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聽說冷家女兒要認(rèn)罪，谷國丞相鄭伯綏正靜篤的坐在一邊，等著旁聽。

    冷諾玉打量著鄭伯綏，四方臉龐，鼻骨細(xì)狎，眉毛濃黑而整齊，斜睨時閃動著精明、深沉的光點(diǎn)，這吃人的眼睛，就是所謂的蛇眼。

    大理寺卿先問道：“堂下罪女，可是要認(rèn)罪？”

    “回大人，罪女認(rèn)罪！”她的聲音冷澀，像冰泉流過。

    “甚好?！贝罄硭虑湟娝J(rèn)罪，口氣更顯順暢起來：“罪女如實招來，冷家是如何通jian賣國的？”

    “罪女認(rèn)的不是這一條罪。”冷諾玉目光堅定的望向母親，冷氏屏著最后一口氣朝女兒點(diǎn)頭示意。

    “不是這條，又是何罪？”

    冷諾玉口氣凜洌：“冷家有罪，罪在明知朝政崩壞、綱紀(jì)廢弛，仍然執(zhí)迷不悟一心報國；我父有罪，罪在明知jian佞當(dāng)?shù)?、豺狼滿朝，仍然不故危亡之禍捐軀赴國難；我冷諾玉有罪，罪在明知家人會被誅殺，仍位卑未敢忘國規(guī)；此為冷家三罪，歸結(jié)為四個血淋淋的大字——愚忠致死！”

    大理寺卿驚出一身冷汗，驚堂木重重?fù)舸蛟诎缸郎?，厲聲道：“此等惡言真是大逆不道、背反帝室，來人，掌這刁鉆罪人的嘴。”

    “掌嘴？”冷諾玉重復(fù)著兩字，神色靜寧而安祥，嘴角彎成弧形，看著冷氏輕輕喚道：“母親，不必心疼我，我把事情料理完，就來陪母親?！?/br>
    冷氏欣慰的看著女兒，嘴角無力勾起對女兒贊賞的笑，終是大限已至、油盡燈枯。

    冷諾玉知道，母親已經(jīng)撐到極限，母親一直在撐著、等著，母親最后仍在期望昏君的網(wǎng)開一面，期望冷家最后的一滴血脈能保全，可是母親不想等了，這個女兒，終是寧為玉碎、不求瓦全的人。

    大理寺的大堂，滿嘴鮮血的冷諾玉微微仰頭，她撐著身子緩緩站起，又被獄卒一棍打倒在地，她索性不在立起，滿腔仇恨全聚在眉梢，目光嗔視著谷國丞相鄭伯綏道：“丞相，你讒言害得冷家慘遭滅門，若有來生，我冷諾玉定要你項上人頭?！?/br>
    “就憑你？”鄭伯綏眼斂輕抬，全是輕視。

    “來生，我誓不為忠，一定做比你更勝一籌的jian人、jian民、jian臣。”冷諾玉用力咬下口舌，一股血水從嘴里奔涌而出，猛得吐出一地腥紅。

    冷諾玉拿命起誓，若有來生，她會比鄭伯綏更狠、更絕、更慘無人道，今日咬舌而盡。他日，一定讓jian人提頭相還。

    第二章重生為jian

    坐落在谷國京都鬧市的丞相府，露出一排排琉璃瓦頂，華麗的樓閣皆臨水而建，池水碧綠明凈。

    一間廂房前，站臺上擺放著日晷，晷針指著晷盤上的時間刻度，已經(jīng)是凌晨光景。

    丞相府嫡女鄭青菡的貼身婢女錦繡一骨碌爬了起來，推了把身側(cè)躺著的印春道：“快起身，該給小姐喂藥了?！?/br>
    印春翻了個身，整個人窩進(jìn)棉被里，貪戀著棉絮的溫暖。

    錦繡穿戴整齊，見迎春還懶著暖被頭，一把將棉被全揭了：“死蹄子，還不起身，大夫囑咐好的，每三個時辰喂次藥?！?/br>
    印春聚在被窩的熱氣一下子全跑沒了，搶過棉被道：“府里上上下下就你巴結(jié)，小姐從假山上摔下來后，院里除了七小姐來冷嘲熱諷一番后，哪還有第二個人來過，這凌晨喂不喂藥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何必較真？”

    錦銹“啐”她一口，嗔怪道：“虧小姐平日待你不薄，如今她出了事，你個沒良心的東西，這種話也說得出口?！?/br>
    印春冷言冷語道：“是，小姐平日確實待我好，別的小姐賞賜金、銀、首飾，再差也得是碎銀子，咱們家小姐給的全是糖果、甜食，就怕別人不知道她是個傻子?！?/br>
    “你給我閉嘴！”錦繡悍潑又智巧，擰過印春的頭發(fā)將她拖到床下：“你再胡言亂語，以下犯上一句，小心我撕了你這張破嘴?！?/br>
    印春生的嬌小玲瓏，無力招架蠻力，心不甘情不愿的穿戴起來，看著錦繡手里十來根從自己頭上擰的頭發(fā)，惱道：“真是粗鄙之人?！?/br>
    “罵誰呢？”錦繡瞪著她，用手去摞衣袖，狠勁兒今人生畏。

