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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嫁給jian雄的日子在線閱讀 - 第67節(jié)

第67節(jié)

    ……

    屋里越來越暗,除了外面丫鬟往來的沙沙腳步,便只剩風動樹梢。

    傅煜抱她在懷里,手掌撫在她發(fā)髻,良久,才道:“和離之后,去做你那涮rou店?”

    “嗯。杜雙溪和夏嫂的手藝足夠,管事和賬房也找好了,是許婆婆的孫子?!?/br>
    “我說過要幫你,不是假話,都派人去尋店面了?!备奠显谒l(fā)髻間蹭了蹭。

    攸桐唇角微動,“夫君的好意,攸桐很感激。”

    “那之后呢,”傅煜聲音微頓,語氣像是打趣,卻頗僵硬,“改嫁嗎?”

    攸桐抿唇,闔眼靠在他胸前,“不必非要嫁人,日子過得舒心點就成了。好在夫君和父親英明,永寧麾下太平無事,可以容我棲身。進傅家一年,夫君和父親是何品行胸懷,攸桐也能瞧得出來,即便和離了,也不會虧待魏家,對不對?而我留在齊州,京城那邊想來也不會失約?!?/br>
    這便是試探的意思了。

    傅煜扶著她雙肩坐起來,注視著他,目光深沉。

    “我再怎么心胸狹隘,也不會恩將仇報?!?/br>
    說完了,只覺萬千念頭壓在心上,胸口滯悶。生平所遇大事險境無數(shù),再艱難的際遇,他都能理清頭緒,鎮(zhèn)定化解,是恩是怨,清算干凈。唯有這女人的事,下不得狠手,說不得重話,明知她心狠無情、舍棄于他,卻仍不舍得強留束縛,甚至到如今,違心縱容。

    ——為傅家計,和離絕非好事,私心里,他亦不愿放她出府,致南樓空蕩,形單影只。

    但若以蠻力強留,他舍不得、不忍心,亦不屑為之。

    傅煜想問的還有很多,卻終沒開口,只再度擁她入懷。

    ……

    傅煜幼時習武、熟讀兵法,雖沒有閑心碰詩詞雅集,卻也讀遍史書,文武兼修。

    尋常的公文命令皆揮筆而就,一封和離書,卻耗費了他四天的時間才粗粗寫就。將廢稿盡數(shù)丟在旁邊的火盆燃盡,他瞧著最后一稿上的凌亂字跡,抬筆時如有千鈞之重。兩道刀削般的眉毛緊皺在一處,傅煜面色凝重,提筆謄往白絹時,落筆滯塞。

    往日種種,亦在腦海紛亂翻涌。

    新婚之夜她端坐在繡榻上,鳳冠霞帔,麗色無雙,當時不曾留意,此刻卻記得分明。

    錦衣玉食嬌養(yǎng)的姑娘,于洞房花燭會有多少期盼?背負著滿身罵名遠嫁而來,年才十五的少女,又會有多少忐忑畏懼?而那時的他卻滿心不耐,隨手扯落蓋頭,輕慢冷淡。甚至存著偏見,言語無狀。

    因果之論,不外如是。

    蘸滿墨的筆尖落在白絹,傅煜每每念及,便如有蟻蟲噬心。

    最后一個字落筆,他丟開狼毫,沉眉站在案后,按在桌案上的骨節(jié)微微泛白。

    只等墨跡干涸,指尖僵硬,他才回過神,將那白絹收起來,往斜陽齋去。

    第78章 決意

    斜陽齋里, 傅德清傷勢已恢復(fù)了許多。

    不過傷筋動骨尚需百日, 他傷得太重, 險些丟了性命,這會兒雖能拄拐下地走動, 卻也不敢太費力, 閑時只坐在書房里,翻看各處輿圖和山川地勢。

    傅煜進去時, 傅德清才翻完一卷, 坐在圈椅里活動筋骨。見兒子神情沉郁,便往椅背靠著, 道:“怎么,魏天澤肯松口了?”

