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jié)
長篇大論之后,杜若寧的陰謀,就直接被皇帝給扯到陰山王府了。 中書王涉率先道:“身為異姓王,杜猛所得,已是本朝史無前例的恩寵與待遇,卻縱曾孫女如此,不論他是否知情,都該治罪。” 許芳林出言更毒:“臣以為,皇后正在孕中,且舉朝上下人人皆知是雙胎,此時杜氏之舉,就是陰山王府的險惡用心,皇上為了皇嗣故,也不該縱容,那怕舉兵伐之,也必須削藩。” 頓時,朝臣們紛紛附議,人人叫囂的,全都是削藩。 這些文臣們,向來最怕打仗花銀子的,但是杜若寧對待皇后如此惡毒的舉動激怒了他們,個個兒挽著袖子,恨不能親自到陰山王府,褫了陰山王的爵位。 杜若寧站在人群中央,左右顧去,是群臣們的冷眼,前后一轉(zhuǎn),是貴女們不屑的目光,及待抬頭,對上皇帝的目光。 丹墀之上,他青眉冷眸,冷白色的天光下膚色仿如象牙一般,忽而勾唇一笑,說不出來的詭異,就仿佛在說:朕所有的忍耐,都只是為了這一日。 于一瞬間,杜若寧頓時恍悟。 這一年多來,她的所作所為,皇帝并非不知曉,也并非能容忍,他只是拿他當枚棋子,在適時的時候,一把拍下,卻是為了轄制早已將她棄絕的,陰山王府。 可憐她辛勞一場,竟是給皇帝作了嫁衣裳,補好他那明黃色的龍袍上,最后的一點缺憾。 清晨明朗的日光升了起來,照在皇帝的袍袂上,望著臺階上面色如灰,不住咯咯怪笑著,卻連話也說不出來的杜若寧,他道:“將她給朕弄下去,扔入天牢?!?/br> 咯咯咯,不停的咯咯咯,杜若寧笑的,竟跟只母雞似的,也不過轉(zhuǎn)眼之間,就叫人給拖走了。 第133章 佛跳墻 再說南宮之中。 羅九寧早起之后,懶怠怠的,沒有吃早飯的心思,也沒有起來走一走的心思,就連最疼愛的兒子小壯壯兒,跟著他奶奶走了好久了,她這些日子來,就沒有多問過一聲。 “娘娘還是吃醋了,當奴婢瞧不出來呢?”蘇秀笑瞇瞇的端了早膳進來。 雖說在孕中,皇后用的很清減,一小盅冰糖百合馬蹄羹,一盅鮑魚燕窩粥,兩塊玫瑰蓮蓉糕,并兩塊牛乳菱粉糕,全是她琢磨了半天,自己吩咐出來的。 雖說沒胃口,但聞到百合馬蹄的清甜,羅九寧還是來了胃口,欠著腰就坐了起來,伸手自己接了過來,吐了吐舌頭:“吃醋,我有甚好吃醋的?” “皇上不是說了,自己要親自選妃嬪,娘娘可不就是吃醋了?”蘇秀笑的很有幾分掖揄。 耐心等著羅九寧吃完了馬蹄羹,又用完了一碗粥,勸著她又用了兩塊餅,直到羅九寧百般推讓,不肯再吃了,蘇秀才側(cè)首掃了掃簾外,便見那抹明黃色的朝服袍袂還在屏風外站著。 旋即,她笑嘻嘻的說:“皇上方才一直在外等著呢,他說,今兒選妃大典,他要請皇后與他一同去。” 羅九寧氣的險些跳起來,一把就一只姜黃色的大引枕砸了出去,惡恨恨道:“讓本宮替他選妃,他何不再讓本宮替他剝光洗干凈了,送到床上去?” 蘇秀一低頭,那只引枕恰砸在屏風上。她苦笑了笑,暗暗覺得,外面的皇上怕是得要生怕了。 “皇后娘娘,長公主求見?!本驮谶@時,外面的內(nèi)侍忽而高高一聲通傳。 