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瑞看著程寧的笑臉，又覺得就此離去未免得不償失，于是竟真的就這么坐在院門口和程寧閑聊起來。

    程寧記著傅荀的話，不許和別人單獨見面，說話，但院子里有這么多人，傅瑞又站在院子外面，她便自認為沒有違背傅荀的話了。

    傅瑞在哄女人上向來有手段，即使程寧心智不全，也被他逗得時常呵呵直笑，到晚上和傅荀說話的時候，程寧還不怕死的夸了一句傅瑞好玩。

    傅荀坐在桌前，兩指曲著，輕輕叩著桌沿，桌子發(fā)出“篤篤篤”的聲音，他臉上卻是笑意盈然。

    傅荀說，“既然你那么喜歡他，那我明天陪你一起請他進來坐坐好不好？”

    若是熟悉他的人定然會知道傅荀此刻已經(jīng)是動怒了的征兆，但程寧卻為他明天可以陪自己而高興著，她揚起了大大的笑臉，滿臉天真的問，“真的？”

    傅荀的手依然叩著桌子，聞言，臉上的笑意更加溫柔了，“真的。”

    “夫君，真好！”程寧往傅荀身邊蹭了蹭，滿心歡喜。

    第二日并非傅荀的休沐時間，只是有個同僚和他調(diào)休了，按往常來說，傅荀一般還是會去衙門，只是這次他卻留在了家里，就為了見一見他那個好弟弟。

    經(jīng)過一晚上的修養(yǎng)，傅瑞的臉色瞧著好了很多。他一來還沒說幾句話呢，就被請進了院子里。傅瑞臉上的喜色幾乎不加掩飾，心里以為自己終于要成功了，結(jié)果一進迎客的花廳，便看見傅荀笑容滿面的坐在那兒。而程寧就坐在他的旁邊。

    傅瑞進門的腳步頓了頓，語氣有些干巴巴地問道，“大哥今日在家啊?！?/br>
    “阿寧說你一直想進來，我便今日特意留下了?！备弟髂樕鲜冀K帶著淺淺的笑，仿佛他真的多么熱情好客似的。

    傅瑞雖然敢勾搭大嫂，但都是挑傅荀不在的時候的，他吃過他的虧，現(xiàn)在看見他這樣子絲毫不覺得欣喜，只覺得瘆得慌。

    傅瑞記得他這個大哥小時候總是一副陰沉的樣子，每次若是有人打，他便咬住了一個人，任別人怎么打也不松口，他身邊有一個小廝曾生生被他咬下來過一塊rou。后來傅荀長大了，也沒有以前陰沉了，反而時不時的還會露出和善的笑意來，但傅瑞只覺得這樣的傅荀反而更讓人忌憚了。尤其是想到有些曾經(jīng)被他娘安插到他院子里的丫鬟小廝的下場，他看著傅荀的笑臉就更是汗毛倒立了。

    他隔了三個椅子，在程寧坐的那邊挑了個位置坐下。

    傅荀臉上的笑意似乎又擴大了些，他說道，“二弟一直想要過來，怎么此刻卻如此生疏了呢？”

    傅瑞想說我們的關(guān)系從來都是這么生疏的，恐怕你此時此刻恨不得掐死我呢，但人在屋檐下，他還是沒敢說，他此時萬分后悔沒問清楚就直接跟丫鬟進來了。

    他只能推辭道，“不用，不用，我坐這里靠著門涼快?！?/br>
    程寧此時倒是顯得很高興，她聽了傅荀的話也歡快地向傅瑞招招手道，“坐，坐?！?/br>
    她指的是兩人旁邊的位置，傅荀也附和道，“對啊，這天氣也不算炎熱，二弟坐過來一些我們好說話?！?/br>
    傅荀的手指慢慢敲著茶幾，又慢悠悠的補充了一句，“我看阿寧很喜歡你呢？”

    程寧也傻乎乎的笑著接了一句，“喜歡?！?/br>
    傅荀敲著茶幾的手一下子就停了下來，他把手抬起來，輕輕的揉了揉程寧的腦袋，對著傅瑞輕笑著的說道，“瞧，我說的沒錯吧?！?/br>
    傅瑞額頭幾乎要滴下冷汗，他笑容有些僵硬道，“哪里，哪里，不過是大嫂客氣而已。”

