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帝也明白這點，他不讓文秀回府不僅是因她見證了自己不堪的一面，更是因為可以想象的后果而躁怒。

    他根本不想成親，文秀也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少帝重心意，不是他自己能看上眼的，納入后宮放著都煩。

    “模樣平平淡淡，性子也沉悶，那些人也不動腦子想想，朕能看上她？”少帝毫不避忌地數(shù)落文秀種種缺點，“如果真找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來誣陷朕也認(rèn)了，找這么盤清水豆腐，朕平日看都不看?！?/br>
    說完瞥了眼阿宓，心想如果和阿宓一樣漂亮還差不多，可惜這天下大概再也沒有比他meimei更好看的人了。

    阿宓呆了呆，下意識覺得少帝這話說得哪里不對，對文秀也不公平?？伤吘共簧曝?zé)怪人，只道：“……文姑娘也很可憐的啊?！?/br>
    “她可憐，朕就不可憐？”少帝還怪她不安慰自己，哼得背過身，“罷了，女大不中留，你只心疼你的沈大人，為了他，連哥哥都能拋棄?！?/br>
    “我……”

    “我什么我？”少帝打斷她，“這么多日不見，一回來就為了其他人對朕興師問罪，真是個白眼狼。”

    阿宓被說得也有些委屈，但細(xì)想仿佛的確是她不對，半晌輕輕扯了少帝衣衫，“因為許多人都在責(zé)怪哥哥，阿宓一時心急，哥哥別生氣啦?！?/br>
    “呵?！?/br>
    “哥哥——”

    少帝余光瞥來一眼，“給朕捏肩?！?/br>
    阿宓乖乖按他意思去做，又幫他捶腿，等差不多了少帝才回答她，“此事朕已經(jīng)著人查得差不多了，明日就能有結(jié)果。”

    他有些別扭開口，“李琰是不是和你一塊兒進宮了？”

    “嗯?！卑㈠堤ы?，“要叫他來嗎？”

    “就……就讓他來一趟吧，順便再讓安前把文秀也帶這兒來，朕有些事與他們二人說?！?/br>
    提到李琰，少帝終究有些不好意思。這兩年他有了改變，李琰看在眼底，對他的態(tài)度同樣變了許多，暗中遣散了許多來投靠的幕僚，對好些朝臣的示好也故作不知。少帝明白這位堂兄當(dāng)真沒有與自己爭奪大寶的意思，以往他因為種種緣由對其提防頗多，從沒有過好臉色。

    以前他總覺得李琰不過比自己虛長幾歲，慣會偽裝，如今才知他當(dāng)真稱得上是個光風(fēng)霽月的君子。

    阿宓應(yīng)聲出去，剛帶上門就被綿綿抱住了腿，嫩生生道：“阿宓jiejie，那個人好兇啊，有沒有欺負(fù)你？”

    “那是jiejie的兄長?！卑㈠迪敫┥韺⑺?，發(fā)覺力氣不夠只好作罷，牽著小姑娘往外走，“他表面兇，但實際很好說話的，只是脾氣有些不好，日后綿綿遇見他，只要乖些就好了。”

    “喔?！本d綿走著邊往回看了眼，帶著些好奇。

    她總覺得這個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

    傳召途中，阿宓終于看見這位文秀姑娘。她生得其實很清秀，五官并不明艷，像柔軟的百合，芬芳亦是淡淡的。

    見了阿宓她微笑示意，縱使兩日被鎖在宮中也不見絲毫狼狽，只在看見李琰時微露尷尬，這位在三日前還是她的未婚夫。

    李琰唇抿著，看不出心情，張口道了句“走吧?！?/br>
    “他們會打起來嗎？”綿綿好奇道。

    阿宓一愣，“當(dāng)然不會，綿綿怎么這樣問？”

    “唔……”綿綿抬手指了指李琰背影，“那個叔叔，明明很不高興的樣子。母親每次看綿綿坐在飯桌上，就是這個樣子的。”

    她指的是后來收養(yǎng)的那戶，阿宓正要說什么，沈慎道：“不必?fù)?dān)心，殿中還有其他人。”

    暗衛(wèi)是不會離開少帝的。

    說罷沈慎掃了眼綿綿，這個孩子過于敏銳了。不過她是相信阿宓才會這么直接道出想法，他倒不好評判什么。

    等待的時辰總是尤為漫長，唯有綿綿不受影響，繼續(xù)窩在阿宓懷抱該吃吃該喝喝。

    留侯姍姍來遲，喝了口茶問，“陛下他們還在里面？”

