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說罷,太后皺了皺眉,那眉間的皺紋幾乎能夾死一只蚊子。 她原以為這安陽侯夫人是個聰明的,原來卻是個說話不中聽的!既如此,那還讓她進宮來陪著說什么話?趕緊滾了,免得瞧了心煩。 安陽侯夫人也不生氣,起身便告退,帶著丫鬟款款行出了永安宮。 只是她前腳剛出去,后腳便有宮女進門來,躬身道:“娘娘,越王殿下前來向娘娘請安?!?/br> 太后面上火氣剎那消失無蹤,反倒多了幾分柔色。 她輕嗤道:“他還知道來向本宮請安?讓他進來吧?!?/br> “是?!?/br> 先帝在時,當時的淑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正得寵,卻始終誕不下皇子。偌大皇宮,竟只有蕭弋一位皇子?;莸垡娧}凋敝,心下也焦灼不已。之后便請了一位聲名赫赫的道士到宮中。 那道士說,蕭弋生下來體弱多病,因而體內(nèi)陰寒之氣頗重,于是他讓惠帝過繼一個孩子,認作皇子,讓這個孩子為皇宮帶來陽氣,沖走陰寒氣,自然便可子嗣豐盈。 于是惠帝便挑選了藩王之子,蕭正廷,認作皇子。 蕭正廷便也稱先帝為父皇,淑妃為母妃。 只是皇子是認了,但到惠帝死時,他都再無血脈誕生。 而惠帝去后,蕭正廷便也得封越王,照樣出入皇宮,隔三差五來向太后請安。 比較起皇上與太后的關(guān)系,蕭正廷與太后倒如一對親母子。 宮女引著越王跨進門來。 便見一個穿著紫色衣袍,頭戴玉冠,身形高大的英俊男子,大步走了進來。 人還未至,他便先拱手拜了拜,口中道:“兒臣見過母后?!?/br> 男子走到近前,抬起頭來,便見生得英眉挺鼻,一雙桃花眼,流露出點點真切之情。 永安宮中的宮女們瞧見他的模樣,都悄悄紅了臉。 越王比皇上更年長,身形也更康健。越王又常出入永安宮,宮女們常常在旁邊瞧著,自然免不了心動。 “免禮,起身吧?!碧笞焐想m然是如此說,但面上卻不見一絲溫和之色,她道:“這些日子越王殿下在忙什么?倒是將哀家拋到腦后去了。” “兒臣哪里敢,兒臣也想著為母后分憂,因而前些日子,便跟著一并去尋那岷澤縣的女子去了……只是叫李大人先了一步。兒臣幫不上母后的忙,這才無奈而返。誰成想回到宮中,還遭母后如此斥責?!?/br> 太后面上這才有了絲笑意:“這趟渾水,左右也輪不到你去趟。” “知道母后心疼兒臣?!笔捳⒂职萘税?。 “罷了,不說此事?!碧髷科鹦θ?,正色道:“你可知如今京中是個什么情景?今日安陽侯夫人進宮來,竟然勸哀家松口,早日為皇帝和那個傻兒,舉行封后大典!” “傻兒?”蕭正廷卻是被這兩個字勾走了心思。 太后露出厭煩的表情,道:“不錯,李天吉從岷澤縣帶回來的那個女子,是個傻子?!?/br> 蕭正廷點了下頭,正色道:“兒臣也有聽說京中傳聞……” “他們都說什么了?”太后迫不及待地問道。 她身在深宮,縱使手中握權(quán),到底及不到前堂去。前頭是個什么情景,她便只能靠蕭正廷來獲知。 蕭正廷滿身的錢權(quán)地位,都是她一手給的,自然,比較起旁人,她也更為信任蕭正廷。 “兒臣便不學給母后聽了。”蕭正廷攤手一笑,隨即卻是肅色道:“不過兒臣也想勸母后,早日為皇上舉行封后大典?!?/br> 太后如今聽見“封后大典”四字,便覺得氣血上涌。 她厲聲斥道:“你莫不是瘋了?竟也來勸哀家?那是個什么女人?那是個傻子!一個傻子行了大典,叫哀家如何自處?” 蕭正廷無奈地道:“母后重的是面子,可如今真正重要的是權(quán)利?!?/br> “那就更不能舉行了?!碧蟮溃耙坏┡e行,他便有了親政的藉口?!?/br> 蕭正廷搖頭道:“大臣們也是這么想的?!?/br> “什么意思?” “他們都是這樣想的,但他們之中,讀書人居多,更有世家出身的貴族。他們要臉面,要清高之名。他們盼著皇上不親政,但他們不會去說,不會去做。他們選擇……讓您來說您來做。您不攔,那本就理所應(yīng)當,他們雖然心下失望,但也不會如何?!?/br> 太后總算轉(zhuǎn)過了那道彎兒,她喃喃道:“但哀家若是去說了,去做了,攔下了封后大典。那他們在前朝享盡權(quán)利地位,黑鍋卻得哀家來背。歷史會如何寫哀家?寫哀家亂了朝綱?……” 太后越念叨越火起,她一巴掌拍在桌案上,順勢更掃掉了茶壺和桌案上的擺件。 “一群混賬東西!財狼虎豹!他們想得倒美!” 蕭正廷這才露出了笑容,他抬頭望著太后,問:“如今,母后還不愿舉行封后嗎?” 太后面上尷尬、憤怒、不甘糾結(jié)在一起,她低頭理了理手上的甲套,半晌之后,才抬起頭道:“你說的是,哀家不該只想著這點面子,而要考慮得更長遠。” 