緊接著,已是長公主的聲音:“皇后娘娘,但不知臣婦可能進來?” 原本歪坐在床上躲懶兒的皇后,于一瞬間就收整好了自己的姿勢,旋即也是變了嗓音:“不知竟是姑母駕到,快快請進?!?/br> 長公主與皇帝一同入內(nèi),見皇后端坐在西偏殿臨窗的榻上。 她身著一件大紅色遍地金的通袖襖,內(nèi)里是水紅色的素衽小衣,下系一條本黑色的闊幅長裙,她在孕中,面色略有些泛黃,一幅我見猶憐的小模樣兒。 長公主的義女杜若寧,就在方才,被皇上以雷霆般的速度,就給下到大獄里去了。 皇帝是直接將她從長公主府給拎來了的,只給了她一句話,今日,讓她要陪皇后頑上一日,皇后若不能開心,長公主府,從齊國公杜恒,再到世子杜涉,都要問連座之罪。 長公主簡直要哭了。 早知道杜若寧那般陰毒的心思,居然給皇后拿棺木打床,她是死也不會收那么個義女的呀。再說了,這義女還是裴嘉憲送來的呢。 難道她能當著皇帝的面,說皇帝自己瞎了狗眼? “娘娘,今兒在建章殿選秀,皇上命臣婦前來,便是為您主持選秀大事,要不要臣婦親自來扶您,咱們一起過去?”雖說是姑母,但皇后乃是女君,長公主乃是女臣,這個禮是錯不得的。 羅九寧咬著牙,冷冷瞪著裴嘉憲。你瞧他膚色白皙,青眉彎彎,分明就是一個因為要選妃了,高興的要死的樣子,還不敢笑出聲來。 要是沒有長公主在此,她會直接抓花他的臉,所以他獨自一人不敢前來,要帶著長公主一起。 小樣兒。皇帝那點小心思,在明鏡似的,皇后的心里,亮堂堂的呢。 建章殿今兒也是布置一新,往昔皇帝用的東西基本全去了,重換了四扇楠木氣吞山河琉璃屏風,帝后的起坐處,也換成了黑漆萬字不斷頭三圍羅漢床,而非是兩張硬梆梆的楠木椅子。 地上明黃色的絨毯,踏上去一絲聲音也無,兩側(cè)的內(nèi)侍皆是正青面的制袍,全都躬腰站著,鴉雀無聲。 皇后與皇上坐到了羅漢床上,立刻便由大太監(jiān)柳航親自奉了茶上來。 而長公主呢,作為陪客,皇后特賜錦杌,坐在皇后的身側(cè)。 裴嘉憲今兒猖狂的有點過分,如此坐了還不高興,指著與皇后中間的小佛幾道:“柳航,將這東西撤了去?!?/br> 羅九寧側(cè)側(cè)兒夾了他一眼,心說此廝怕是虧沒吃夠,不怕疼還是不怕死,遂也冷笑了笑,溫言道:“柳公公,方才進來之時,本宮瞧見大日頭下面,各位貴女都還在外站著呢。說句不合體面的話,本宮原來,也曾這樣候過廊,深知苦楚,就叫她們一個個兒的,趕緊進來給皇上相看吧?!?/br> 柳航躬腰應了,笑的美滋滋兒的,就出去傳喚貴女們?nèi)チ恕?/br> “大抵不過三日,盧紀國便要重返雁門關,此番,他得去替把陰山王府那個眼中盯給平了去?!背橹諆海峒螒椀吐曊f道。 就在來建章殿的路上,羅九寧聽說他風卷殘云似的,把杜若寧給處理了。 而且,還扯出杜若寧許多的舊罪來,全部一股腦兒的,就給安到了陰山王府的身上。當然,這也是裴嘉憲的老風格,行事狠戾,雷利風行,作起事情來,也是不擇手段。 不過,她倒好,給他利用了一回。 “只是苦了你的杜meimei,你大約不知道,那可是這普天之下,除了本宮之外,皇上唯一一個,能一展雄風的女子呢?!绷_九寧小聲的,就揶揄起皇帝來。 