    “是嗎？”傅荀的身子往程寧那邊側(cè)了側(cè)，湊在她耳邊輕聲問道，“阿寧喜不喜歡他??？”

    “喜歡?！背虒幋鸬煤芸?，但還記得對著傅荀說了一句，“也喜歡，夫君。”

    “阿寧可真貪心呢，怎么能喜歡那么多人呢？”傅荀摸著程寧的頭發(fā)，語氣愈發(fā)溫柔了，但傅瑞在旁邊看著，卻覺得傅荀的表情就像是下一刻就能把手放到程寧的脖子上似的，他在旁邊跟個鵪鶉似的，不敢說話。

    程寧也糾結(jié)了，她似乎回答不了這個問題，有些討好的笑著看著傅荀，“都喜歡?！?/br>
    “可是我只想你喜歡我一個人怎么辦呢？”傅荀也露出了一個苦惱的表情，他說著又轉(zhuǎn)頭問傅瑞，“二弟，你說是不是呢？”

    傅瑞下意識的點頭，“是，是，大哥說的是?！?/br>
    “既然二弟也這么認為。”傅荀放下了一直按在程寧頭上的手，臉對著傅瑞，語氣溫和道，“你以后還是不要經(jīng)常來打擾你大嫂比較好?！?/br>
    傅瑞臉上的神色有些尷尬又有些氣惱，他像是終于忍不住了似的，說了一句，“這整個邕寧侯府我想去哪去哪，憑什么不能來這里。”

    傅荀一下子臉上的笑意跟綻開似的，“這是自然，只是不知道二弟前幾日過得怎么樣？”

    前幾日他在牢里能過得怎么樣？自然是不怎樣了，但傅荀為什么突然問這個，傅瑞腦中有什么一閃而過，直接大喊出聲，“是你，這一切都是你設(shè)計的是不是？”

    “二弟在說什么，我不過是隨便問問罷了?！备弟髂樕弦苫蟮谋砬椴凰谱骷伲秃孟袼娴氖裁炊疾恢浪频?。

    傅瑞卻不相信，依舊說道，“我就知道，那里怎么可能沒事會有官差過來，一定是你在背后搗鬼?！?/br>
    傅荀臉上的笑意淡了下來，語氣有些輕飄飄道，“二弟還是不要亂說為好，否則我真坐實了這個罪名，再送你進去修養(yǎng)幾天也無不可?！?/br>
    傅瑞想到那幾天的生活，一下子就冷靜了下來，他看著傅荀有些冷淡的臉，又開始后悔自己沒有好好控制自己的脾氣，他在家雖然受寵，可自從傅荀有了實權(quán)之后，就連他爹都不敢怎么樣他了，更不要說他自己了，最多不過背地里使些小手段，逞逞威風(fēng)而已。

    他有些訕訕的說道，“我剛才不過一時情急而已，一時情急。”

    他說著從椅子上站起來，“我突然想起還有一些事就不叨擾了。”

    程寧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也跟著站了起來。

    傅荀看著她，問，“阿寧是要干什么？”

    程寧看了看傅瑞，扯了扯傅荀的袖子，“走？”

    她是問傅瑞為什么要走。

    “他有事，要回去了。阿寧是舍不得嗎？“傅荀臉上又恢復(fù)了那種溫柔的卻虛偽的笑意，眼睛卻是冷冷的看著程寧。

    “沒事，沒事，我自己先回去了?！备等鸩坏瘸虒幷f話，就自說自話的一陣風(fēng)似的出了花廳。

    等出了風(fēng)荷園一段距離，他才“呸”了一聲，罵道，“什么玩意兒?！彪S后又向四周望了望，確定沒人之后，才又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程寧看著傅瑞突然離開的背影，又轉(zhuǎn)過頭，一臉茫然的看著傅荀，她到現(xiàn)在都沒明白過來剛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傅荀卻沒有回答她，他把自己的衣服從程寧的手里拿了出來，徑直出了花廳去了書房，還對外面守著的人說道，“不許任何人進來。”

    第11章 教訓(xùn)