蕭正廷點頭,臉上笑容更大,道:“正是這個理。就算皇上如愿親政,屆時先頭疼的是滿朝的大臣,他們自會互相牽制,皇上要奪權(quán),還遠得很呢……” 太后受他感染,面上神色總算輕松了些,她道:“也是。何況……以蕭弋的身子骨,又能活多久呢?沖喜?一個傻兒來沖喜。哀家是不信的?!?/br> “今日來向母后請安,便不談這些掃興的事了。” “嗯,你陪哀家玩玩牌罷。” “是?!?/br> 永安宮中這才褪去了暴怒的氣息,轉(zhuǎn)而多了幾分快活氣。 宮女們跪地收拾了地上的狼藉。 她們低著頭,卻不時悄悄抬頭朝越王打量過去。 越王殿下真是厲害,三言兩語便熄滅了太后的怒火,還能將太后逗得重新高興起來。她們這些宮人倒也可以松一口氣了。 蕭正廷在永安宮中陪著待了一個時辰,便以“不便久留宮中”為藉口,退下了。 他常在宮中出入,對宮中路線頗為熟悉,自然不必永安宮的人送他出去。 蕭正廷帶著一個小廝獨自走在道上。 他問小廝:“太后將那個岷澤縣的女子,已經(jīng)送到皇上身邊去了?” 小廝點頭:“是送去了,都是前些時候的事了。” 蕭正廷面上的溫和笑容退了個干凈,他淡淡道:“走吧,咱們?nèi)ハ蚧噬险垈€安,也好瞧瞧皇上的病體,可有好轉(zhuǎn)。” “畢竟,掛念龍體,這是為人臣子的本分?!彼f著說著,露出了一點極淡的笑容,轉(zhuǎn)瞬便沒了。 這廂燕喜堂上下得了令,說是可以陪著楊姑娘在外行走了。 春紗和小全子狠狠松了一口氣。 小全子笑道:“瞧我說了什么,我就說皇上心中應(yīng)當是有姑娘一個位置的。那日劉嬤嬤回去,必然就報給了皇上聽,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恩典?!?/br> 春紗也一改了之前的郁氣,神清氣爽起來,她笑著道:“不如今兒便帶著姑娘出去走走吧,總憋在屋子里,姑娘會憋壞的?!?/br> 燕喜堂中的宮人一合計,便決定由春紗、小全子,還有另外一名宮女、一名太監(jiān),陪著楊幺兒在養(yǎng)心殿附近走一走。 楊幺兒這會兒還靠在榻上,懶洋洋地盯著榻上的畫兒昏昏欲睡呢。 春紗等人將她扶將起來,換了身月白衣裙。因為不必去見什么人的緣故,便沒有為楊幺兒梳起發(fā)髻,釵環(huán)首飾也都沒有戴。 春紗跪地為楊幺兒穿好了鞋,那鞋面上繡著月宮玉兔的圖案,漂亮得很。 春紗站起身,打量著楊幺兒的模樣,道:“姑娘腳下踩的鞋子,應(yīng)該畫月亮。將月亮踩在腳底下,便是仙子下凡了?!?/br> “應(yīng)當踩桂枝才是?!?/br> “踩玉兔也是一樣的……” 幾人嘰嘰喳喳說了幾句,然后才滿眼驚嘆地送著楊幺兒出門去了。 春紗在宮中呆的時間久些,她便在前頭領(lǐng)路。 他們怕累壞了姑娘,便都刻意放慢了腳步。 上回楊幺兒入宮的時候,身邊跟著的都是永安宮的人,他們面孔陌生不說,且俱都神色冷漠,也不管楊幺兒能不能跟得上。那時楊幺兒自然也沒興致去瞧旁邊的景物。 這回就不同了,這回她同宮人們慢悠悠地走在路上,因著步子走得實在太慢,楊幺兒便扭頭隨意打量起周圍了。 越是往前走,楊幺兒便不自覺張開了嘴。 這里真大啊…… 比家里要大很多很多…… “那兒有花?!贝杭喭蝗怀雎?,“奴婢去摘給姑娘吧。” 他們見過上回楊幺兒玩小野花的模樣,便以為楊幺兒十分喜歡花兒。 “唔。”楊幺兒可有可無地點著頭,視線卻是被那高墻外的天穹牽走了。 那邊的光,是金色的。 真好看。 這會兒正當夕陽西下的時候,余暉在天穹處移動,披落下來,落到了楊幺兒的身上。 春紗摘了枝粉白的花兒,走回到楊幺兒的身邊。 “姑娘這樣真好看?!彼⒅鴹铉蹆喝缗鸸獾哪?,呆呆地道。 楊幺兒可不管什么好看不好看,她只伸出手,接過了那枝花兒。 春紗笑道:“姑娘,該插在發(fā)間才好看呢。” 但楊幺兒卻只是舉著那枝花,仰頭瞧對著光瞧。 這樣金光也就跟著灑在那花兒上了。 真好看。 楊幺兒舔了舔唇,覺得肚子餓了。 昨日她吃的那個白白的團子,尖尖上綴著一點粉、一點金,就像現(xiàn)在的顏色一樣。 春紗哪里知道楊幺兒在想什么,她望著楊幺兒,喃喃道:“這樣也好看……姑娘拿著花兒,插著花兒,都好看?!?/br> 蕭正廷帶著小廝拐過一條路來,落入眼中的便恰好是這樣一幕。 ——如有神女,墮入凡塵。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 紅包隨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