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唇微啟，抬頭對林茜茜伸出手，道：“過來?！?/br>
    林茜茜輕笑了一聲，在他身旁坐下，散發(fā)著芬芳熱氣的身體完全依偎進(jìn)他的懷里。秦出很快的反抱住她，帶著酒香的唇落在她的額頭上。

    他將下巴抵在她的發(fā)頂，聲音低啞：“對不起。”

    林茜茜沒出聲，秦出繼續(xù)說道：“如果不是我，他不會盯上你。”

    “我好像沒有說過，他是因為你才綁架的我吧?！绷周畿缛滩蛔》磫柕?。

    秦出的聲音更低了，抱著林茜茜的手臂緊了緊。

    “張懷民的妻子名叫杜升升。因為懷疑是非正常死亡，杜升升的尸檢，是我做的?！?/br>
    林茜茜楞了一下。

    “所以……”

    “尸檢結(jié)果出來那天，你正好替我送換洗衣物到隊里。”

    “所以……”林茜茜覺得自己像個復(fù)讀機，但除了這兩個字，她好像找不到其他更適合的詞語來表達(dá)此刻情緒。

    久遠(yuǎn)得似乎已經(jīng)開始泛黃的記憶快速倒帶，林茜茜閉上眼睛，終于在記憶碎片里找到了那一天。

    因為一樁大案子，秦出連續(xù)幾天沒有回家，吃住都在刑警隊里。天下著雨，她撐著傘從出租車?yán)锍鰜?，走進(jìn)法醫(yī)主任辦公室的門。秦出正在和一個男人說話，她沒有太在意，隨手將衣物放進(jìn)他的換衣間。

    那個時候男人的臉，落在她的臉上久久不曾移開的目光，到今天她終于全部想起來了。

    “我……”

    林茜茜張了張嘴，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很快的，她搖了搖頭，將腦袋埋進(jìn)他敞開的襯衫領(lǐng)口。像個捉迷藏的孩子，似乎想將自己的臉完全的藏起來。

    “對不起?！鼻爻霰е萑醯募绨?，低沉聲音里雜著些微顫動。

    林茜茜卻再次搖了搖頭。

    “沒關(guān)系。反正……我已經(jīng)熬過來了?！彼D了頓，強調(diào)道，“他讓我這么痛苦，可是，他的判決不會太重，是嗎？”

    秦出呼吸重了一些，沒有說話。

    一只手落在林茜茜的后腦勺上，輕輕地?fù)崃藫帷＜词怪皇呛唵蔚膭幼?，林茜茜也能夠感覺到他壓抑的情緒。

    “我說過，他的精神方面有問題。即使是最好的律師，也無法讓他得到應(yīng)有的懲罰，是嗎？”

    林茜茜繼續(xù)問道。

    但她的問題仍然沒有得到解答。

    林茜茜知道，秦出面對過的許多案子都比這殘酷得多。若非她是他的女朋友，或許在他的案件庫里，她也只會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插曲。

    秦出是一名法醫(yī)。

    一名公正的法醫(yī)。

    五年間，林茜茜想到過很多次，等出來以后一定要讓秦出替自己報仇。但沒有哪一天，她能像現(xiàn)在一樣的清楚認(rèn)知到，秦出不能夠幫助她，沒有人能夠幫助她。

    “我會幫你的?！?/br>
    秦出用力的抱緊她，淡淡的酒意縈繞在空氣里，很快的散去了。

    ********

    除了做筆錄和進(jìn)行必要的法律程序以外，林茜茜再也沒有出過門。

    秦出給她買了最新型號的筆記本電腦，她的時間一半花在電腦前，另一半時間花在回憶五年間被強迫整容與強迫吃播的細(xì)節(jié)上。想到了什么重要的細(xì)節(jié)，就寫在郵件上，發(fā)到秦出的郵箱里。

    林茜茜其實知道這些都是無用功。

    非法拘禁他人，剝奪他人人身自由，并具有毆打、侮辱情節(jié)的，判罰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這是她在秦出書架上找到的條文。更何況，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張懷民的精神方面有著嚴(yán)重的問題，最后的判決只會比法律條文上更加輕飄飄。

    她不甘心，怎么可能甘心。

    想明白這些以后，林茜茜也不再回憶那些細(xì)節(jié)了。

    另一種大膽的想法在腦海中漸漸成型，即使她想嚇退自己，告訴自己這太天方夜譚，但某天秦出出門后，身體卻不受控制的自己走進(jìn)了秦出的書房。

    那里放著一個箱子，箱子里都是她五年前用過的東西，秦出仔仔細(xì)細(xì)的替他歸類放好。

    林茜茜打開箱子，撥開小夜燈，拿走加濕器，在底層終于看見了自己想找的東西。

    一個又厚又重的非智能手機。

    她翻出充電器，給手機充上電，一按開機鍵，手機竟然真的亮了起來。

    左上角的信號標(biāo)志跳動了兩下，最后停在了滿格。

    無數(shù)個未接來電跳了出來，全都是一個人打來的。林茜茜按著順序翻過去，最晚的一個電話來自于昨天晚上。

    她按下了回?fù)苕I，卻又在“嘟……嘟……”兩聲后快速的掛斷了電話。

    像是有一只手抓住她的心臟，質(zhì)問她究竟在做什么。而林茜茜回答不了這個問題，她還不確定自己究竟要不要這么做，她仍然相信著秦出會為她爭取最好的結(jié)果。