    “他還沒動靜?!备奠铣谅?。

    傅德清不以為意, “那就先關(guān)著,不差這幾日。魏建那老賊心狠,咱們查到的八成沒錯,等他肯自己招了, 后面才好辦?!闭f著,索性站起身來,伸個懶腰,朝傅煜投去詢問的目光。

    “我這次來, 是為攸桐?!备奠厦寄可猿?。

    傅德清“哦”了一聲, 意味深長, 沒等他細問, 便見傅煜伸手, 將一段白絹抖開,鋪在桌上。那上頭濃墨如銀勾鐵劃,分明是兒子的字跡,而起頭的幾個字,更是令傅德清驚得險些扭了胳膊。

    “和離?”他詫異地抓過白絹,粗略掃了一遍,“不是賭氣?”

    “不是?!备奠夏檬种改笾夹模吧钏际鞈]過的。”

    這話著實讓傅德清驚詫。自打娶了魏氏,先前雖有許多磕碰矛盾,這半年里,情形卻顯然不同了——尤其是他這兒子。去歲此時議親成婚,傅煜全沒將妻子當回事,甚至還說要當擺設(shè),態(tài)度淡漠,哪怕是過年前那陣子,夫妻倆也相敬如賓。這半年里,卻時時到南樓留宿用飯,抽空帶著魏氏出城散心,暴雨里抱著她回南樓,這些事他都聽說了。

    這種事發(fā)生在素來不動于女色的兒子身上,無疑是罕見的。

    傅德清還當小夫妻倆能日益和睦,瞧見這個,登時愣住了。

    將和離書前后看了好幾遍,他才道:“是你鬧脾氣,還是你得罪魏氏了?”

    傅煜搖頭,見桌上有涼了的茶水,竟自倒了一杯灌下去。

    “攸桐的性子,父親想必也能瞧出來,無意于內(nèi)宅權(quán)柄,若旁人不犯到她頭上,也不喜與人起爭執(zhí)。她嫁給我,在府里就沒碰見過好事。伯母這回行事,更是叫人心驚。外面局勢如何,不必我說,父親雖與伯父齊心協(xié)力,但這一兩年,府里終須分個主次。兵馬、政權(quán)的事,伯父拎得清,但伯母——”他頓了下,看向傅德清,“大嫂的事擺在那里,父親該明白。”

    “你伯母這事,確實麻煩。”傅德清嘆氣。

    沈氏嫁入傅家二十余年,養(yǎng)了三個兒子,跟丈夫的關(guān)系也頗和睦。

    于傅德明而言,他是親兄弟,沈氏是結(jié)發(fā)妻,在傅暲兄弟眼里,母親更是親于叔父。

    偏巧沈氏婦人之見,目光短淺,今時今日,尚且捏著內(nèi)宅的權(quán)柄不愿放手,往后若得知傅家圖謀大事,焉能輕易甘心?那婦人雖能管好內(nèi)宅的事,卻聽不進勸,傅德明態(tài)度擺得那樣明白,卻還是在韓氏的事后,對攸桐打起了主意。

    傅德清若為此事深究,難免令子侄寒心,于軍中生出罅隙。

    但傅德明顯然也作難——結(jié)發(fā)二十年,感情終究不淺,若不是生死關(guān)頭,哪能下狠心?

