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宮人不著痕跡地掂了掂,面上的喜意更加濃郁:“殿下您客氣了,陛下的意思便是給您沾沾喜氣, 奴婢將話傳到,這便告退了?!?/br> 魏元音連忙遣露白出去將人送一送。 “殿下!”露白剛剛將宮人送走, 回來就看到魏元音面色蒼白地癱在貴妃榻上,而月白正為她擦著那豆大的汗珠, 不過片刻,衣裳上頭竟然都印出了濕痕。 “您這是怎么了?”她慌張地尋了些溫水,“我這就去傳太醫(yī)?!?/br> “不必?!蔽涸魺o力地?fù)u搖頭,又是苦笑,“我竟然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是了,剛剛下定決心將此事揭開,長痛不如短痛,皇后竟然懷有身孕,莫要說那是父皇的孩子,便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母親背上了謀逆大罪,這一生都該如何。 徐慧毒害殷承暉罪有應(yīng)得,可孩子卻是無辜的,更何況又是父皇的親子,她如何忍心給他當(dāng)頭棒喝。 她單手扶住額頭,心思煩亂。 “殿下,先用晚膳吧。”露白憂心忡忡地看著自家小姐,卻覺得果真還是趙郡好,在趙郡之時便沒有哪一個會讓小姐有這樣的煩憂。 “我只是害怕?!蔽涸艨粗缀吐栋锥松蟻淼牟忘c(diǎn)卻沒什么胃口。 她害怕她這樣一條路走下去,原本就為數(shù)不多的親緣會更加淡薄。爹娘具不在,是父皇義無反顧拉扯她哄著她成人,她如今做下這般的事情,父皇當(dāng)真日后會對她毫無芥蒂? 魏元音一星半點(diǎn)地都猜不到,只覺得一顆心沉甸甸的贅得她生疼。 馬力眼瞅著祁安公主坐立難安,飯也吃不下,比茭白幾個侍女還要焦急一百倍,不停地看著窗子外面,只想著自己遞出去的飛鴿傳書王爺何時才能看到。 祁安公主但凡有一丁點(diǎn)的閃失,他都得吃不了兜著走,更何況這茶不思飯不想的狀態(tài)了! 他恨不得自己飛下去給公主殿下寬心,告訴她想做啥放心大膽去做,左右后頭還有他家王爺再兜著! 恰在此時,一道黑色閃電驟然劃破暮色,直直飛向魏元音的窗子,悄無聲息地落在窗沿之上。魏元音眉心微跳,似有所感地看向窗戶,幾乎瞬間就認(rèn)出這是殷予飼養(yǎng)的蒼鷹。 魏元音微抿唇角,起身向窗子走去。 “殿下!這鷹兇狠的很,切莫讓它傷了你!”露白瞬間驚呼。 “無妨?!蔽涸魯[手,“這是攝政王送來信兒了?!?/br> 她從荷包中掏出幾枚rou粒置于窗臺之上,便見蒼鷹垂頭叼啄起來,隨著修長的脖頸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延伸,綁在腿上的信筒也在翅膀下露了出來。 魏元音信手取下,一張紙條緩緩在掌心展開。 上面不過豐神俊朗的寥寥四字:“寬心,我在?!?/br> 魏元音眨了眨眼睛,字條上的‘我’字霎時被暈染開來變得模糊不清,她抬手摸了摸臉頰,才發(fā)覺到一片濕意。 “殿下?!避讕缀跏求@慌失措地給魏元音遞了帕子,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到自家小姐哭過了。 早些時候,嬉嬉笑笑仿佛就能把事情圇囤過去,而后來,又一步思三丈,堅強(qiáng)的很,竟不知攝政王說了什么,讓小姐生生落了淚。 “我沒事。”魏元音捏著帕子擦拭了下眼角,隨即將紙條上的水漬慢慢吸干,雖然墨跡已經(jīng)被暈染成一坨,她還是小心的將紙條抹平,夾在了自己的書本里。 她深吸一口氣,緩了緩心情:“用膳?!?/br> 左右都是不太平,她又有何懼?無愧于心便是! “明日且有一場硬仗要打?!蔽涸舻目曜宇D了頓,驟然道,“對了,白日桃花的來源查出來了沒?” 藏在暗處的馬力頓時就是一身冷汗,他就是多事!怕祁安公主心思重,特意從隔壁擼了桃花過來制造些意趣給公主寬心,卻沒想反而給公主殿下添了疑。 “不曾?!避讘?yīng)道。 魏元音看了一眼不急飛走的蒼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那便算了?!?