    傅荀生氣了。

    能讓程寧意識到這一點也是很困難的，主要還是丫鬟提醒。

    自從那天不讓程寧跟著他去書房后，傅荀已經(jīng)好幾天都是很晚回來了，有時甚至是院子都快落鎖了才回來。

    程寧不太適應(yīng)這種變化，每天還是傻乎乎的等著傅荀一起吃晚飯，就算是餓的肚子咕咕叫了，也只是眼神有點垂涎地盯著桌子上的菜。

    “夫人要是餓的話就先吃吧。”如雨在旁邊看著勸道。她們一般在傅荀不在的時候陪在程寧的身邊，傅荀一回來，她們就自覺自發(fā)的保持距離，退到屋子外面。

    程寧搖了搖頭，雖然感覺已經(jīng)在咽口水了，但還是說道，“等，夫君。”

    “世子回來了廚房會另外準備的，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這么晚了，夫人還是先吃吧?！比顼L(fēng)有些不忍心，世子已經(jīng)三天沒回來吃晚飯了，夫人卻還是堅持等世子，有時候等著等著就睡了，說起來，夫人也是三天沒吃過晚飯了。

    程寧依舊搖頭，臉上的表情很堅持，“等，夫君?！?/br>
    如風(fēng)如雨沒辦法，只能先拿了些糕點給程寧墊墊肚子，這次程寧倒是沒拒絕，乖乖地吃了。

    夜色一點點的濃重起來，桌上的菜也漸漸沒了熱氣。

    大理寺。

    守門的衙役見有一處屋子還有燭火，便問旁邊的人，“這又是傅大人的屋子吧?！?/br>
    旁邊的人點頭，“是啊，這都好幾天了，也沒聽說最近有什么大案子啊?！?/br>
    兩人又都看了亮著的那處一會兒，最后還是那個剛開口的衙役說，“算了，這些大人們每天都在想什么，干什么,也不是我們這些人能猜的，要不然也不會人家坐在里面辦案，我們守在門口吹冷風(fēng)了?！?/br>
    另一人深以為然，點點頭，又恢復(fù)了認真守門的樣子。

    入夜的梆子敲了幾聲，不知不覺已經(jīng)到了亥時，大理寺巡夜的人在傅荀的屋外敲了敲門，“大人還不走嗎，快要落鎖了。”

    “有勞，馬上走?！蔽堇飩鞒瞿腥说穆曇?。

    即使屋里的人看不見，巡夜的人還是對著里面拱了拱手，“不敢，不敢，大人勤于公務(wù)，是我打擾了?！闭f完，他又提著燈繼續(xù)往別的地方去了。

    屋里的燭火明明滅滅，在傅荀的身上投下了一層陰影，他的手里拿著一些卷宗和書信，正是一些寒山鎮(zhèn)的資料。

    他從那副畫上得出寒山鎮(zhèn)三個字后便讓原本在黔洲的人去查，黔洲有不少州府，各個州府下又有大大小小的鎮(zhèn)子，這個寒山鎮(zhèn)在其中毫不顯眼，派出去的人廢了好一番功夫才查到了其中的蹊蹺之處。

    寒山鎮(zhèn)本身并無異處，和所有受災(zāi)的地方一樣，屋宅損毀多半，街上盡是流民，靠著官府那微薄的救濟，每天都會死好幾個人，但其中卻有一個叫康華村的地方竟然被戒嚴了，村里的人出不來，村外的人進不去。

    這個村子三面環(huán)山，山洪來的時候，一整個村子幾乎都毀了，按道理這里該是受災(zāi)最嚴重的地方之一了，官府也應(yīng)該重點關(guān)注這里，雖然官府給的理由也是這個，可把村子唯一的出口派人看守起來，既不讓出，也不讓進，怎么看都有些不對勁。

    都說災(zāi)后多疫情，被派去打探消息的人看到進出的官兵運過一些草藥和石灰進去，便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他不敢有所耽擱，立刻把這件事寫了信快馬加鞭寄給了傅荀，無論這個猜測是真是假，這都是一個很大的突破口。

    傅荀這些日子就在忙這件事，災(zāi)后出疫情本就是一件大事，若還隱瞞不報，其中說是沒有貓膩也沒有人信了，傅荀要做的就是把這件事不露聲色的捅到皇帝面前。

    他回府的時候，街上已經(jīng)宵禁了，涼涼的夜色中只有他和他身后的幾個仆從行走在路上，偶爾遇見幾個巡邏的官兵，還需出示一番身上的令牌，實在是有些孤寂的意味。然而傅荀卻像習(xí)慣了似的，臉上既沒有焦急，也沒有不耐煩，只是不疾不徐的自己提著一盞燈緩緩走著這條歸家的路。