    印春壓低聲咕嘟了幾句，也就錦繡把侍候小姐當(dāng)回事，這鄭青菡雖說是丞相府嫡女，可打小癡傻，智商和七、八歲小兒相當(dāng)，從來不招府里上下待見。

    錦繡見她嘴里咕嘟，嚇唬道：“你再輕看了小姐，當(dāng)心夫人從九泉之下找你算賬！”

    “你嚇誰呀！夫人過世十幾年了，還能管這事？”

    話語未消，只聽里屋傳出一串細(xì)細(xì)的聲響，那么碎，那么輕，聲音在萬籟俱靜的凌晨慢慢溢開，細(xì)聽之下像是有人在走動。

    里屋躺著昏迷不醒的小姐，大夫響午方才說過，傷勢嚴(yán)重，怕是這輩子也醒不過來了，只能指著每三個時辰的湯藥續(xù)命，至于能續(xù)多久，也得看造化。

    是誰在里屋走動？想到這兒，印春嚇得臉色如白紙，拉過錦繡的衣角哆嗦道：“不會真是夫人來找我算賬了吧？”

    錦繡不覺打了個寒噤，想到里屋還躺著小姐，顧不得害怕，躡手躡腳潛蹤向前，從外頭掀開簾子向里面瞧。

    一個少女正背對她而坐，手里執(zhí)著一把銅鏡，銅鏡內(nèi)印出耀眼震撼的美麗，娟娟娥眉似遠(yuǎn)霧孤山，肌如凝脂吹氣若芷蘭，櫻桃唇瓣不染而赤，一襲素藕色薄襖，一條淺色羅裙，美得不染一絲浮世的塵垢。

    “小，小……姐？”錦銹差點(diǎn)沒咬到自己舌頭，那該死的庸醫(yī)說的嚴(yán)重，好似小姐命懸一線，現(xiàn)在見鄭青菡好端端坐在梳裝鏡前，錦繡激動的嘴巴打顫。

    鄭青菡慢騰騰放下銅鏡，眼瞼輕抬，雙目落在正撩開簾子進(jìn)屋的印春身上，印春對上鄭青菡的目光，不禁整個人一洌，小姐的眼神和往日大不相同，犀利的似攝人心魄的無底洞，任誰碰上皆會掉進(jìn)去摔個粉身碎骨。

    印春莫名心虛起來，曲膝行了福禮，怯怯道：“奴婢給小姐請安。”

    鄭青菡神氣冷淡，漫不經(jīng)心打量著印春道：“怎么給傻子請起安了？平日賞你的糖果、甜食雖不及金、銀、首飾值錢，倒把你慣得輕嘴薄舌，寒磣起主子來一句句的順?biāo)??！?/br>
    印春見鄭青菡說話條理清晰，哪還是先前愚鈍無知的傻子，想來先前在外屋的話全被聽全，故不及驚訝，整個人跪到地上：“奴婢知錯，請小姐責(zé)罰?！?/br>
    “你哪有錯？”鄭青菡悠悠道：“只是小廟早晚容不下大佛，待天亮就讓管事的給你尋了出路，免得在我院里耽擱了前程?！?/br>
    鄭青菡說的輕描淡寫，卻把印春嚇得泫然流涕，今時不同往時，小姐若跟先前一樣愚頓，管事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可如今這副精神模樣，區(qū)區(qū)管事哪敢敷衍了事，到時候送去別家做奴婢算是好運(yùn)，萬一被倒賣進(jìn)青樓花巷……。

    印春不敢再往下面想，一邊用力磕頭一邊求道：“小姐，奴婢生是相國府的人，死是相國府的鬼，求您別趕奴婢走，奴婢再也不敢了?！?/br>
    鄭青菡顧盼四周，眼中忽閃而逝過某種東西，一副渙然冰消的模樣：“相國府，你還知道這是相國府？”

    印春嚇的不輕，瑟瑟發(fā)抖道：”奴婢錯了?！?/br>
    鄭青菡任由她跪著，扭過頭看著銅鏡，默不作聲只是出神，屋里頭靜得連根針落地上也能聽見。

    一旁的錦繡半天功夫沒回神，瞅了瞅地上跪著的印春，又偷瞄了眼鄭青菡，看來小姐從假山上的一摔，倒摔出好福氣來了，眼見自小服侍的小姐從癡傻愚笨變成如今能說慣道，她不免有些驚喜交加，喜得是小姐總算守得云開見月明，再也不用在相國府抬不起頭；驚的是不過一日光景，小姐已經(jīng)變得讓她一點(diǎn)也認(rèn)不出來了，尤其是小姐的眼睛，那樣陌生、肅清、尖利，深邃，完完全全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三人各懷心事靜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