    傅煜瞧著父親的臉色,知他所想,續(xù)道:“這回伯父說要將內(nèi)宅權(quán)柄交給咱們,是他明事理,但伯母豈會輕易聽從?此事因攸桐而起,伯母豈不記恨?她若留在府里,明面上是接內(nèi)宅權(quán)柄,實則是活在夾縫里。父親與我在府里的日子有限,伯父照顧不到內(nèi)宅的事,她跟祖母又……若碰見事,難免麻煩?!?/br>
    “是我考慮欠妥?!备档虑逡仓览戏蛉烁┌俗植缓?,頷首道:“咱們不在府里,她夾在中間,怕是防不住你伯母。若稍有不慎,怕會傷及兩院情分?!?/br>
    “比起她,祖母喜歡大嫂,肯照拂提點。從前伯母管著內(nèi)宅,祖母不好偏心,如今既要交出手,父親跟祖母說清利害,就好辦了。且大嫂畢竟寡居,伯父不會再讓舊事重演。”

    傅德清沉吟片刻,道:“這主意不錯,不過這個——”

    他扣了扣和離書,“沒到這步田地吧?”

    傅煜作勢喝茶,不愿說攸桐早有和離之心,便只道:“住在府里就避不開是非,于她無益。何況,當初是我輕慢冷淡,令她傷心。先前去京城,我看過她在外面的樣子?!?/br>
    傅煜頓住,想起攸桐那日傍晚在陶城街上嬌憨輕快的模樣。

    剩下的話傅德清沒再深問。

    “這門婚事,最初是為了魏思道。魏家給的這些輿圖,對旁人是廢紙,于我們卻是寶物。這回南下平叛,你也知道其中好處。至于你們之間,我不強求,魏氏在府里的處境我也清楚。你的事自己做主,只是須考慮清楚,別傷了跟魏家的約定,也別叫魏氏受委屈?!?/br>
    “我明白,魏家那邊,攸桐說處置好。父親也別怪她?!?/br>
    這便是為攸桐說話了。

    傅德清稍詫,瞧著傅煜臉色郁悶,大約能摸到兒子的心事。

    就傅煜這脾氣,碰見個能動心的不容易,愿意退讓到這地步,更是難得。

    他將和離書翻了翻,提醒道:“想清楚再決定。若決意如此,我便請你伯父、伯母到壽安堂,將事情說個明白?!?/br>
    傅煜頷首,心里似有些煩悶,推開窗戶。外面松柏蒼翠如墨,屋宇軒昂高聳,再往上,卻不知何時堆了烏云,陰郁沉悶。他向來心高氣傲,能令永寧帳下眾將臣服,靠的也不是蠻力威壓,而是憑本事氣度,令其心悅誠服。

    強留攸桐在身邊,有隔閡與束縛在,終會不情不愿。

    既然是打算真心相待的妻子,而非南樓的擺設(shè),他當然盼望她能心甘情愿地嫁給他。

    嫁得歡喜。

    外面風聲漸濃,悶雷滾滾,俄而便有暴雨傾盆,檐頭雨水如注。

    待暴雨過后,卻是蒙塵洗凈,天空湛藍高闊。

    傅煜推門而出,深吸了口氣,緊皺的眉頭也漸漸舒展。

    ……

    當晚,傅煜仍去南樓用飯,攸桐亦以美食招待。

    臨走時,傅煜才將那封擬好的和離書給她,讓她瞧瞧有無不妥,而后回兩書閣歇息。

    白絹上墨跡滯澀,看得出他落筆時的心情,攸桐看了兩遍,嘆口氣,收了放在枕邊,坐在床榻邊發(fā)呆。內(nèi)間里熱水備好,春草來服侍她沐浴,叫了兩聲,攸桐才回過神。原本正帶著煙波熏衣裳的許婆婆瞧見,多瞧了兩眼。

    她是看著攸桐長大的,跟著到了齊州,和周姑一道管著滿院的丫鬟仆婦。

    只是她上了點年紀,攸桐怕她累著,甚少請她勞動。

    但許婆婆的那顆心,卻時刻系在攸桐身上,留意照顧。

    自打那日負傷回來,攸桐便添了心事,時常出神,許婆婆瞧得出來。而今晚她的神情,更是異于往日,許婆婆擔心,等攸桐沐浴后坐在榻邊擦頭發(fā),她便端杯茶進去,遞個眼色,□□草和煙波先出去。

