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丘松擺擺手，“杜老弟過譽、過譽了。”說著，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一個勸一個飲，徐丘松本就微醺，這下更是幾近半醉。加之杜霆之言行之間有意奉承，一時忘形，言行便有些無狀起來。他攬住杜霆之肩膀拍了拍，道：“杜老弟有眼光、有眼光吶！”

    “我徐丘松，正是發(fā)達之際！我那、我那長女，如今得封晉安縣主，夫人也是四品淑人，這是陛下、太后的恩典，是、是我！我……前途無量、無量！”說到后來，顯是醉得深了，已有些胡言亂語了起來。

    杜霆之心中冷笑一聲，夫人是四品淑人，女兒是晉安縣主，這徐丘松自己卻只是個七品縣丞。真?zhèn)€論將起來，倒還要對自己妻女行禮。陛下封賞了徐錦瑟與魏氏，對徐丘松卻只字未提，這般姿態(tài)已是足夠明顯，倒不知他哪里來得這般得意，竟還覺得自己前途無量。

    只現(xiàn)下這話卻不適出口，他只笑了笑，并未應(yīng)聲。

    不想徐丘松歪歪斜斜的站起身來，搭上他的肩膀，拿了酒杯遞到眼前，道“不是我說，杜老弟你，你，嘿嘿——”

    徐丘松怪笑一聲，手腕一抖，那酒灑了大半，他卻渾然不覺，直笑道：“你做、做那駙馬，既無實權(quán)，又無名利，倒不如我這七品小官，有所憑仗，嘿嘿，你今日找我，可算……算是找對了，跟著我一道，前途、前途——”

    說到后來，已是唔唔噥噥聽不清楚了。

    杜霆之眼光一凝，如刀般看向徐丘松，卻見對方只知嘿嘿傻笑，像是全不知剛剛說了什么。

    他下意識的看一眼已經(jīng)無意識的魏仲棋，面上端起個笑容，道：“如此，杜某，還真有件事要勞煩徐兄了?！?/br>
    “什、什么——”徐丘松醉眼惺忪的拍了拍胸膛，“包、包在我身上！”

    杜霆之勾起嘴角，壓下聲音，在他耳畔低語幾句。徐丘松立即驚道：“不、不可——”

    “徐兄，徐大人——”杜霆之緩緩道：“這般好事，緣何推拒？”

    “這、這，不可、不可——”徐丘松連聲拒絕，因著舌頭還不大利索，經(jīng)險些咬到舌頭。

    杜霆之冷笑一聲，“徐兄，這事兒，怕是，由不得你了——”

    他湊到徐丘松耳畔，說了一句。

    徐丘松驀地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杜霆之卻胸有成竹一般笑道：“徐兄，可是明了？”

    徐丘松被驚得酒都醒了大半，只酒勁上頭，腦中還有些木然，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杜霆之微微一笑，“這般，我便當徐兄應(yīng)下了。”

    說著，一拂衣袖，站起身來，朝徐丘松拱手道：“杜某尚有些事情，便不叨擾徐兄了。”說罷，徑自往外走去。

    行至門前，卻又想起什么一般，頓住腳步，回首道：“還望徐兄早做決斷，二殿下與杜某，都等著你的好消息。”

    說到此處，頓了一頓，才道：“……還要勞煩徐兄，悉心照料了?！闭f完，也不待徐丘松反應(yīng)，便拉開雅間大門，大步而去。

    徒留徐丘松在雅間中，一臉渾渾噩噩，癱坐座上，消化著剛剛聽到的驚人消息。

    一時間，這雅間中，除了魏仲棋熟睡時發(fā)出的呼嚕聲外，靜謐如同死寂。

    而在雅間之外，一道纖細身影悄悄從房頂躍下，趁著夜色掩護，匆匆向徐府奔去。

    此刻徐家，徐錦瑟房中，也正迎來一位不速之客。

    徐錦秋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安嘉公主欲為腹中孩兒祈福，將去法嚴寺上香，京中貴女多有跟從，竟異想天開一般，纏著徐錦瑟，想叫她托了安平郡主的關(guān)系，將自己加進跟從之列。