裴嘉憲扯了扯唇角,卻并不說話。 而就在這時,一位貴女走進來了。抱著金冊的秉筆太監(jiān)宣道:“四品長安府尹劉暉府嫡長女劉云雁覲見?!?/br> 身資翩翩,衣著素雅,這位是向來以才女而著稱的。 進門便跪,磕頭:“臣女劉暉見過皇上?!?/br> 裴嘉憲勾起唇角就來了一句:“朕還活著呢,這女子為何一身白孝而入,柳航你問問,她為何穿的這樣白,唇上連點絳脂都不點,難道在她看來,朕是命不久矣?” 這劉暉,自認自己容顏比不過陳芷姑娘,于是便一身素服,畢竟她父親曾與裴嘉憲共事,也曾提點過她,說皇帝清心寡欲,絕非那等貪色之輩,她以清麗之姿入殿,或者還能得皇帝青睞呢? 誰知皇上竟來了這么一聲,小姑娘受不住,當時就委屈的準備要哭了。 而殿中那些沒人性的太監(jiān)們,居然毫不知恥的,就笑了起來。 但就在這時,皇帝卻又變的和眉善眉,就來了一句:“朕這里,劉氏女就莫要指望了,不過,你可有意入宮伺候皇后?” 話才說完,裴嘉憲只覺得后背上忽而鉆心似的一陣疼。 是羅九寧,她頭上簪子多,隨便摘下一枚來,就是武器,而她最擅長的,則是找xue位,所以,此時志室xue上。此xue管腰肌,于一瞬間,一陣仿似拉扯般的痛感,就整個兒的,把皇帝給拉扯的,直挺挺的梗起了脖子。 “好了,皇后也不要你伺候,下去吧?!彼B忙就說了一句。 接下來再進來了幾個,頭一個,他嫌人家的頭太大,第二個,嫌唇太厚,第三個,倒是個嬌致的不得了的,而且,這女子大有來頭,可是自米脂而來的,米脂縣令吳璉府上的嫡生長女。 膚白脂美,氣質(zhì)端莊,一雙美眸奪魂攝魄,便是羅九寧都倒抽了一口冷氣,也停止了虐待裴嘉憲,低聲道:“皇上,這個好,不如咱們選了這位?” “皇后果真喜歡?”裴嘉憲道。 羅九寧頓時咬牙:“不喜,一點也不喜,我在我的宮里呆慣了,什么都是順著我的意來的,為甚非得要召些女子進來,她們看我不痛快,我也看她們不痛快,我一個也不喜歡。” “這不就結(jié)了,朕今日便將這些女子們?nèi)渤鋈ィ苫屎笠驳媒o朕個臺階,好給天下人看,是朕不喜她們,否則的話,傳揚出去,皇后豈不要落個善妒的名聲?” 所以,他斷然道:“這位姑娘也是嬌致的,但是體味如此之濃,怕是來之前熏了不少花香吧,朕向來聞不得香氣,退下吧,替朕問吳大人安好,就說朕一直記著他前些日子貢上來的香豬呢?;屎蟪灾故嵌嘤昧艘煌腼??!?/br> 羅九寧頓了頓,記得自己果真似乎吃過一道,據(jù)說是用小香豬作成的瓊菜扣rou,因那五花rou天然帶著股子桂花似的甜香,她確實多用了一碗飯,倒不期,裴嘉憲居然還記得這個。 眼看已到中午,帝后此時該用膳了。柳航上來奏說,外頭此時只有一位姑娘在等,裴嘉憲便道:“那皇后不如就再等得片刻,咱們見上一見?” 羅九寧暗猜也是陳芷來了。 果不其然,陳芷姑娘一襲胭脂色綃繡海棠春的羅紗衣,發(fā)綰高髻,頭押累絲鑲寶石挑心簪,美的仿如仙子一般,信步就從外面走了進來。 她是在外面等的最久,最久的一個了,從早晨等起,到此時,沒有用過一滴水,也沒給她解溺的時間,秋日雖說寒了,但是,從早晨曬到中午,大殿廊廡下又沒有可遮擋之物,也是把她給曬的夠嗆。 