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笑非笑地看了柳全福一眼，柳爻卿道：“往年柴火都是這么些，大都是我爹拾的。為啥獨(dú)獨(dú)今年不夠呢？”

    以前柳全錦給上房燒炕，用的柴火最足，回頭再給自家屋里燒炕的時候，要么天氣好就不燒了，要么天冷隨便燒幾下，炕溫?zé)釡責(zé)岬?，一到半夜就冷的刺骨，柳爻卿和興哥那時候都是整夜整夜得睡不著，冰冷一直從腳涼到膝蓋，白天起來半天都熱不了。

    大房姑且不說，上房柳老頭每年冬天都能睡熱炕，用的可有三房的柴火，現(xiàn)在柳爻卿把三房的柴火搬走，這邊就立馬捉襟見肘了。

    柳老頭也知道這一點(diǎn)，以前他覺得柳全錦孝順，內(nèi)心隱隱得意，現(xiàn)在卻不能再開口，實(shí)在是打臉的厲害。

    “阿爺說得對，沒有柴火就去自個兒撿，山就擺在那里 ，啥時候去都行?！绷城湔f完，扭頭問鈺哥兒，“你家晚上可有燒炕？”

    “沒有哩。我娘想拿柴火燒炕，大伯不讓。”鈺哥兒說完，抬頭看了柳老頭一眼，“當(dāng)時阿爺和阿奶就在院子里看著，竟是一點(diǎn)都沒管的?！?/br>
    也就是說二房的柴火也叫上房和大房占了，偏偏這樣了還不夠。

    “我看要不這樣?！绷城湎肓讼胝f，“總不能叫阿爺去山上撿柴火，村里人見著了不得笑話我們?nèi)坎恍㈨?。鈺哥兒，回頭我叫幾個人每天送一些柴火過來親自給阿爺、阿奶燒炕，你和二伯娘屋里的炕也燒著。”

    原本柳老頭想著去山上撿柴，連帶著大房那一份也一塊，可現(xiàn)在直接叫柳爻卿給堵死。

    “就這樣吧，門口剩下的柴火什么時候燒完，我就什么時候給阿爺、阿奶燒炕?！绷城湫Σ[瞇的，就把這件事給定下了。

    村里有不少人家柴火一冬天也不夠燒的，卻也沒有燒得這樣厲害的。

    上房的炕是大房一家?guī)椭鵁率敲懔藙艃河貌窕?，反正不打柴不知道累?/br>
    從柳家離開，柳爻卿嘆氣道：“大伯越來越不像話了。鈺哥兒，你這些日子多干活，攢的工錢要是夠了，干脆在山上住下，省得以后麻煩。”

    “嗯?！扁暩鐑猴@然也有這個打算。

    又過了幾天，玉米授粉完了，哲子哥的病也好了，柳家的柴火用完，柳爻卿就叫憨大每天去幫著燒炕，連帶著鈺哥兒那邊的炕一起燒，每天都給記工錢。

    大房沒柴火燒……

    第54章 牛家事，可不看

    天冷了，地里也沒有活，相熟的人家互相串門子，湊一塊兒窩在炕上，說的最多的就是山上的煎餅作坊，每天都有跑商的拉了大包大包的煎餅走，村里人看得熱鬧，也能算計出柳爻卿究竟賺了多少錢。

    除了說煎餅作坊，就是現(xiàn)在的柳家。

    “我聽說這幾天卿哥兒專門叫人給柳老頭燒炕，柳家老大沒得柴火燒，整天賴在柳老頭炕上?！?/br>
    “越來越不像話了，一個大老爺們，隨便去山上劃拉點(diǎn)樹葉就能把炕燒的熱乎乎的?！?/br>
    “誰說不是 ，不過以前他們家也是攢那么些柴火，咋今年就不夠了呢？”

    “嘿，你還不知道吧？往年他們家老三、老二都不怎么燒炕，柴火全給柳老頭和老大燒。我聽說卿哥兒體弱，也跟這個有關(guān)，冬天睡冷炕，天天生病，留下病根哩。”

    “柳老頭約莫是糊涂了？咋就能做出這種事？”

