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臉色還是不太好，我讓御醫(yī)再給你配幾服養(yǎng)生的湯膳。”

    梨樹雪花下，他溫柔口吻與深情眼眸，仿佛還在那些年月。

    元婉蓁心中溫軟到酸楚，盈盈挽上他的胳膊：“突然想去街市，你陪我吧?！?/br>
    慕容策輕引一笑，眼中深情之意更深重，“難得你想出去，我這就讓煊紹備車?！?/br>
    他歡喜走去的背影，仿佛看見當(dāng)年與他一樣歡喜的那抹高大的身影，她的心頭陡然一驚，手不自覺摸上頸中那塊先皇玉墜，指甲輕觸的瞬間發(fā)出玎玲的輕響，如大把芒刺密密錐心。

    街市上，香車寶馬穩(wěn)穩(wěn)停住，他抱著她下車，抬眸望去這片熱鬧非凡，此起彼伏的叫賣聲，一如當(dāng)年。

    他牽著她的手在琳瑯滿目的鋪?zhàn)舆叴﹣泶┤?，他賣了桃花糕：“蓁兒，你嘗嘗?！?/br>
    玉白的方糕里嵌著粉色的桃花，她看著便憶起當(dāng)初在溫沫宮中苻嘯親手揉捏面團(tuán)，只想為她做好一塊她最愛的桃花糕，雖然最后不成樣子，也沒有這樣精致好看···

    她拿起一塊喂進(jìn)嘴里，香甜滑軟中卻夾了一口的酸，酸抵住了喉，她猛地咳嗽幾聲，勉力微笑道：“還是那個味道?！?/br>
    “怎么還這樣咳?！彼奶鄣呐闹谋?，元婉蓁穩(wěn)了穩(wěn)神，笑道：“沒事，是嗆到了。”

    溫暖的陽光，周邊回蕩著笑聲，他拉著她經(jīng)過一鋪?zhàn)忧?，回眸便見她不動，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商販鏟子里不斷翻滾的粟子。

    他笑一笑轉(zhuǎn)身就買來一包，“我剝給你吃。”

    她怔怔的看著，肌膚上不由透出一層一層的酸意，那酸意似從骨髓中漫出，不可遏止。

    那年，溫沫宮中秋葉枯萎，苻嘯攀上粟子樹，她站在下面笑：【讓內(nèi)侍摘就好了，你爬上去像什么樣子??！】

    他問：【我是第一個給你摘粟子的人嗎？】

    她捂嘴忍俊不禁：【天底下的帝王，也只有你才會做這種事?！?/br>
    【只要是第一個就好！】

    他滿滿一手粟子，她給他擦拭額上的汗水，他卻低頭認(rèn)真的給她剝開一顆粟子，喂進(jìn)她嘴里，沖著她挑眉道：【好吃嗎？有沒有甜到心里去？！】

    她深綻笑顏：【比蜜還甜，行了吧？】

    他又剝開一顆放進(jìn)她嘴里，唇貼在她嘴邊：【喂我！】

    【我都咬碎了?！克T著眉毛，苻嘯卻生生從她嘴里將粟子吃回去，【我不嫌棄！】

    一道叫賣聲拉回了她的思緒，抬眸，慕容策正遞了粟子在她嘴邊，笑道：“想什么，這么開心？”

    她輕輕搖頭，笑容變得淺淡：“煊紹也沒在身邊，你這樣出來會不會不安全?！?/br>
    “不必?fù)?dān)心，暗衛(wèi)隨時都跟著的?！彼呑哌呎f，手里任然給她剝著，摩肩接踵，她忽而側(cè)頭看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是黎昕···

    與此同時，黎昕也看見了她，兩人隔著人群相望，乍見故人她眼中滾熱，而黎昕眼里亦是驚喜與溫情滿布，他激動地?fù)荛_人群快步向她走···

    她忙對著他搖頭，黎昕這才看見慕容策，緩緩頓住了腳步，元婉蓁四處張望一番，眸光落在一旁的糖人鋪?zhàn)由?，黎昕會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默默走到鋪?zhàn)舆叺群颉?/br>
    “我給安兒買個糖人，他一定喜歡?！痹褫枘樕闲老玻饺莶呖戳艘谎坌Φ溃骸八矚g就多買幾個回去。”

