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簡家擅長小方脈,簡濟堂中的大夫卻并非都是簡家的大夫。 事實上這幾個坐館的名醫(yī),都是自身醫(yī)術好,但又不像簡家這樣有家族在身后撐腰,孤木難支,于是在簡濟堂里給人診病。 是以除了診大方脈、小方脈、傷寒、針灸和正骨的大夫,簡濟堂還有一位看婦人病的大夫,雖說不像太醫(yī)院那般十一科俱全,但作為地方的醫(yī)館,已經非常厲害了。 這時候,剛剛出門時遇到的小插曲,已經無人在意,簡曉鈞笑著問遠道而來的堂弟道:“曉年覺得如何?” 曉年也不吝自己的贊美之詞:“簡濟堂果然不同凡響。” 簡家人十分滿意曉年的表現(xiàn),簡曉鈞覺得眼下時機不錯,于是就請曉年到內里一敘。 “不瞞你說,我們簡家不僅在郡府有不小的影響力,哪怕是周邊城鎮(zhèn)的人也會慕名前來求醫(yī),你看到的僅僅是一處,事實上簡濟堂已經開了兩處分館,一個在城北,還有一個在臨縣?!?/br> 這些消息在來寧安之前,劉煜已經派人查過,所以大致的情況曉年也清楚。 他還知道簡家涉足草藥生意,現(xiàn)在看來,他們已經不滿足于在寧安郡一帶活動,開始向外“探路”了。 曉年心里非常明白,自家與本家?guī)资晡从新?lián)系,像本家長房那樣為維護氏族威信而對他冷漠、嚴厲、排斥,才應該是正常的情況。 而像二房伯爺爺簡遵維和幾位堂兄這般待他親切周到、甚至有些殷勤的情況,其實反而不符合常理。 能夠讓對方這般行事的原因,恐怕還是因為煜親王府。 畢竟,一個太醫(yī)在京城的影響力是有限的,更何況與簡家擁有自己的醫(yī)館不同,祖父和叔叔一個在宮中當值,一個在別的醫(yī)館坐診,若真要論起人脈來,比不上聞名地方的本家。 能夠吸引他們目光的,自然是祖父簡遵友和曉年身后的煜親王府。 “我們從自家園圃、從郡府和其余諸縣,甚至從興安雪嶺收來了藥材,各種品質的都有,品種也齊全,曾經想往南邊看看,后來因為分館的事情就耽擱了。” 簡曉鈞對曉年坦言道:“正好這次你從京城來,祖父的意思是,咱們可以合計合計。” 至于合計什么,他停了下來,沒有明說,但曉年卻聽得明明白白。 “我這次來北境,是要跟煜親王殿下去興安雪嶺,一時半會回不了京城,而且來寧安是祖父的安排,曉年能夠做主的事情不多,是以堂兄所說之事,恐怕難以參與什么……” 簡曉鈞似乎早就料到曉年一開始會推脫:“你在煜親王殿下身邊為他治病,自然是最要緊的事情,但就算要去一年半載的功夫,其實也不耽誤什么,你我本是一家,以后總有機會聯(lián)絡的……至于族里的東西,原本就該三房得一份,都給你們留著呢?!?/br> 現(xiàn)在簡曉年“做不了主”不奇怪,最要緊的是達成一個初步的共識,他們這邊準備好,等曉年一回京城,就想辦法把這條路給走通了。 他看了看曉年身邊的鄭榮,又道:“祖父知道你在煜王府當差,得了殿下的看重,我們簡家雖非豪族,但知道感恩,沒這個資格當面感謝,收羅些藥材獻給殿下,還是能夠做到的。” ——說是本家感激殿下看重祖父和他,所以要“知恩圖報”,實則是想通過他們跟煜親王府搭上線……到時候有攝政王這塊金字招牌,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誘之以利……這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的勸說,若是原本就心有所圖的人,恐怕這會兒已經被對方說服了。 看簡遵彭對曉年家的態(tài)度,曉年不禁想:若是他這邊給了準信,簡家二房難道要跟族長一脈對著干了……他們有兩位老太爺,連族長都得掂量掂量是沒錯,難怪有這個膽量開口。 只是這個博弈的過程會有多曲折,曉年想象不到,也不打算花時間去想。 他對簡曉鈞所說的,基本沒什么興趣,而且他知道,以祖父的見識必然知道寧安此行曉年會遇到什么,但祖父只讓他在寧安待兩天、看看就走,可見同樣對簡家能夠分來的好處沒有想法。 至于扯著煜親王這面大旗去獲利,曉年就更沒有意愿了。 但現(xiàn)在說這些,肯定會壞了氣氛,他都還沒有來得及到祖祠去給曾祖父的父母進香,暫時不想把話說得太絕。 他們不要簡家本家的利,但并不代表一定要將人拒之千里之外才行。