    “還不是老三孝順，恨不得把自家好東西都送給他爹?！?/br>
    幾個人閑聊似的說了一通，最終都嘆氣，此時也不覺得柳爻卿做事過分了，反而挺同情他，要是一開始柳老頭不叫柳全錦對卿哥兒那么吝嗇，現(xiàn)在柳家的日子還不得蒸蒸日上的。

    這么想著，幾個人都沉默了，想著對自家孩子是不是也這樣，有沒有忽略哪個，萬一孩子們以后跟卿哥兒似的發(fā)達(dá)了，可不得反過頭來對付他們。

    當(dāng)年是如何對孩子的，等孩子長大了，也會如何對老人。

    大棚里，玉米授粉完成，第二批桃兒釀也好了，柳爻卿就給自個兒留下一個陶罐，其余的全都搬到哲子哥家藏起來，一罐都不打算賣。

    “卿哥兒，有個來買煎餅的找你哩?！迸d哥咚咚咚跑來。

    “叫他等等，我馬上過去。”柳爻卿等興哥走了，就推著哲子哥趴在炕上，看看他后背的傷好了沒有。

    這些日子兩個人幾乎天天在一塊兒，吃的也都一樣，而且柳爻卿吃的rou和蛋更多，偏偏自個兒還是那副瘦巴巴白斬雞的模樣，相反的哲子哥就跟整天偷偷鍛煉似的，背上竟然也有肌rou。

    臉埋進(jìn)被褥中，露在外面的耳朵尖有點(diǎn)紅紅的，哲子哥的聲音悶悶的，“好幾天沒洗澡哩，卿哥兒別摸?！?/br>
    “不臟哩?！绷城浯炅舜曜詡€兒的手，仔細(xì)摸著哲子哥背上的傷口，瞧見是徹底好了，這才放下心來，心里對牛老三還是有些生氣。

    算算日子杜縣令也該去看看牛家兄弟的態(tài)度了，柳爻卿抿著嘴幫哲子哥拉好衣服，跟他一塊去煎餅作坊。

    這會子煎餅作坊門口停著不少木車，上頭都是一包一包的煎餅，幾個伙計站在墻根避風(fēng)，瞧見柳爻卿來，都笑著打招呼。

    “你們這回拿的煎餅不少啊?！绷城涓@些人也比較熟，是最開始來買煎餅的商隊之一。

    “天氣冷，煎餅放的住，我們打算多買點(diǎn)，回頭賣給旁人也使得。”領(lǐng)頭的人站出來，伙計們笑瞇瞇的看著并沒有跟上。

    柳爻卿就知道他是想單獨(dú)跟自己說話，也配合的走到一旁。

    “這是縣里煎餅攤子阿婆叫我?guī)У男??！鳖I(lǐng)頭的從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遞給柳爻卿。

    “行，我知道了?！绷城涫樟诵?，叫他先等等，進(jìn)了煎餅作坊拿了西紅柿醬給他，算是謝謝幫忙送信。

    得了西紅柿醬，領(lǐng)頭的喜滋滋的走了。

    柳爻卿和哲子哥一塊兒回屋，關(guān)上門，打開信，靠在窗邊仔細(xì)的看。

    信是杜縣令給的，一方面說了牛家兄弟態(tài)度還可以，在牢里這么些天雖然沒受苦，但瞧著精神不咋樣，怕是不能再整幺蛾子；另一方面還提了句縣丞，說是縣丞家那位獨(dú)子，近些日子準(zhǔn)備來上谷村，叫柳爻卿有個心理準(zhǔn)備。

    就是那個喜歡折騰標(biāo)志的哥兒，無法無天有縣丞老子罩著的少爺。

    上回去縣里，柳爻卿沒聽著那位少爺?shù)南ⅲ稚系故钦娴臎]瞧見模樣好看的哥兒，但凡是出門的哥兒大都跟自家漢子一塊，表明成親了。

    “叫杜縣令幫忙給牛家兄弟寫個保證書，放他們回來吧。”柳爻卿想了想說，“那個趙公子……”

    “卿哥兒不怕?！闭茏痈邕城涞氖?，一雙眼睛非常認(rèn)真地看著他，瞳孔清澈，“要是他敢做什么，我就打死他?！?/br>
    “到時候再說，我必不會吃虧。”柳爻卿倒是沒太擔(dān)心自己，他擔(dān)心的是鈺哥兒，還有上谷村其他人家長得好看的哥兒們。

