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去學校，真的是為了送禮物嗎？”趙慶田認為，一定還有其他原因，“那后來為什么去了一號樓？”

    董曉悠坦率地回答：“早知道他不會收，但還是要去，這樣以后回想起來，總不能說我沒有送……去一號樓么、聽程依青的指示啊?！?/br>
    看對方的表情更糾結(jié)了，女孩兒繼續(xù)解釋：“以死威脅，楊茗都不肯見我，可即使這樣，我也一點兒都不想從那個地方跳下去，從空中落下的感覺有什么好的，光想想就覺得很惡心。”

    趙慶田依然找不出女孩兒的邏輯。

    “哈哈——你聽不懂，對不對？”董曉悠突然笑得前俯后仰，“知道我親自實驗之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什么嗎？”

    兩人都有點兒戒備地看著無緣無故興奮起來的女孩兒。

    “她不是因為受到我們的欺辱，已經(jīng)過去了的事情，所有人都會慢慢忘掉的……根本、根本就不至于跳樓，只有對未來的絕望，才能克服對死亡的恐懼。”

    表面上不著邊際的言論，似乎在暗示非常重要的信息。

    趙慶田在心里不斷重復著女孩兒的話，一個字一個字進行分析。

    見兩人都不說話了，劉郁白拿起桌上的藍色便簽紙，問出了一直纏繞在腦子里的疑惑：“給李木涵的留言是‘我恨你’，給你的卻是‘討厭你’，用詞上的區(qū)別代表了什么意思？恨，不是要比討厭更深一步嗎？”

    董曉悠無奈地聳聳肩：“對呀，所以我只是燒傷，李木涵卻丟了命。”

    她不以為然的反應讓趙慶田感到詫異。

    按照方儷冰的敘述，當初提議扒光程依青關(guān)到陽臺上去的人，是董曉悠，李木涵頂多算一個助紂為虐的幫手罷了。

    劉郁白的語氣中透露出不能認同的態(tài)度，也正是趙慶田想要表達的看法：“你覺得李木涵對程依青的傷害更大嗎？”

    董曉悠對他們的質(zhì)疑很不滿：“當然了，對程依青來說，沒有了陸千芊，可就完全是孤零零一個人了，李木涵挑撥了她們之間的關(guān)系，才是真的把程依青往絕路上推了一把呢！”

    女孩兒碎片式的辯解，卻讓趙慶田驀地意識到自己之前的狹隘。

    在同個屋檐下一起生活了將近一年的六個女孩兒，彼此之間的矛盾早已交織成網(wǎng)，5月19號下午發(fā)生的事情，也只是一次集中爆發(fā)而已，和后來三個案件有關(guān)的，或許是更早萌生的殺意。

    而接下來，董曉悠以天真的神情輕輕吐出的句子，用驚世駭俗來形容，再貼切不過了。

    “既然這么好奇，為什么不去問問程依青呢？”

    劉郁白發(fā)現(xiàn)女孩兒并非在開玩笑之后，甚至忍不住想回頭看看身后。

    趙慶田的眼神兒里也閃過一絲慌亂：“你說、問，問誰？”

    “程依青?！?/br>
    脫口而出的回答，自然得就好像隨時都可以給程依青打個電話一樣。

    “咳——”劉郁白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了，緩了緩氣，“可、可是她已經(jīng)死了啊?！?/br>
    不會是沒有見到楊茗，受了刺激，精神錯亂又加重了吧？徒弟向師父投去一個不安的表情。

    “凌晨三點，去一號樓樓下，她可能會在那里出現(xiàn)的，很多人都見到過，你們沒聽說嗎？”

    趙慶田皺眉，暗自斥責，這又是誰散布的謠言，裝神弄鬼的……猶豫了片刻，決定盡量開導開導面前這個不堪一次又一次打擊，幾乎喪失了理智的女孩兒：“給你發(fā)信息的，并不是程依青，只是有人冒用了她的號碼而已?！?/br>
    可董曉悠像是信仰遭到了輕視，竟然有點兒生氣：“有人拍到了照片，真的，是她，我怎么會看錯，就是她！”