/br> 也不知為何,魏元音這一覺倒是睡得反而是幾日以來最安穩(wěn)的時候,心中隱隱有一種塵埃落定之感,便覺得踏實(shí)了很多。 夜深人靜,遠(yuǎn)在皇城外的一處陋宅里,一道端正風(fēng)雅的身影立在窗前。 “都安排下去了?”語氣中竟然還帶了幾分嘆息。 “是?!彪[藏在黑暗中的人干巴巴地應(yīng)下一聲。 “起風(fēng)了。”人影搖搖頭,似是有無盡的感慨,“要怪,就怪她自己不該回盛安吧,偏偏淌進(jìn)這一攤渾水?!?/br> “倘若她知道那件事……不怕她不肯幫咱們,您這樣做……” “你錯了?!比擞拜p聲否認(rèn),“攝政王必須倒臺。” “是?!?/br> “且讓我看看……攝政王還會如何護(hù)她吧?!?/br> 黑暗之中的隨從逐漸隱去,連人影也開始靜默地望向皇城的方向,一切,都走向未知。 四月初一,風(fēng)和日麗。 魏元音將將睜開眼便問起時辰來。 她慢條斯理地將調(diào)羹在一碗血燕窩中慢慢攪動,心思卻沒有放在面前滿桌的吃食上面。 “殿下這是怎么了?”茭白忍不住和露白悄聲細(xì)語,“從一大早就心不在焉的?!?/br> 露白卻是搖頭:“興許是要有什么事?!?/br> “昨日陛下便勸殿下去同敬詢太子妃求情,莫不是那邊許了,殿下在等著從這壽安宮出去?” “這里面的意思豈是你我可以揣摩的。”露白示意茭白不要再說,干脆又將咸菜往魏元音面前遞了一碟,撤下燕窩,呈上巴掌大的一碗熬出油皮來的濃粥。 “殿下,您多少得用一些?!?/br> 魏元音望著面前的粥碗,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便拾起銀箸,先挑了一筷子咸菜,還沒能入嘴,便聽到匆匆而來的腳步聲。 “來人!請祁安公主前去太后面前!”進(jìn)來的卻是一眾侍衛(wèi),將魏元音圍了個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比前日太后將她拘在壽安宮中的架勢半分都不差。 “這是做什么?”露白搶先站到了魏元音的前頭,“不可對公主殿下不敬!” 茭白也是連連皺眉,這架勢,太后可絲毫沒有想將她家公主放出去的意思。 “太后懿旨!誰敢抗令!”侍衛(wèi)長將腰刀抽出一寸以示威嚴(yán)。 “露白。”魏元音將筷子放下,款款起身,不卑不亢地看著這前來抓她之人,語調(diào)清淡,“我隨他走一趟就是了,你們等著?!?/br> “小姐!”情急之下,茭白連一聲公主都顧不得了,“您不能去!” 魏元音壓下心頭的一絲不忍,扭頭看向自己三位侍女:“放心,我便是這樣走出去,也會安然無恙的回來?!?/br> “讓公主殿下去?!痹掳桌潇o地站出來,審視著這些將她們圍住的人,“太后懿旨一下,不出半刻攝政王也會趕來,公主殿下不會有任何不妥。” 不是她相信攝政王,而是她相信自家小姐不會做無準(zhǔn)備之事。 “這才乖。”魏元音微笑頷首,而后便微微抬起下巴,矜傲地走出人群,“麻煩帶路吧。” 這些侍衛(wèi)卻是不曾將魏元音帶到壽安宮正殿,而是直接去往回音宮的方向。迫不及待的想要定她的罪,竟然是連回壽安宮都等不及,卻不知到底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想到郭嬤嬤臨別前沉沉看她的那一眼。 “太后于我亦是有恩,若不是心知你是個良善的孩子,不會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連這一面我都是不肯見的,多的,更不會去做了?!?/br> 竟是不能確定郭嬤嬤會幫她到如何地步。 她成日在壽安宮中,雖是說要將殷承暉中毒之事調(diào)查清楚,卻半個字都摸不到,連宮門都不得踏出,更遑論是調(diào)查線索了。 于是,她便和郭嬤嬤說,希望她能勸動林太后去搜一搜回音宮內(nèi)外。 此舉確實(shí)有破釜沉舟之意。她也僅僅是猜想自己宮中會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卻不知是何物,只想著是經(jīng)此一遭,能明明白白的逮到這樣一個機(jī)會來親手洗刷冤屈。