    她卻不想想，安嘉公主此次上香，乃是為子祈福。相約者多是未出嫁時熟識的貴女，能夠跟從的，也都是她們的親眷之女。安平郡主尚且待字閨中，自己都未跟隨，又談何將她加進跟從之列？

    這祈福，跟從的，與其說是京中貴女，倒不如說是諸府少奶奶才是，倒不知徐錦秋為何看上了這次出行。

    徐錦瑟微微斂目，倒是不知此事，與那劉二公子可有關(guān)系？

    徐錦秋不知她心中所想，只一味纏著她，央她應(yīng)允。須臾，見她半絲都不松口，眼中竟閃過一絲怨懟。

    只徐錦秋如今倒也學(xué)乖了，不敢直接將這怨懟表現(xiàn)在面上，只咬咬牙，繼續(xù)央求。

    便在此時，鴻雁面色焦急的從外返回。

    見到徐錦秋在房中，面色頓時一整，退立一旁，仿若無事一般。

    徐錦瑟卻看出她眼中焦急，知她定有要事，心中一轉(zhuǎn)，便隨意應(yīng)對幾句，打發(fā)了徐錦秋出去，對她面上再壓抑不住的怨懟視而不見一般。

    待徐錦秋一走，鴻雁便急急道：“小姐，奴婢有要事相稟?！?/br>
    鴻雁一貫沉穩(wěn)，能叫她露出這般近乎失色表情的，定非小事！

    徐錦瑟忙叫荷香守在門外，才召了鴻雁過來。

    鴻雁剛一上前，便低聲道：“小姐，奴婢今日出府，路上遇見了魏家公子拉了杜駙馬與老爺去匯泉酒樓飲酒，覺著有些不對，便暗中跟上……”

    魏仲棋、杜霆之與徐丘松？這三人牽扯在一起……

    徐錦瑟心中微微一沉，還未及深思，便聽鴻雁道：“小姐，后院中的寶兒少爺，乃是杜駙馬的私生子！”

    什么??？

    徐錦瑟忍不住倒抽口氣。

    第184章 驚覺

    寶兒是杜駙馬的私生子？

    “這是怎么回事?。俊毙戾\瑟震驚無比，忍不住拽住鴻雁衣袖，“寶兒不是陳伯忠的外室子嗎？如何、如何竟成了杜霆之的私生子？”

    只口中雖是如此發(fā)問，心中卻忍不住想起前世那模糊的印象，杜霆之抱著寶兒說話的模樣，想起自己之前百思不得其解，陳伯忠的外室子如何會與當朝駙馬有所牽連、還能叫當朝駙馬屈尊降貴的來抱他，想起杜霆之前世抱著寶兒、朝徐丘松露出的那個笑容……

    一時間，竟覺一陣天旋地轉(zhuǎn)，眼前的一切都搖擺了起來！

    鴻雁的驚呼聲響起，耳中卻如同隔了一層厚厚的膜，聽不真切。過了好一會兒，徐錦瑟的知覺才逐漸恢復(fù)，映入眼簾的，是鴻雁焦急的模樣。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鴻雁一手在她胸前順氣，另一手在背后揉撫著幾處xue位。暖暖的感覺從背后傳來，叫徐錦瑟略緩過來幾分。

    她尚有些驚魂未定，只胡亂點著頭，抓住鴻雁的手臂問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將看到的事情細細與我說一遍?！?/br>
    鴻雁見她面色雖是煞白，眸光卻已聚攏，已不似先前那般失魂模樣，才略放下了心，將方才看到的那雅間中之事描述了一遍。

    徐錦瑟聽她道魏仲棋先被灌醉，便知他于此事中，只是個不甚重要的牽線角色，杜霆之顯然未打算讓他涉及機要之處。又聽鴻雁講到杜霆之趁徐丘松酒醉提出要求，徐丘松驚愕推拒，杜霆之方才出言脅迫，叫他不得不應(yīng)了下來……