    沈慎頷首，“侯爺查出了何事？”

    “也沒什么大事。”留侯輕描淡寫，“只是有些人認(rèn)為陛下將及冠，該去祖廟祭祀，受歷代先帝訓(xùn)導(dǎo)，方能成為一代明君?！?/br>
    他們倒不提這次的事，沈慎皺眉，歷朝歷代也沒有這樣的道理，哪有臣子把君主趕去祭拜的，即使這名義再好聽也掩蓋不了本質(zhì)。

    “陛下不會同意的?！?/br>
    留侯眉頭動了動，像是表示微笑，“他們自然知道。”

    少帝不是不聰明，但年少氣盛經(jīng)不起激，那些人都是老狐貍了，難道還不知怎么才能達成目的么。

    阿宓突然道：“他們是想要哥哥娶文姑娘嗎？”

    留侯一頓，對阿宓先笑了下，“怎么會這么想？”

    “因為哥哥不喜歡她，而他們……想讓哥哥負(fù)責(zé)？”阿宓遲疑道，讓兩人俱是莞爾。

    她還不明白什么對旁人來說才是最重要的，文家根系淺薄，能與顯王府定親也是李琰故意低娶，有幾人會真正想為文秀撐腰？

    “看來不是……”阿宓低聲，被沈慎拍了拍腦袋，“你說的也不錯，只是他們想要的更多罷了?！?/br>
    少帝缺乏威信，僅兩年留侯在有意幫他立威，初有成效?？梢舱驗榱艉盥讼拢屇切├铣悸吹搅松俚鄣牟胖?，更是有意考量他，或者說是“刁難”他。

    “阿宓不必管這些，陛下都能處理好的。”留侯有意讓她放松，“你該擔(dān)心的是庭望才對，還有兩個月就是登科宴了，他這兩月可得抓緊時辰去看書?！?/br>
    “啊——”阿宓想起這茬，頓時什么憂慮都拋下了，又悄聲道，“但是發(fā)生了這件事，哥哥會不會、把這個給忘了？”

    “那是不可能的?！绷艉顢蒯斀罔F，“放心，就算不記得，我也定會提醒?！?/br>
    “……”

    阿宓回了住處，綿綿也暫時被留侯帶回侯府，左思右想不放心，知道第二日肯定會被守著不能出門，干脆連夜在侍衛(wèi)幫助下去了沈府。

    她到沈府的時機不知是不好還是太好，沈慎正在同老夫人說話。

    一別兩年，祖孫兩像是生疏了許久，久久不言。

    阿宓站在窗邊等了好久，才聽到老夫人慢聲道了兩個字，“庭望……”

    之后卻是又不說話了。

    祖孫沒有隔夜仇，便是沈慎之前有太多壓抑的怨氣，見到老夫人蒼老的模樣也全消了，“祖母有話但說無妨?！?/br>
    凝望孫兒愈發(fā)沉穩(wěn)的眉眼，老夫人滿腔的話也不知從何說起，她早年在孫兒面前冷慣了，現(xiàn)下縱使有心緩解一二，都不知要從哪兒下手。

    她突然想到一事，“你提前回來，可知是什么緣由？”

    沈慎并不瞞她，“孫兒心慕長公主，陛下知曉心思，給孫兒提了要求，需回京完成?！?/br>
    老夫人一愣，隨即想到那位長公主也是“熟人”，曾經(jīng)還在沈府待過數(shù)月，只那時候作的書童裝扮，都無人發(fā)覺。

    她還記得……那小姑娘煮的面很是好吃。

    沉默了下，沈慎平淡道：“尚了長公主，亦能達成祖母所愿，祖母該高興才是?！?/br>
    老夫人抬首，眉頭皺起，“祖母絕無……”

    話到一半止住，老夫人有些摸不準(zhǔn)這話到底是出于怨憤所說，還是只是簡單陳述。她現(xiàn)在的態(tài)度有些小心翼翼，生怕惹了沈慎不快。

    二人交談聲沒有特意壓低，但因為離窗邊遠(yuǎn)，就不免顯得小。阿宓聽不清，不知不覺就靠近了些，然后不小心一頭撞在窗欞，發(fā)出聲響。

    沈慎動作一滯，猛得起身走來推開窗，阿宓躲閃不及，只能站在原地對他和老夫人露出尷尬的笑，眨眼，“唔……大人，我來看你夜間會不會認(rèn)床?！?/br>
    第78章 添香