    趙慶田不由嘆氣，之前只是疑心重重、擔驚受怕，休養(yǎng)了一段兒時間，以為好轉(zhuǎn)很多，沒想到變成了深信不疑、坦然接受。

    不易察覺地搖了搖頭。

    然而，當董曉悠從論壇里找出那張傳說中拍到了程依青的照片，擺在自己臉前的時候，趙慶田仿佛聽見“啪——”的一聲，自己腦子里有一根兒繃緊的弦兒，被猛然撞入眼底的畫面挑斷了。

    微弱的路燈下，一條整齊的四季青隔離帶從墨綠向漆黑漸變，而夾在中間的身影令人不寒而栗。

    不僅是因為過肩的長發(fā)遮住了大半張面孔、白色的連衣睡裙暈染成了慘淡的一片……最悚然的是照片中，女孩兒從胸口到膝蓋，水墨畫一般，蔓延著暗紅的血花。

    董曉悠得意地拿回手機：“是她吧？”

    平淡的三個字，讓趙慶田嚇了一跳，明顯顫動了一下。

    劉郁白抑制不住好奇，湊到董曉悠旁邊，低聲請求：“能不能讓我看看？”

    女孩兒很大方地把手機遞給了他。

    “呃啊——”

    屏幕就停留在剛才的照片，冷不丁映入瞳孔，讓有了一點兒心理準備的小伙，本能地推遠了手機。

    看著徒弟臉上那被蛇咬了似的、緊緊擰成一團兒的眉頭，趙慶田確信了自己的判斷——照片上的人影，和當初從檔案中看到的、程依青跳樓身亡的現(xiàn)場照片極其相似。

    尤其是后面，宿舍樓上那個不容忽視的數(shù)字“1”，像是要鞏固造謠者的權(quán)威，正處于墻上亮光的中心。

    “你從哪里看到的？”

    “學校貼吧，不過現(xiàn)在很多論壇里都有了。”

    糟了，這是兩人的第一反應。

    趙慶田深吸一口氣，穩(wěn)穩(wěn)心神兒：“什么時候？”

    “嗯……”最近消磨時光的生活，都不怎么在意日期，董曉悠努力回憶，“半個月了？李木涵跳樓之后，沒兩三天?！?/br>
    默默盤算，今天是27號，李木涵自殺是在6月11號。

    “你說，李木涵也會回來嗎？”女孩兒添亂地說。

    “嘀嘀——”

    從屁股下面突然傳出的提示音，讓劉郁白一下子彈起來，差點兒跌坐到地上。

    不由地無聲咒罵了自己一句，怎么膽小成這慫樣了？！

    “誰??？”董曉悠八卦地問，“不會是程依青聽到我們談論她了吧？”

    準備靠近屏幕的手指，卡了一下，抬頭看到師父注視的目光，壓下腦子里的胡思亂想，“唰——”地一下劃開。

    顧慮到董曉悠在場，劉郁白給師父遞了個眼色，什么也沒說，就把手機收回了口袋。

    如同得到感應了一般，趙慶田襯衫口袋里的手機也響起了鈴聲。

    “喂？”

    隔著老遠，劉郁白都聽到了隊長激動的聲音。

    從“等著被記者圍攻”、“聯(lián)系過網(wǎng)絡(luò)公安”、“務必想好解釋”、等只言片語，不難猜出，那張被稱為拍到了程依青的照片，已經(jīng)掀起了驚濤駭浪。

    看著師父愁眉不展、疲于應對的樣子，劉郁白甚至連報道時可能用到的標題都想好了幾個。

    “某高校驚現(xiàn)一年前自殺女生的陰魂?！?/br>
    “蓄意傷害室友的真兇，竟是慘遭欺辱的亡靈?！?/br>
    “深夜聽到哭聲，拍出照片卻發(fā)現(xiàn)穿著血衣的女孩兒?！?/br>
    哇——隨便哪一個，都夠讓他們頭大的。

    掛掉電話，看見董曉悠已經(jīng)在揉眼睛，趙慶田想起隊長強調(diào)了好幾遍的指示，覺得確實該離開了。

    “哦對，最后問一句，你知道照片是誰拍到的嗎？”

    “不知道，可不論是誰，都是在聽從程依青的指示而已，就像火災時候的我?！?/br>
    唉……女孩兒的病情，該怎么告訴她的mama呢？又是一件讓人發(fā)愁的事情。

    “那你知道是誰最先傳到網(wǎng)上的嗎？”

    董曉悠攤手：“不知道，方儷冰把鏈接發(fā)給我的，讓我認認是不是程依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