    “奴婢聽著，杜駙馬是想叫老爺出面，想法子叫人覺著小姐對二皇子情根深種、非君不嫁，再趁勢求陛下下旨，將小姐送入二皇子府中為側(cè)妃。”鴻雁說著，忍不住皺起眉頭。這杜霆之好生算計，這般一來，小姐名聲被污，除了嫁入二皇子府，竟是別無選擇。

    徐錦瑟此刻最為關(guān)心的，卻不是這個。徐丘松何等為人她早便知道，二皇子對自己有所圖謀也并非不可思議，他們這番謀算，不過是叫她處境更為艱難罷了，可叫她在意的是——

    “你說，杜霆之是用什么威脅父親的？”

    “那杜駙馬壓低了聲音，在老爺耳邊說話。奴婢自幼習(xí)武，聽力較常人更敏銳些，這才聽到——”鴻雁想起聽到杜霆之話語時那匪夷所思的心情，不由壓低聲音道：“杜駙馬對老爺說，謝謝老爺替他養(yǎng)了多年兒子，如今公主有孕，這孩子便更要勞煩老爺了。”

    這話一出，徐錦瑟眼前幾乎立刻浮現(xiàn)，徐丘松當時那如遭雷殛的表情。莫說徐丘松，便是她，此刻也是難以置信。

    依著杜霆之所言，徐丘松替他養(yǎng)了多年兒子。那這兒子，便只能是寶兒了……

    此事說來，倒算杜霆之的把柄。可如今安嘉公主身懷有孕，陛下都百般重視，若此時消息曝出，杜霆之固然落不得好，徐丘松替當朝駙馬養(yǎng)了私生子，又能有何好下場？

    杜霆之此舉，看似將把柄放在徐丘松手中，實則卻叫他們成了一個繩上的螞咋。徐丘松不敢揭露此時，杜霆之卻反過來以此為挾，是看準了即便事發(fā)，安嘉公主也不會棄他？

    他何來的自信如此行事？二皇子與他又有何關(guān)聯(lián)，竟能叫他這般冒險、行此昏招？

    當日她與安平郡主撞破杜霆之與人私會之事，接著便遭遇劫匪，此事是否與杜霆之有關(guān)？弱勢有關(guān)，他又是哪里來的人手，即刻便敢對郡主下手？

    這一樁樁、一件件事情，猜不出、摸不清的疑惑在徐錦瑟心中不斷翻騰，幾乎要將她的腦子攪得一團混亂。

    迷迷蒙蒙間，又有一個朦朧想法從腦中浮現(xiàn)——

    此事若一個不好，叫安嘉公主知了這消息……公主本就體弱，孕期之出便一直在保胎，前些時日才終于得了太醫(yī)準信可以下床活動。若是因著這事，影響了公主身子，陛下降罪起來，徐家一個共犯之責(zé)絕逃不掉。

    更有甚者，若是公主有個萬一……

    難道、難道——

    一個可怕的猜測浮現(xiàn)在心中——前一世，徐家被抄家滅族，可是與此，有所關(guān)聯(lián)？

    想到此處，徐錦瑟忍不住瞪大眼睛，雙手抓緊衣襟，大口大口的吸氣，卻抑制不住心肺間翻涌的劇痛，直如將要窒息一般。

    前世得知安國公府被抄家之時，那來往之間人潮紛亂、無數(shù)冷眼嘲諷、痛徹心扉，一夕之間，偌大家族頃刻覆滅，熟悉的人生離死別，再無相見之日。那些蒼白的、血紅的、晦暗的畫面交織在一起，如同命運殘酷的手掌無情覆下，叫人除了毫無用處的掙扎，便什么都做不了。

    那是她下意識淡忘的場景、是她一世之中最恐懼的回憶，前世之時，每每午夜夢回，她都要揪這心口，叫自己不去回想。于是真的，這段記憶便真的如同粉飾太平一般，在回憶中淡去，最后被徐錦華那喪心病狂的陷害徹底覆蓋。