    攸桐見了是她,便起身道:“這些事交給春草她們便可,婆婆早點歇著吧?!?/br>
    許婆婆添了皺紋的臉上笑意慈和,“天色還早,回去了也睡不著,想說說話?!?/br>
    攸桐滿腹的心事,不好跟春草她們說,更沒法跟周姑提及,便請她一道坐下。許婆婆原是薛氏身邊的人,上了年紀有閱歷,早先攸桐初入傅家,處境艱難時,也常幫著排解。這會兒見攸桐黛眉微蹙,便接過櫛巾,慢慢幫她擦頭發(fā),說些家常起居的事。

    說到一半,因提起傅煜,順勢道:“這兩日,我瞧著少夫人是有些心事吧?”

    “婆婆果然細心?!必┳プ∷氖?,輕輕握住,往枕頭下瞥了一眼,道:“有件事,我先前沒跟人提起,不過如今總得說了。我……要跟將軍和離了。”她取出那副白絹,輕輕鋪在榻上,“和離書已寫好,等明日稟明長輩,過了文書,這事兒就該定了?!?/br>
    她說得聲音頗低,許婆婆卻是被驚得不輕。

    “和離?”她壓低了聲音,“怎么忽然就要和離了?”

    “也不是忽然,只是先前我沒露口風?!?/br>
    許婆婆愣住。在府里時,攸桐雖驕縱任性,但嫁到傅家,從種種行事來看,自家姑娘有主意,她瞧得出來。這白絹既然擺在跟前,想必事情是無可挽回的了。她撫著攸桐的頭發(fā),瞧她秀氣的臉上神情低落,半晌,嘆了口氣。

    “也罷。當初姑娘剛嫁進來,吃了那么些苦,我都瞧在眼里。說實話,那時候我還怨過,老爺和夫人怎么就允了這婚事——這府里雖門第高貴,但從主子到仆人,有幾個拿你當少夫人看?我瞧著心疼,卻也沒法子?!?/br>
    攸桐沒說話,只苦笑了下。

    當初那段日子是如何挺過來的,唯有她心里清楚。

    即便看得開,能守在南樓安穩(wěn)度日,但遠嫁而來,被仆人議論、被長輩冷落,還要每日片刻不落地去問安當擺設(shè),熱臉對著冷屁股,誰心里能好受?歸根結(jié)底,是魏家勢弱,她又無處可去,為了過得安穩(wěn),只能謹慎應(yīng)對傅煜,求個立足之地而已。

    “好在,后來夫君肯照拂了,那些事不提也罷?!?/br>
    許婆婆頷首道:“是呢,比起剛來的時候,將軍確實好了許多。先前說涮rou坊的事,我記得你說,將軍還答應(yīng)幫忙?”

    “對啊,我也覺得意外。甚至這回答應(yīng)和離,也在我意料之外。”

    許婆婆便笑著幫她捋了垂落的頭發(fā),“將軍這般男子,能做到這地步,確實難得。其實……”她頓了下,將那和離書收起來藏好,溫聲道:“夫人遠在京城,管不到這事,我卻是想勸你留下。將軍雖冷硬,待你卻好,如今已是這樣,等往后感情更深,還怕沒有你的立足之地?老夫人那里縱嚴苛,有將軍撐腰,還怕什么?”

    有傅煜撐腰,當然不用怕。

    可是傅家密謀天下,傅煜肩上的擔子極重,外面有許多事得用心料理。他愿意照拂幫助,是他的好意,她卻如何心安理得地叨擾?

    老夫人那性情,即便有傅煜頂著,也必定不喜她時常外出開店,總有齟齬隔閡。

    南邊亂事雖平,未必不會再有人生事,皇家式微,傅煜隨時都可能披甲縱馬上沙場,數(shù)月半年不回家。那是拿性命去拼的事,豈能心有旁騖,為女眷這點瑣事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