    再叫另外的跑商的把消息帶回去 ，柳爻卿扭身去了大棚，玉米這東西雖說不嬌貴，可畢竟是大棚里種，萬一弄不好，那損失就大了，畢竟目前來說，這樣好的種子還是獨(dú)一份兒。

    好在寶哥兒極為細(xì)心，每天除了吃飯都在大棚里轉(zhuǎn)悠，看到哪里不合適的，立馬就行動。柳爻卿來的時候，寶哥兒正蹲在地龍上面用手試著青磚表面的熱度。

    旁邊還有幾塊扒開又放回去的青磚，柳爻卿蹲下也摸了摸，沒大感覺到差別。

    “地龍燒久了，里面有煙灰，堵上……”寶哥兒有點(diǎn)語無倫次的解釋。

    這才幾天功夫，寶哥兒吃得香睡得好，眼瞅著臉上長rou了，身上的傷疤慢慢好了，干活也有力氣，每回看到柳爻卿來，寶哥兒都顯得很高興。

    “恩，寶哥兒做得很好。”柳爻卿笑著點(diǎn)頭。

    過些日子還得追肥，柳爻卿算計著追兩次肥，期待玉米長得個頭大大的才好。

    “寶哥兒回頭問問你阿爺，你們有沒有什么需要的，過幾天我預(yù)備關(guān)上大棚的門，不叫人出入?！绷城湟妼毟鐑阂苫?，就解釋道，“其實(shí)也沒啥事，過些日子縣里要來人，我不預(yù)備叫他們知道這些好東西，等他們走了我就把門打開?！?/br>
    “我和阿爺都沒事兒?！睂毟鐑毫⒖陶f道。

    以前吃不飽，穿不暖，每天還得挨打，現(xiàn)在吃得好、穿得暖，大棚里每天都暖烘烘，根本不用穿很厚的衣服，晚上睡覺也不冷，寶哥兒和他阿爺都很滿足哩。

    雖然他們沒說什么，柳爻卿還是拿了許多煎餅和菜送過來，柴火、水都送了許多。

    封上門也不是不過來，柳爻卿還是每天都要過來問問情況，缺什么再從窗口遞進(jìn)去就是。

    就這么準(zhǔn)備著，沒幾天功夫，縣里那邊杜縣令得了柳爻卿的信兒，當(dāng)即叫牛家兄弟和牛老頭寫了保證書，把他們放了回來。

    杜縣令還好心的叫商隊帶著牛家兄弟 ，一路到了鎮(zhèn)上，再回村。

    在牢里其實(shí)也沒咋折騰，杜縣令還親自吩咐獄卒給吃飽飯，但牛家兄弟的精氣神到底不一樣了，進(jìn)村的時候畏畏縮縮都不敢看人。

    當(dāng)初牛老大厲害的不行，在鎮(zhèn)上賭，最后丟了條胳膊，可也沒敢報官，牛老三平日里也就喝喝酒，耍個混，跟牛老二一樣，進(jìn)了衙門，都不敢吱聲兒。

    牛老頭一把年紀(jì)，在家里耍橫行，打老哥兒行，去了衙門也是屁都不敢放，回到家里就病了一場。

    今年寶哥兒和老哥兒在外頭撿的柴火都叫柳爻卿找人搬走，家里也沒得柴火燒，牛老頭躺在冷冰冰的炕上，心里就想起老哥兒的好來了。

    牛老二還罵罵咧咧的，卻也不敢再去柳家，去找柳爻卿，他是怕了。

    柳爻卿能送他去牢里第一回 ，就能送第二回，聽縣令的意思，還是柳爻卿叫他們出來的，這要是下回再得罪柳爻卿，進(jìn)了大牢恐怕就得把牢底坐穿了。

    在家里蹲了幾天，牛家兄弟到底還是耷拉著腦袋出來，去山上撿了柴火，回來燒炕、燒水、燒飯。

    牛老頭拖著病歪歪的身體出村，到山上找柳爻卿，正好他和哲子哥一塊在外頭逗二哈和黑背玩。見著牛老頭瘦的一把骨頭走來，柳爻卿笑道：“來干啥？”