    手機忽然猛烈的震動了起來，林茜茜低頭，看見屏幕上的“趙西嶼”三個字跳動著，像是要一直跳進(jìn)她的眼睛里。呼吸不自覺地變得急促，她一把拔掉充電器，按下關(guān)機鍵，將手機重新鎖回了箱子里。

    ********

    八月，秦出女友綁架案開庭。各大媒體爭相報道。

    歷時兩天后，法庭宣判。

    被告張懷民，由于非法監(jiān)禁民事訴訟原告人林茜茜五年，且強迫原告整容，具有脅迫侮辱行為，情節(jié)惡劣，判處有期徒刑八年。

    被告律師隨后舉證，被告張懷民長期患有精神分裂癥與躁狂癥，雖尚未完全喪失辨認(rèn)能力，但應(yīng)當(dāng)從輕或者減輕處罰。法官酌情考慮后，最終判決張懷民有期徒刑三年。

    宣讀判決時，林茜茜帶著口罩和墨鏡，從坐著的角度，看見張懷民對她嘲諷的笑了笑。

    她想控制自己的表情，卻抑制不住憤怒在心里劇烈翻涌。

    有前來旁聽的女孩遞給她一包紙巾，林茜茜接過紙巾說完謝謝，才發(fā)現(xiàn)眼淚在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淌了滿臉，和口罩黏在一起，濕乎乎的。

    她再次道謝，然后表情木然的走到一邊，給正在辦案的秦出打電話。

    電話通了。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第四章

    林茜茜從法院出來以后，將自己的口罩裹得更緊了。

    透過墨鏡，她看見一群記者扛著攝像機舉著話筒已經(jīng)等候多時。閃光燈頻繁閃動的“咔擦咔擦”聲伴隨著眾人交頭接耳的私語聲，讓人無端的焦慮起來。

    林茜茜沒敢現(xiàn)身，她躲在一邊，再次撥通了秦出的號碼。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br>
    林茜茜按掉，再撥。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br>
    林茜茜頹然垂下手，握緊手上的手機。

    她并不想面對鏡頭，她在獲救那天晚上就對著鏡頭說過永別。把自己這張整容過度的臉暴露在鏡頭之下，那種感覺會讓她覺得幾欲窒息。

    但現(xiàn)在好像沒有別的選擇，除非她一輩子都躲在這里，不踏出這道門去。

    但那是不可能的，永遠(yuǎn)都是不可能的。

    林茜茜吸了口氣，就在她心一橫即將走出門去的時候，一輛黑色賓利從不遠(yuǎn)處的拐角開了出來，一個漂亮的漂移過后，停在了法院門口。

    林茜茜的腳步停住。她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從車內(nèi)走出來，粉襯衫，銀項鏈，黑西褲，和五年前一樣毫無品味可言的搭配。那張總是掛著痞笑的俊臉此刻顯出幾分漠然，四處張望以后，目光停在了林茜茜躲著的那堵墻上。

    記者們蜂擁而上，將他堵住。

    “這位先生，請問您也是來旁聽秦出女友綁架案庭審的嗎？”

    “案件已經(jīng)宣判了，您知道嗎？”

    “請問您對于林小姐被監(jiān)禁五年，罪犯卻只被判決三年有什么感想呢？”

    “請問……”

    林茜茜看著他笑了一下，干脆利落奪過一個記者的話筒扔到了一旁的草叢里。

    被搶了話筒的男性記者立刻就炸了：“先生，請您把我的話筒撿起來，并且向我道歉?！?/br>
    他冷下聲音，含著笑一字一頓的問道：“你們在這里干什么？堵受害者？你們他媽的怎么不敢去堵法官堵罪犯，堵她那位這時候都不見人影的男朋友呢？”

    “我只是行使了一個新聞工作者最基本的采訪權(quán)……”

    “這句話你敢不敢對著受害者大言不慚的說出來？”

    “……”

    林茜茜眼見著記者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而把記者們堵得無話可說的人只是冷笑了一聲，就大步的向著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林茜茜慌亂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口罩，確認(rèn)口罩還在才冷靜了一些。

    下一秒，男人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他走得很快，帶來一陣清冽的風(fēng)拂面。

    “你怎么……”

    不等林茜茜反應(yīng)過來，他已經(jīng)拉著她的手快速走向了車子。記者們不知道是沒反應(yīng)過來，還是沒發(fā)現(xiàn)帶著口罩與墨鏡的女人是他們正在等的秦出女友，沒有一個人上前采訪。

    車門被用力拉開，又“啪”的一聲很快闔上。這期間林茜茜已經(jīng)被用力推進(jìn)了副駕駛座位，對方力氣很大，林茜茜半天才緩過勁來。

    “系上安全帶！”

    林茜茜楞了一下，還真的聽他的話，將安全帶拉過來系上了。

    車子發(fā)出轟鳴聲，絕塵而去。留在原地的記者們看著汽車消失在拐角，才終于反應(yīng)過來剛才發(fā)生了什么，而他們又跟丟了什么大新聞。

    ********

    “秦主任，您怎么了？”

    助理小吳開口這樣問道的時候，正在解剖尸體的秦出有短暫的失神。他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放在一邊的毫無動靜的手機，心里升起濃重的不安。

    小吳好像明白他在想什么，貼心的安慰道：“您剛才是跟徐法醫(yī)商量案子，所以才沒接到林小姐的電話，您打過去她既然沒接，可能是有點生氣。不用擔(dān)心，晚上您回家的時候買束花給她，她大概就會原諒您了。”

    但秦出仍然無法安下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