    正朝鋪?zhàn)幼?，元婉蓁又拉了他的胳膊，指著遠(yuǎn)處的果子鋪：“安兒也喜歡吃李子，你去給他買些，我在這選幾個糖人就來。”

    “買了一起去就是。”慕容策笑一笑，元婉蓁拖著他的胳膊，微有愧意：“這么久一直都是你給他買這買那，今兒我想自己給他選樣做禮物。”

    難得見她這樣開心，慕容策的眸光掃一眼附近跟隨的暗衛(wèi)，繼而對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我在那邊等你，你快些?！?/br>
    她含笑應(yīng)聲，看著他的身影離開，回頭便快步走到糖人鋪?zhàn)舆叀ぁぁ?/br>
    “娘娘，我在燕城待了兩年?！崩桕繅褐浦闹屑?，佯裝著挑選糖人步步靠近，“找了許久，也托人問過你的下落，還是沒有你的消息?！?/br>
    “叫我小姐?！彼壑徐F氣彌漫，黎昕取下一支糖人，“小姐如今在宮中？”

    她讓商販包了三個糖人，繼而低聲道：“我住在城東郊野，那邊有片楓葉林，夜里來找我。”

    “我明白了?！崩桕吭捖?，立即轉(zhuǎn)身走向隔壁的綢緞鋪?zhàn)印?/br>
    回到已是傍晚，縷柔也做好了飯菜端上桌，見他們回來忙走過來向慕容策福了身子。

    “皇上，溫將軍來了。”

    元婉蓁看去屋子里，溫然正在給瑾安喂飯，她笑著走進(jìn)去，“你今日怎么有空來了?！?/br>
    “我想安兒了啊！”他說著一笑，揪一揪瑾安的臉：“是不是，小壞蛋！”

    瑾安嘴里飽滿了米飯，含糊不清道：“是啊，是啊，我還要溫叔叔教我騎馬！”

    “好，不過你要把飯吃完了才可以噢！”元婉蓁聲色溫柔，隨即將糖人藏起來，慕容策看著她一笑：“怎么，怕他不吃飯了？”

    “若讓他瞧見，肯定就不會?！?/br>
    慕容策輕笑一聲，眸光落在瑾安身上，看著看著，眼中不由漸漸變得發(fā)澀，心下有一刻的刺痛，若這是他和蓁兒的孩子該多好···

    “怎么了？”元婉蓁見他看著瑾安發(fā)愣，慕容策回神笑道：“沒有，溫然來了，他很開心?！?/br>
    他的眼神讓她擔(dān)憂，即便再是愛屋及烏，可瑾安到底不是他的親生子。

    用過晚膳，晚霞的余暉漸漸隱滅，慕容策站在院外的欄柵前，身影落寞，她渡步到他身旁，兩人均是默默良久，她微微吐出一口氣，忽而笑著對他道：“我想入宮了。”

    慕容策眸光一震，頓時漫上無盡的喜悅：“你說什么？！”

    “我是你的皇后，長期住在這也叫人議論?！彼鎸λ⑽⒋瓜马?，神色迷濛而幽暗，帶著余霞清微的亮色，“今夜你帶安兒入宮歇一夜，看他喜不喜歡，能不能適應(yīng)。”

    慕容策極是高興地將她摟在懷里，唇親吻在她耳邊：“我終于等到這一天了?！?/br>
    “讓我抱抱你?！彼龑㈩^靠在他肩上，輕輕閉上眼睛，淚，一顆一顆蔓延在臉頰，慕容策一遍又一遍的親吻她的頭發(fā)，“蓁兒，這五年來我從未安眠過，我真的好想你?！?/br>
    她默默拭去淚痕，抬眸看向他，“明日你帶著安兒回來，我問問他，再準(zhǔn)備些東西就入宮。”