    “叫召哥兒回去，我往后再也不打他了?！迸＠项^難得低頭，說話低聲下氣的，就想著柳爻卿點(diǎn)頭。

    拽著二哈的狗腿，叫他用兩條腿走，茅白邁著小短腿沖上來，咕嚕嚕跟個球似的撞到二哈身上，兩個小家伙頓時湊到一起。

    柳爻卿嫌棄的把二哈推給哲子哥，撈起黑背擼，臉上還是笑著的，問：“為什么想叫阿爺回去？”

    “……”牛老頭不說話。

    “是不是家里沒有人撿柴火，沒有人拾掇，也沒有人做飯，你們揭不開鍋了？大冷天的睡冷炕不舒坦吧？”柳爻卿緊了緊身上的坎肩，不讓冷風(fēng)吹進(jìn)去，“以前這些活都是阿爺和寶哥兒做，現(xiàn)在他們不在家里，所以……”

    “到底是在一塊生活半輩子，叫他回來，等往后叫三個兒子給他養(yǎng)老送終?！迸＠项^臉拉的老長，低著頭也不看柳爻卿，繼續(xù)說 ，“往后我也不打他，不罵他，正兒八經(jīng)過日子?！?/br>
    聽著牛老頭不疼不癢的話，柳爻卿笑了。

    以前村里有不少人見過，老哥兒剛嫁過來時，叫牛老頭打了個半死，去了半條命，躺在自家門口等死，牛來頭就沒打算管，后來老哥兒自個兒活了過來，又叫他回去干活。

    要是真的悔過，那幾十年時間什么時候都行，咋非得現(xiàn)在？

    反正柳爻卿是不信的，不過他也得問問牛老頭，叫他心里有個數(shù)，別以為自個兒不打不罵自家哥兒就行了，這原本就是正常人該做的，并不需要表揚(yáng)和獎勵。

    “你是不是弄錯了什么……”

    第55章 干啥

    面對牛老頭，即便是他年歲大，是個長輩，可柳爻卿那是半點(diǎn)尊敬的意思都沒有。

    “這可不是你不打不罵阿爺就成的?！绷城溆行┲S刺地笑了笑，接著說，“你看看旁人家，哪有活都叫一個人干的。莫不是你以為，家里所有的活都叫哥兒干，是天經(jīng)地義的？”

    就算牛老頭明白這一點(diǎn)，柳爻卿也得回去問問老哥兒，要是他愿意回去，就叫他回去，往后的事情柳爻卿便不會再插手。

    人生要面對許多事，并不是回回都有人幫忙，總得自己給自己負(fù)責(zé)。

    牛老頭也不知想通了還是知道柳爻卿不準(zhǔn)備放人，失魂落魄地走了，再沒到山上找過召哥兒。后來牛老頭又大病一場 ，頭發(fā)變得花白，身子骨大不從前了，也極少出門，都是窩在家里。

    他明白柳爻卿話里的意思，但也知道自己怕是改不了大半輩子的性子，要是召哥兒回來，定是用不了幾天又得故態(tài)復(fù)萌，與其再過那種日子 ，不如徹底放召哥兒自由。

    牛老頭這樣想 ，談不上良心不良心，只是意識到自己其實(shí)是個劊子手，沾滿看不見的鮮血，想清清白白的走，想著等將來到了地下，不至于對不起召哥兒的家人而已。

    后來柳爻卿尋摸著機(jī)會問了老哥兒，這個辛勞大半輩子的哥兒年歲也不大，卻已經(jīng)露出老態(tài)，他想都沒想的說了，“我對他只有恨，是不可能回去的。以前覺得日子只能這么過下去，要不就活不了命，可現(xiàn)在我才知道，原來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清凈?！?/br>
    得了老哥兒的話，柳爻卿就不再管這件事兒。

    上谷村村口，花馬熟門熟路的拉著馬車，噠噠噠進(jìn)了村，拐彎進(jìn)胡同，停在柳家大門口，聞著里頭的味兒，習(xí)慣性的打了個響鼻。

    柳家鬧哄哄的。

    只有柳老頭屋里的炕一天到晚都是熱的，二房鈺哥兒和沈氏睡覺的炕只有晚上才燒，大房那邊沒得柴火，一天到晚冷冰冰，柳全福白天要么賴在上房炕上，要么去旁人家串門子，蹭炕，這到晚上歇息可就難受了，大房屋里炕冰涼冰涼的，實(shí)在是睡不著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