做自己能夠做的事情,但求無愧于心就好。 至于到時候對方滿不滿意,就看他們自己貪不貪婪了。 想到這里,曉年道:“王爺?shù)氖拢娓傅氖?,都由不得我來說話,但若是有機會,我還是會問問祖父的,堂兄這邊也可給他老人家去信,免得我去興安太久,耽誤了你們事情?!?/br> 簡曉鈞聽到曉年的話,沒有得到準信,感到略有些失望,但他見曉年沒有將話說死,可見事情還有發(fā)展的可能,于是也不再“死纏爛打”。 他很快就將話題岔開,開始說些寧安城的特產和趣聞,讓曉年松了一口氣。 …… 就在他們談笑風生的時候,也有人在議論著同樣的事情。 簡家長房老太爺?shù)臅坷?,簡行偉對父親道:“伯父不僅讓二房的人帶簡曉年去看了藥廬和苗圃,還帶他去了醫(yī)館,您不讓奉兒跟去,萬一……” 簡遵彭聞言停下筆,打斷他的話:“有什么萬一?他們打什么主意,我心里清楚得很,只要有我一日在,就不會允許本家的人向他們獻媚討好?!?/br> “可是,他們背后是煜親王府,若伯父真能以利誘之,說動簡曉年去求煜親王,那到時候我們再想阻止,恐怕就難了。” 簡家四房之中,除了已經去京城的三房和沒人愿意提到的四房,如今長房與二房實力相當。 長房雖有簡遵彭這個族長,但二房卻也有簡遵維這個大哥和族里醫(yī)術最好的簡遵執(zhí),是以簡濟堂的醫(yī)館在長房手中,但這十年間開的分館和藥材生意卻在二房手里。 對于簡遵維來說,自然希望能夠打通關節(jié),把原本的這條線給拓寬來。 早些年他們的計劃有兩個,其中一個是往東南方向走,尤其是將興安雪嶺的珍貴藥材,送往東南諸郡,甚至運到青州。另一個計劃則是往西南走,那通過京城顯然是最快的途徑。 如今看來,東南諸郡是煜親王的封地,簡遵友又在京中,在二房眼中,有簡三這一脈的襄助,那對他們的藥材生意絕對有利。 但這有個重要的前提,那就是簡遵友和簡曉年真的如他們所說的那樣,在煜親王面前能夠說上話。 否則他們要想狐假虎威,拿著雞毛當令箭,就得冒著極大的風險,也許到了最后不僅不能成事,還惹惱了煜親王,最后藥材生意做不了還不是最可怕的,說不定闔族都要賠進去。 “等他們回來,你先去那邊試探一下,若是那小子到這個份上還沒給二房個準信,那多半就是紙糊的老虎了?!?/br> ——若他真的只能空手套白狼,那么帶著煜親王府的侍衛(wèi)在簡家裝腔作勢總有無用的時候,一旦要給承諾的時候卻什么都承諾不了,那就說明根本不是不想給,而是給不了!簡三家想到時候什么都不做,白白分得幾分利,還借著簡家給煜親王獻寶,真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簡遵彭想到這里,補充道:“你找個機會暗示一下簡曉年身邊的那個侍衛(wèi),看從他嘴里能不能得到什么消息?!?/br> “那侍衛(wèi)跟簡曉年是一塊兒來的,會不會跟他比較親近?!?/br> “若是親近,今天早上就不是那般事不關己的冷淡模樣了,說不定他被派來保護一個大夫,早就心存不滿了?!?/br> “父親說的是……”簡行偉想到了什么,又道:“他們剛剛出門的時候,碰到了輿罄街的那個?!?/br> 聽到這個地方,簡遵彭眉頭皺得更厲害了,而且臉上流露出一種極其厭惡的神情:“碰到了就碰到了,反正也不認得?!彪y道二房還會去給他們做介紹不成。 簡行偉見父親不耐煩聽到這件事,是以不再繼續(xù)提起。 “等他們回來了,把人都叫到主院來,我就不相信在這里用膳,他們也敢明目張膽地討好一個毛頭小子?!?/br> “是,父親。”簡行偉從父親的書房退出來,自去安排事情。 …… 在本家用過晚膳,雖然對著族長的冷臉,但一點沒有影響到曉年的食欲。 他在寧安長了見識,而且聽堂兄簡曉鈞說第二天就會安排他進祠堂給長輩進香,能夠完成曾祖父的念想,是他此行最大的收獲。 回去的路上,鄭榮跟曉年說起剛剛發(fā)生的事情。 “他們想要從武原大哥這里套話!”曉年睜大了眼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立刻笑得眉眼彎彎。 這一路從京城走到寧安,曉年身邊有蔣智和鄭榮,既安心也舒心,比起在王府里,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更多了,自然也更加親近起來。 