    “好，我讓煊紹送他回來，我就留在宮里準(zhǔn)備冊封禮。”他貪戀地看著她，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夠，元婉蓁抬手撫摸他的臉，他的眉宇，他的嘴唇，輕輕一個吻落在他唇上，“明晚，我等你來?！?/br>
    慕容策滿心滿肺地歡喜難以抑制，闊別多年的深吻重重落在她唇上，激動的淚如雨下，她眉心劇烈一顫，心口泛上了一口腥味，她忙推開他猛力咳嗽，慕容策急道：“你還說沒事，這哪里有好轉(zhuǎn)？！”

    “無妨，明日回宮讓御醫(yī)再瞧瞧就是了，別擔(dān)心?！彼嬷乜诎参克?，慕容策蹙眉不悅，一把將她抱起走進(jìn)屋子，輕輕放在床上，旋即俯身撫摸她的發(fā)髻：“夜里還是有些涼，無事就不要出去了?！?/br>
    “嗯，那我歇會，你這就帶安兒回宮吧！”她含笑一聲，慕容策嘴上說好，但還是坐在床邊陪了她一個時辰才帶著瑾安與縷柔離開。

    夜涼如水，柔柔的，顏色靡艷，中只留得她一人，她聞得風(fēng)刮過枝頭，聲響清晰，像是有人漸漸靠近的聲音···

    她起身走到門邊，看著月亮星辰高掛在天空，往事的沉溺漸漸漫上心田，那昏黃的月圈里仿佛出現(xiàn)那抹心中的幻影，她微笑道：“你來了。”

    月色清亮沒有回應(yīng)，她轉(zhuǎn)身倒來一杯烈酒，看著月亮一點(diǎn)點(diǎn)送進(jìn)嘴中，刺辣的酒燙的她的喉嚨生疼，她猛地咳嗽一聲，一口血落在了杯中，她輕輕一笑，淚眼朦朧：“苻嘯，你有沒有想我？”

    一滴，又一滴的淚，緩緩墜在杯中，將那團(tuán)鮮血稀釋，她澈凈的瞳仁里是當(dāng)年的景象，他笑著對她說，【新婚之喜，愿你一生安康?！?/br>
    夜風(fēng)越來越大，吹起她單薄的寢衣，她側(cè)一側(cè)頭，眸光落在肩上，仿佛看見了苻嘯的大手將披風(fēng)搭在她身上，那時，她也是這樣站在殿門口看著月亮，他卻生氣道：【月亮有我好看嗎？！】

    【月亮惹你了？！醋缸子！】她笑。

    苻嘯一口咬住她的耳朵：【你只能看我??！】

    【我每日都要看花草，日光，月色，你能讓它們都消失嗎？！】她無奈地癟眉。

    苻嘯挑一跳眉峰：【你可以幻想?。⑺鼈兌蓟孟氤晌业臉幼?！】

    她生氣：【你這些醋吃的太不可理喻了！】

    默默地淚濕透肩上的白紗，如今，身后是一片冰涼的空蕩，她一口喝下那夾雜著鐵腥的烈酒，望著月亮低低絮語，“它們真變成了你的樣子···”

    “不甘心??！”她長嘆一聲，一顆淚婉轉(zhuǎn)而落：“我還沒和你過夠···”

    前塵如夢境在她腦海中浮起，溫沫宮中，他抱著她坐上最高的榆樹，將她的頭按在他肩上，輕聲在耳邊說道：【我愛你?！?/br>
    她笑著看他，他的吻就落在她額心，與此同時無數(shù)孔明燈自地面升起，照亮了他絕美的容顏，他說：【今日誕辰，送我最美的姑娘?！?/br>
    她忽而一個激靈：【我的生辰，我都忘了?！?/br>
    轉(zhuǎn)頭，她驚喜而激動地看著那些冉冉升起的孔明燈，幾乎布滿整個夜空···