饒是如此,這姑娘面容上的霞色竟是一點也不曾變過。 當然呢,十五六歲的女兒家,正是青春嬌致的時候,這點子摧殘于她來說,真不算什么。 “洛陽刺史陳芷府的嫡次女陳芷覲見?!碧O(jiān)宣道。 “臣女陳芷,見過皇上,皇后娘娘?!彼馈?/br> 羅九寧還在望著,裴嘉憲道:“平身,到朕跟前來。”止這一句,已是與旁人不同,便長公主,也覺得陳芷當是入了皇帝青目了。 陳芷自然也是款款起身,邁步就到了帝后跟前兒。 羅九寧心中十分不快,她作皇后,于外,能叫人挑不出一絲一毫的毛病內(nèi),但是于內(nèi),她就要由著自己的性子,這是她的天性,便皇后之位也束縛不得。 要是裴嘉憲容忍不得,她又不是沒走過,照樣能走一個叫他永遠都找不到自己的干凈了斷。所以在此刻,她連扎他都不屑于扎了,她徑自就想,扔下一切,帶著壯壯一走了之,好離了這難堪的困局。 “將你的手遞給皇后娘娘,叫她相看?!被实弁鶄?cè)倚了倚,讓出了個空子來。 好吧,他覺得羅九寧肯定把自己后背上的龍袍給扎破了,或者已經(jīng)出血了。 而陳芷姑娘呢,她款款的就伸出了一只纖纖玉手,抬起頭來,兩眸楚楚可憐的,就伸到了皇后面前。 “娘娘,許久不見,我娘讓我問候您一聲,問您自打白馬寺之后,過得可好?”陳芷笑著,就問了一句。 羅九寧輕輕握上陳芷的手,同是洛陽女兒,不知為何,她莫名的,竟對這陳芷姑娘有幾分親切感。 怎么說呢,就是那種熟悉感,覺得她的目光,她整個的人,她的體息,都讓她想起八娘,九娘,乃至她的親娘陶七娘。 于一瞬間,羅九寧幾乎要脫口而出:莫若,皇上,咱們就留下她? 不過,隨即裴嘉憲就道:“罷了,陳姑娘退下吧,朕累了,皇后,伏侍朕到寢室去。” “陳芷姑娘瞧起來很不錯,而且,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我?!边M了建章殿皇帝的寢宮,羅九寧一臉的興奮:“你不是說,我喜歡誰就養(yǎng)了誰嗎?我瞧著陳芷姑娘就很好,我要她入宮?!?/br> 裴嘉憲笑了笑,再不說這事兒,只道:“柳航,傳膳來。” 自打登基之后,羅九寧還鮮少和裴嘉憲一起用過飯。他倆唯一相對用飯的時候,應當是在洛陽的時候,那時候她每天都恨不能掐死他,但偏偏還要虛以尾蛇,每每總是食而無味。 不一會兒,飯就擺上來了。 一壇濃香的佛跳墻,紅燒黃魚,雞湯竄海蚌,姜汁白菜,還有一盤裴嘉憲最喜歡的龍井蝦仁,帝后的午飯,倒也格外的簡單。 用飯之前,皇帝似乎覺得有些空落落兒的,于是喚來柳航問道:“大皇子可是還在西華宮,緣何不將他帶來?” 柳航道:“回皇上,晨起,奴才就前往西華宮請過,但是大皇子言,自己如今要學騎馬,不肯回來?!?/br> “才多大的孩子,多長的腿,腳都夠不著馬鞍,學的甚騎馬,將他給朕抱回來?!?/br> 柳航道:“柱國大人一直陪著大皇子呢,而且,他特地命人給大皇子打了一幅馬鞍,大皇子恰能蹬得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