    話出口, 阿宓就意識到了不妥當(dāng), 沈慎眸中閃過笑意, 連老夫人都不合時宜地勾了唇角，雖然都是一閃而逝。

    月色下阿宓身著鴉青色長裙，裙擺隨風(fēng)泛起淡淡漣漪，她用手撥過鬢邊發(fā)絲掩飾緊張，“是不是打擾到大人和老夫人了，我這就走?！?/br>
    “不用?！鄙蛏鲗⑺隣窟M門, 偏首，“祖母應(yīng)該還記得她?！?/br>
    當(dāng)然記得, 老夫人沒忘記當(dāng)初差點以為孫子有斷袖之癖時的震驚, 當(dāng)然把阿宓這張異常漂亮的臉蛋也記得清清楚楚。

    再往前，她還特意傳來阿宓見過一次, 那時候是因為覺得難得有個人面做得那么合她心意，一問之下才知道竟是孫兒的書童。

    阿宓那時候還很膽小, 見到老夫人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話, 老夫人還有些失望，心想庭望竟找了這么個上不得臺面的書童。好在書童算不了什么, 她便也沒多計較。

    那時候誰能想到, 這不僅是個小姑娘，還是先帝遺珠呢。

    “正好長公主殿下也在, 有什么事, 祖母不妨直說?！?/br>
    老夫人視線在他們交握的手上停了會兒, 輕嘆一聲, “也好?！?/br>
    阿宓不安地眨眼，幾度想要掙開，都被沈慎穩(wěn)穩(wěn)按住。兩人雖然親昵慣了，但在長輩面前向來是收斂的，她也沒想到大人膽子這么大。

    如今能做的，似乎也只有默默聽他們說了。

    …………

    半個時辰后，阿宓面上仍帶著茫然，和沈慎慢慢走出院落。

    原來老夫人這么好說話的嗎？那為什么之前在沈府時旁人都說老夫人最是苛刻，對大人尤甚？

    沈慎捏了下她的手，低低道：“還不回神？”

    “啊——”阿宓忍不住回頭望了眼，“老夫人為什么這么輕易就同意了？大人做了什么嗎？”

    “沒有?！鄙蛏髌鋵嵰灿行┮馔猓系嚼戏蛉嗽摃行└淖?，沒想到會如此快。又或許是，并沒有和她的要求相違背，所以她才能夠放下最后一絲顧慮。

    阿宓仍沒有徹底回神的模樣，“可是我看老夫人她……”

    她總覺得老夫人對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樣，可礙于大人在場，只說了部分。

    “祖母她年紀(jì)大了?！鄙蛏髡Z氣聽不出任何情緒，“少了些固執(zhí)，不足為奇。”

    他轉(zhuǎn)移話題，“又偷偷溜出宮？”

    阿宓無辜與他對視，“有好幾個人知道呢，不算偷偷吧。”

    她說的那幾人無非是只聽命于她的侍衛(wèi)，沈慎勾唇，“今夜不走了？”

    這話著實有些暗示意味，沈慎也是故意調(diào)侃，可惜阿宓那根弦時通時不通，這時候就似懂非懂了，奇怪道：“這么晚，本就不會走呀。”

    默了下，沈慎道：“說得對?！?/br>
    他送阿宓去了以前她在沈府的住所，那里還一直給她留著不曾動過。但沈慎自己并不打算這么早歇息，只剩下兩月時間了，他雖然一直有看書的習(xí)慣，但終究過了多年，那些學(xué)子可不是花架子。

    他陪了阿宓片刻，等她差不多入睡時才準(zhǔn)備離開。朦朦朧朧間，阿宓扯住他衣袖，迷糊道：“大人要去睡了嗎？”

    “嗯?！陛p柔拍拍她，“時辰不早，快歇息?！?/br>
    阿宓勉力支著眼皮，看著隱隱綽綽的高大身影離開，終于閉眼香甜睡去。

    她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宮里都已經(jīng)來人尋她了。

    少帝實在氣得慌，他怎么都沒想到阿宓剛回宮就敢溜走，要不是有事他都能親自來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