    鴻雁的話，敲碎了她曾經(jīng)的自欺欺人，叫她再次回憶起了當日，那種痛徹心扉、惶恐無助的感覺！

    徐錦瑟劇烈的喘息著，經(jīng)了一世、經(jīng)了一世，她好不容易得回了自己的身份、認回了娘親，還得封縣主。自以為已經(jīng)徹底擺脫了前世的命運，如今卻發(fā)覺，這一切都變得波詭云譎，自己先前竟像是管中窺豹一般，對近在咫尺的危機渾然不覺。

    她這模樣叫鴻雁驚詫萬分，自她跟在徐錦瑟身邊以來，對方一直沉著冷靜、鮮有失態(tài)，更不要說如同今日這般，反應(yīng)激烈到嚇人的地步。

    寶兒之事，到底有什么蹊蹺，竟能叫小姐失態(tài)若此？

    鴻雁按下心中疑惑，只不斷揉撫徐錦瑟后背，盡力緩解她的不適。

    良久，徐錦瑟的呼吸方才平復(fù)。她伸出一手，攀住鴻雁手臂，用沙啞的聲音道：“鴻雁，你現(xiàn)下，可有辦法聯(lián)系上晏世子？”

    第185章 多事之秋

    “奴婢可以的?！兵櫻阍?jīng)是晏庭曜為安代公主挑選的侍女之一，一身武藝也是當時習(xí)得。她與晏庭曜之間自有些可以避人耳目聯(lián)系的法子，徐錦瑟也是知曉的。故而她此刻有此一問，鴻雁頗有些詫異。

    只她向來不會多話，雖是詫異，面上卻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只低低應(yīng)了。

    徐錦瑟張了張嘴，卻沒有出聲，似是在猶豫著什么。過了片刻，才閉了閉眼，低聲道：“我手書一封，你想辦法將它交予世子?！?/br>
    鴻雁自是應(yīng)了。

    徐錦瑟提起筆來，將自己與安平郡主撞見杜霆之私會、二皇子身畔幕僚與杜霆似有來往、杜霆之與二皇子沆瀣一氣之事一一寫上，同時略一猶豫，又將鴻雁無意間得知寶兒乃是杜霆之私生子之事寫了上。至于那仲平與裴淑嫻相見之事……因著不知該如何解釋裴淑嫻與此事關(guān)系，便只略提了一句，山西巡撫裴永睿之女與仲平或有聯(lián)系。只希望他能領(lǐng)會得自己的意思吧。

    諸事寫罷，徐錦瑟略有遲疑，想了一想還是提筆寫道：聞二皇子有心，錦瑟惶恐無措，若君有策，萬望指點。

    待擱下筆，又想起魏氏體弱、不能cao勞，自己自小被云姨娘調(diào)換了身份，如今雖是已換了回來，卻到底耽擱了十幾年。外祖那邊，雖與魏韻靈感情尚可，卻畢竟只識得短短時日，且對方性子天真爛漫，這般事情卻是無法托付的。

    大哥徐錦程雖在逐漸接納自己，多年的隔閡卻尚未完全消除，而安國公府處便更不必說了，此事若叫他們得知，不推波助瀾便是好的。

    思來想去，此刻竟只有晏庭曜適合托付。

    徐錦瑟輕嘆一聲，將信交與鴻雁。見她拿著信出了門去，才略略松了口氣。

    只是將信送出，尚未收到晏庭曜的回復(fù)，她便有種一直積壓在身上的重擔，教人稍稍分了去的感覺。

    此時徐錦瑟并未深思，她與晏庭曜相識也不過一年多些，便交托了這般信任，實非尋常。

    這便是所謂當局者迷了。

    且不說晏庭曜接了她的信后當即便叫鴻雁傳遞了叫她安心之語，此后的一月，便像是應(yīng)了多事之秋的說法，諸般事情接連發(fā)生，簡直叫人應(yīng)接不暇。

    先是大皇子賑災(zāi)有功，接著太后壽誕、二皇子令人排出了失傳多年的霓裳飛天之舞，得了太后夸贊，二人正爭寵爭得不相上下時，皇帝突下旨意，迎薩日娜公主入宮。因著進獻延年有功，甫一入宮便得封怡妃，入主宣蘭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