再加上蔣智和鄭榮比曉年年長,熟悉了以后喊他們一聲大哥,兩人也不好推辭。 只是蔣智跟曉年說好,只私下喊一喊,到了殿下面前就不這樣了。 畢竟某人恨不得把簡大夫揣在兜里天天帶著,若是不小心被他聽到,蔣長史覺得他和鄭榮可能會被流放了…… “那武原大哥是如何跟他們說的呢?”套話套到他最親近的人之一,曉年也是為他們感到可憐。 “沒說話?!编崢s面無表情地道。 曉年想想對方小心翼翼、偷偷摸摸,鄭榮卻一點反應都不給的場景,不禁莞爾。 其實曉年明白他們在拉自家“入伙”時為什么有兩種截然相反的態(tài)度。 長房的人覺得他在狐假虎威,借著煜親王的名義想到簡家拿好處,等于什么都不做,卻白拿簡家的東西。 但二房的人卻相信、或者準確地說是迫切希望他是真的得煜親王看重,能夠為本家?guī)砀蟮睦妗?/br> ——可惜,他要讓他們兩邊都失望了…… 回到官署的院子,曉年一如既往得到了熱烈歡迎,比起在本家得到的熱情多得多。 小虎崽撲到他懷里,嗷嗚嗷嗚表達著什么,曉年笑道:“乖乖今天乖不乖?”摸摸它的小肚子,發(fā)現(xiàn)是圓圓的,就知道小家伙晚飯吃得好,他放下心來。 正準備問問它們白天的情況,吃了午飯有沒有午睡,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午后在簡宅背街看到的一幕。 對了,都忘記問那“惡鬼”的事情了! 第62章 撐腰 跟鄭大人談過以后, 曉年喃喃道:“也許他并不是食尸的惡鬼……” 鄭榮聞言,看向簡大夫,似乎對他的話感到有些疑惑。 “其實我自己也不太肯定, 只是有個猜測?!睍阅暌贿呎f著, 一邊仔細思考這個可能性存在的概率。 剛聽鄭榮說那個人是他簡家四房的堂兄, 而且是因為“食尸”而被稱作惡鬼的, 曉年只覺得這是一樁駭人聽聞的異事。 但當鄭榮說只有人見過他分解尸塊, 但卻無人真正見其“食尸”, 再聯(lián)想到簡家乃寧安有名的醫(yī)藥世家, 曉年心中隱隱有個更加驚世駭俗的想法。 ——難道這位簡曉意堂兄, 是在從事解剖學的研究? 在曉年的“故鄉(xiāng)”, 西方文藝復興時期有位偉大的解剖學家,他冒著受宗教迫害的危險從事人體解剖,后著有一部解剖學巨作,系統(tǒng)而完善地記述了人體各器官系統(tǒng)的形態(tài)構造。 之后的幾百年間,先后有先驅發(fā)現(xiàn)了血液循環(huán)的原理,創(chuàng)立了組織學, 細胞學, 發(fā)展和深入了神經解剖學的研究, 直到近現(xiàn)代臨床醫(yī)學的開端…… 毋庸置疑, 解剖學在醫(yī)學中的地位,是非常重要的。 而據(jù)曉年所知,解剖學的研究在古時的九州已獲得一定的成就,《內經》中提到的“若夫八尺之上, 皮rou在此,外可度量循切而得之,其尸可解剖而視之,其臟之堅脆,腑之大小,谷之多少,脈之長短……皆有大數(shù)”,就是較早的理念。 但由于人們長期受到傳統(tǒng)觀念的束縛,這一學科之后未能得到較大的發(fā)展。 如果這位堂兄真的在做這方面的研究,那他可比曉年的祖父還要具有“反骨”! 想到這里,曉年也不禁想盡快知道自己的猜測是不是正確的,他對鄭榮道:“能否請人再跟著我那位堂兄,或者想辦法讓我去看看他?” 要知道這個人是不是“食尸”,還是什么有關于此的癖好,亦或者真如曉年猜想的一樣,是在做先驅者的工作,都只有眼見才為實。 “明日我要代曾祖父去給先輩上香,若是可以的話,明晚我想見見曉意堂兄。” 他們在寧安只待這兩天,過了明晚,后天一大清早就要離開,若想搞清楚自己的猜測是不是正確,只有明天晚上的機會了。 鄭榮看向曉年,對他眼中的迫切雖有不解,但最后還是點點頭:“好?!?/br> 事實上因為曉年白天表現(xiàn)出了對簡曉意的關注,現(xiàn)在就有鄭榮的手下跟著他,所以才知道對方今日也出城去找城中衙役棄尸的地方了。 相比于有求必應但容易“管東管西”的煜親王,以及生性比較謹慎而且特喜歡“打小報告”引來煜親王的蔣長史,鄭榮對曉年的要求一般不會反對,而且多半還會竭盡全力地做到。 所以他說了“好”,曉年就非常感到放心。 等鄭榮從簡大夫的屋子出來,再去找蔣智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