    忽然，他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說道：【許愿孔明，只愿我的姑娘一生無憂?！?/br>
    惆悵著自前塵夢醒，她深深嘆息一口氣，伸手比上圓月，“那樣的美景再也沒有了?！?/br>
    一口酒入喉，她想起，那時溫沫宮中生起炭火，燭光溫暖而明亮，他端了一碗紅燕輕輕吹著，用銀匙一口口舀了喂到她唇邊，【其實(shí)不必喝了，沒有就沒有嘛！】

    她歉意極了：【我真沒用?！?/br>
    他微微皺了皺眉，眼中是心疼：【我有你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br>
    【我只是想給你生個孩子，老天為什么不給。】她傷心落淚：【它是不是覺得給我的幸福太多，所以它要減去一些?！?/br>
    苻嘯皺眉不悅，【它敢?。∥疫@就去把它的臉拉下來撕了?。　?/br>
    她破涕為笑：【老天也是你能招惹的？！】

    他抬眉霸氣道：【天若要滅我，我定要先滅了它??！】

    清亮月色，她踉蹌地走向梨樹，雪白的裙裾拖曳，卷起細(xì)密微塵，她靠在樹邊眼淚無可止歇地滾落下來，似乎在頃刻間把她整個人燙穿，烈酒入喉引得胸中悶痛至極，洶涌的血就嘔在漫地的梨花雪白之中···

    她丟去酒杯抱起了那把長劍，唇輕輕落在劍鋒上：“你是我的心臟，你死了，我怎么還會活著呢？”

    她一遍又一遍地來回?fù)崦?，淚滴滿了劍鋒，眸中空洞而遙遠(yuǎn)···

    溫沫宮中，她坐在妝臺前，苻嘯拿著玉梳，看著銅鏡里的她，一邊壁梳一邊說道：【蓁兒梳桃花妝最美?！?/br>
    【那也只有你梳的才好看?！克钢~鏡看他，苻嘯盤起她的發(fā)絲，又執(zhí)筆用胭脂為她點(diǎn)上一朵桃花，他笑：【第一眼看見你時，我就知道我在劫難逃！】

    【這樣說我豈不成了你的劫難？！一不小心不得送命？！】她俏皮一笑，額心的桃花仿佛被她喚醒，輕盈嬌柔地舒展花瓣，他一吻在她額心：【我愛你，下地獄也好，甘之如飴?！?/br>
    風(fēng)吹梨花，她將頭躺在劍鋒上，輕輕呢喃：“月照紗窗，縹緲見桃花淡妝。依稀聞得余香，喚起相量。待不思量···”她慟哭一聲：“怎不思量···”

    花瓣在眼睫撫過，仿佛是苻嘯的手輕輕握住了長劍···

    “小姐。”

    黎昕早已在欄柵處望她很久，元婉蓁抬起淚眼，臉上一點(diǎn)點(diǎn)染上笑容：“是你來了！”

    “小姐你···”他看著地上的血不由皺眉，她無聲一笑，轉(zhuǎn)身走進(jìn)屋里，“來，我有事給你說?！?/br>
    黎昕暗暗一聲嘆息，走到她身旁坐下，元婉蓁輕輕地將長劍放在桌上，旋即看著他，正色道：“我一直在計劃一些事，今日遇見你后，我就更加安心了，也算是我對你的請求，就是不知你會不會答應(yīng)。”

    “小姐盡可吩咐就是。”

    “我知道你對苻嘯忠心耿耿，如此，才會來尋我，如今，我的狀況想必你也清楚了···”她深深吸了幾口抽噎的氣息，“苻嘯當(dāng)年自刎后，我就發(fā)現(xiàn)我有了身孕，是他的孩子?！?/br>
    黎昕心中一震，頓時露出驚喜，激動地看著她：“當(dāng)真？！”

    “是的，已經(jīng)有四歲了，叫瑾安，和他張的一模一樣?！彼橐ǖ魷I水，轉(zhuǎn)而握住黎昕的手就跪在了地上，黎昕忙伸手要扶起她：“娘娘，你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