即便搜出毒藥,只要太后不當(dāng)場斬了她,她也會想辦法翻身,如此自損八千之舉卻是不得已而為之。 魏元音看著面前的宮門,微微闔眸。 如同鐵桶一般的禁衛(wèi)軍,各個手持利器,不清楚的,怕是要以為太后準(zhǔn)備審問什么窮兇極惡之徒。 她深吸一口氣,將如同擂鼓的心跳壓了一壓,才穩(wěn)穩(wěn)地向前邁了一步。 第六十一章 回音宮內(nèi)亦有侍衛(wèi)分列兩行,齊齊看著魏元音走進(jìn)。 而魏元音的目光則落在了匍匐在地上渾身狼狽的侍女身上。 她盯了一會兒那已經(jīng)頭發(fā)亂糟糟, 原本姣好的面容已經(jīng)腫成豬頭的侍女, 莫名覺得有幾分眼熟,再看太后身邊之人準(zhǔn)備興師問罪的架勢, 又有了然, 許是回音宮的宮人。 “太后?!蔽涸舻兔柬樠坌辛硕Y, 只覺得如今這一幕怪眼熟的。 兩天前, 不也是這樣三堂會審的架勢,不過是在壽安宮罷了。 “魏元音!”林太后擲地有聲, 半分都不肯再和她客氣, “如今人贓俱獲, 你還有什么話可說!” 林太后雙目微瞇, 帶著銳意的寒光將魏元音上上下下掃了個遍,恨不得生剮了這便宜公主。 魏元音卻是不疾不徐:“祁安問心無愧?!?/br> “問心無愧?好一個問心無愧!”太后猛地拍向幾案,茶盞都隨著她的動作震了震, “你摸摸你自己的良心, 皇家何曾對你不住, 犯下大逆不道之罪竟還敢道是問心無愧!” 魏元音順從地跪下:“何等大逆不道之事?還請?zhí)竺魇荆心獮榱似畎捕鴼鈮牧松碜??!?/br> 她抬起頭直視起太后的雙眸,帶著一股少女的倔強(qiáng), 內(nèi)里卻是覺得冰涼刺骨。原本還親親熱熱的叫著音音,后來便成了祁安, 如今便連名帶姓的呵斥。 倘若只是心生芥蒂不肯再親近她便是算了,她當(dāng)一如既往地敬著, 可如今,高高在上的太后是一心想讓她死。 不在意她是否大逆不道,只要太后認(rèn)為她大逆不道就足夠了,根本連一絲一毫的心軟都不會再給她。 “這可是你回音宮的侍女!”太后連征詢的意思都沒了,“她親口供認(rèn)是你命她長期在皇帝的飲食中添加不明粉末!” 魏元音將目光再次移到那顯然飽受刑罰的侍女身上,在觸及到對方惱恨的視線時微微一怔。 “我何時給你下了這樣的命令?”她瞇了瞇眼睛,仔細(xì)打量起這侍女來,“你叫什么?” “殿下!”那侍女頓時哭哭啼啼又滿是哀求,“榛葉這才知道,您讓奴婢放的是□□??!這可是大逆不道的重罪,您就認(rèn)了吧,好歹……好歹還能有個……?!?/br> “榛葉又是何人?”魏元音不由分說地打斷她。 侍女消聲片刻,顯然是被魏元音的反應(yīng)給弄得失語,張了張嘴才又淚眼婆娑地將那豬頭臉湊了上來:“殿下!奴婢心知您責(zé)怪奴婢,可奴婢對您忠心耿耿,您切莫因?yàn)槭虑閿÷毒筒徽J(rèn)奴婢了??!” 魏元音被這又哭又鬧的聲音攪得頭疼,抬手便揉了揉眉心:“非我不肯認(rèn)你,我自打入主這回音宮,知曉姓名的侍女唯有我身邊那三個罷了,平日里里里外外這么些人,可記不清你是哪一個?!?/br> 道了這一句,魏元音才恍惚覺得榛葉這個名字確實(shí)眼熟,這才又看向林太后。 “太后容稟,這侍女原本確實(shí)是我回音宮中的人,可我依稀記得不過待了幾日,我用不順手,便打發(fā)出去了,再也沒有過任何接觸?!?/br> 魏元音努力回憶著當(dāng)初月白是否告訴她這叫榛葉的被打發(fā)去了何處做事,可她不上心的事情向來都是沒個記性,竟一時半刻想不起來了。 “她如今在膳房做灑掃,也叫打發(fā)出去了?”林太后早就將這侍女的前前后后調(diào)查了個清楚,見魏元音竟然還在逞強(qiáng)否認(rèn),心頭更是火起,“便是你為了讓她有毒害皇帝的便利?!?/br> “人既是我回音宮的人,我自然洗不清了。”魏元音苦笑一下,“卻不知,太后您所言的贓物又在何處,可否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