秦婠就替她繡完了那幅巴掌大的刺繡,后來每次一有刺繡,她就來尋秦婠,而為了報答秦婠,她則教會了秦婠馬術,且自詡是秦婠的師父。 那時她說自己是掖城曹家堡里的丫頭,每回出來找秦婠都神神秘秘的不讓任何人知道。單純年月里的友情極純粹,秦婠從來沒懷疑過她的身份。后來秦父遷回京城,小姐妹就此分別,再沒見過面。秦婠不知道她的身份,上輩子曹星河進京,她忙著沈家那攤事,連見都沒見到,又遑論與她相認。 “你好意思怪我?你怎知我沒去信?我前后寫了十多封信,可每封信都石沉大海,原來是我寫錯了收信人,你根本就不叫葛莎。”秦婠撅起嘴瞪她。 “怪我怪我。”曹星河馬上就認錯,“我怕你知道我是曹星河后,會像其他人一樣不敢同我玩,所以才編了個身份。” 秦婠心里也已經猜到,曹星河的名字在掖城要多響亮有多響亮,沒人敢惹這位大小姐,所有人見著她都得繞道,她身邊朋友太少,這大概就是她要隱瞞身份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