    也許對他來說這也算不上什么歸家，自從他母親去世，父親另娶之后，那個所謂的家便已經(jīng)徹底消失了，留下的不過是一些一個幼童如何在自己府中掙扎求生的記憶。

    漸漸的，那條漆黑的路走完了，露出門前掛著兩個燈籠的大門來。府里的下人把門打開又合上，傅荀便又一次回到了這個對他來說只算是他落腳的地方，揮退了欲要替他提燈引路的下人，傅荀自己提著一盞燈，穿過長長的回廊，到了自己住的地方。

    這個時間按府里的規(guī)矩已經(jīng)到了各個院子落鑰的時候，但這幾日他回來的時候，總能看到院子里還有微弱的燈光，每次這時候他才會驚覺自己的生活中居然就這樣多了一個人。

    程寧已經(jīng)等著等著趴在桌上睡著了，她不僅心智如孩童，連生活的習(xí)性似乎也一直停滯了，入了夜便會犯困，即使自己一心想等人回來，也總是還沒等到就先控制不住的睡著了。

    因為這些日子大概摸清了程寧的脾氣，兩個丫鬟也沒敢把她放到床上，而是給她身上蓋了件厚厚的披風(fēng)。

    看見傅荀回來，他們沒有像往常一樣識趣的退到門外，而是都站在程寧的旁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看著他。

    傅荀知道他們想說什么，卻不想聽她們說，皺了皺眉，直接說道，“還不退下！”

    兩個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還是只能無奈的出了房門，但如風(fēng)到底心思單純，關(guān)門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夫人這幾日為了等世子連飯都沒用過，還請世子多體諒我們夫人。”

    傅荀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如雨趕緊合上門，拉著如風(fēng)退了出來。

    程寧趴在桌上，似乎連夢中都是不開心的樣子，不復(fù)平時的笑靨，兩條眉毛深深的皺了起來，口中有時還會喊著，“夫君?！?/br>
    抱人上床不過片刻的事，但傅荀卻沒有做，他仍是和前幾日一樣，直接撤了程寧身上的披風(fēng)，等人被凍醒了，他才語氣冷淡的說道，“醒了，自己脫了衣服上床吧?！?/br>
    程寧還有些不清醒，每次被這么弄醒，都會神色茫然，然后看見傅荀，又露出一個傻乎乎的笑容，“夫君，回來了?！敝缶退愀鷤€游魂似的，全憑本能脫衣服上床，然后一睡不起，直到第二天。

    傅荀目光冷冷的看著程寧搖搖晃晃的向床鋪走去，即使她差點磕到床沿，傅荀也沒有半點要出手相幫的意思。

    他這幾天有事是真的，但不至于深更半夜回府，程寧對傅瑞的態(tài)度讓他覺得這個妻子還是不夠聽話。他的東西為什么要去和別人親近，無論那人是不是傅瑞，他都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

    傅荀不介意讓她吃些苦頭，但他卻沒用，而是選擇了這種方式，不是因為心軟，而是因為他知道畢竟皮rou之痛，這種方式更能讓她記住教訓(xùn)，若是她還是記不住，那這件東西也可以直接丟了。

    程寧的一切行為自然有人報與他知道，她的殷切眼神他也感受到了，這讓他欣慰，至少她還是屬于他的，傅荀看著床上那早已睡著的一小團，眼底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留下一個人總比毀掉一個人讓人開心許多。

    差不多到時候了，傅荀心想。

    許是撐了這么多天終于撐不下去了，一向健康的程寧，在第二日清晨一直沒醒來，直到丫鬟覺得不對勁進去查看，才知道人渾身都是guntang的，顯然已經(jīng)燒糊涂了。

    大概正應(yīng)了病來如山倒那句話，程寧的情況看起來很嚴重，整張臉燒的通紅，嘴里也發(fā)出難受的哼哼聲，但就是叫不醒。

    如風(fēng)如雨急壞了，趕緊請了小廝去請大夫。

    程寧不是個嬌氣的人，從小到大雖然吃喝不算太好，卻極少生病，一般的病也都靠自己熬一熬，或者徐嬤嬤去藥店抓些最便宜的藥度過，她自己燒的糊涂說不出話，兩個丫鬟也不知道她的情況，只能一邊不斷給她擰帕子擦身子，一邊不住的往門口張望，看大夫來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