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不錯,這個法子的精髓在于,‘上糧下漁中間稻’?!庇蓁餍远琢讼聛恚檬洲淦鹨慌跬?,給他們打了個凹凸不平的模型:“這個溝渠就是塘,可以養(yǎng)蝦養(yǎng)魚,這個凸起來的一大塊就是田,平日下雨時可以排水攜鹽,沖走表面的鹽堿。” 這個法子,也是從?;~塘的構思衍生而來的,但排堿溝和池塘的設計,可以讓鹽水隨江流或者水渠流走,改善當?shù)氐男夂颉?/br> “臣等會思索后編撰成冊,遞交給皇上過目?!标懼魇锣嵵氐溃骸按伺e真是從未聽聞過!” 虞璁想了想,拍干凈了手上的泥土,開口道:“光寫字沒用,要畫畫?!?/br> 這農(nóng)民受教育程度低,不識字的多,如果單是讓那些宣講使照著稿子念,他們也不一定聽得懂。 “要派宮廷畫師,將如何做、做了以后什么樣子、效果和收獲會是怎樣,都畫做一卷,讓宣講使們帶著?!庇蓁妓鞯溃骸爱嬌线€要標記,最好把田壤作物畫的真實些,方便他們看懂?!?/br> 陸大人如獲至寶的點了點頭,又在本子上猛記了一筆。 待回宮之后,陸炳陪著他沐浴焚香,忽然開口道:“桂萼和張孚敬,已經(jīng)開始互相撕咬了?!?/br> 虞璁正趴在木桶邊打盹,一抬眼道:“你干的?” 陸大人半瞇著眼笑沒吭聲,顯然是默認了。 他那日綁了密信在病鴿腿上,特意在桂萼府邸旁邊放飛,果不其然被眼尖的貓給撲了下來,直接被奴仆送進了桂大人手里。 “那日的斷腸散,當真是桂萼干的?!标懕退诠饣谋成蠞仓鴾責岬乃?,一只手理順著流瀉的長發(fā):“我去了賣斷腸散其中特殊幾味藥的鋪子里,用了些手段,審問出來了?!?/br> “在事發(fā)之前,桂大人的家仆曾光顧過,說是要拿去做耗子藥。” 虞璁嗯了一聲,舒服的又瞇起眼:“然后呢?” “桂萼這么做,就是因為他知道你跟張孚敬身邊有隔閡?!?/br> 張大人兩次這么做,安插的人都被皇上打發(fā)走了,他自己也知道,若是再搞事情,被收拾的可就不只是那兩個小太監(jiān)了。 “他可能想殺了鶴奴,讓你記恨張孚敬,好奪了他的位置?!?/br> 虞璁噗嗤一笑,又開口問道:“這事兒辦的不錯,矛盾一挑起來,便會無休止的斗爭下去——那京畿一帶的莊田,都收完了么?” “多虧皇上發(fā)了律令,基本無人敢違抗,只是有藩王親眷不肯交出來,臣等也沒敢以下犯上?!标懕氖种赣|碰著他光滑的肌膚,心里忽然一顫。 虞璁支起身子來,輕巧的索了個吻,又覺得不夠滋味,索性勾著他的脖子長吻了片刻。 “不礙事?!?/br> “自然會一個個收拾的?!?/br> 鶴奴這頭在寢宮外等著,他瞥見門緊閉著,就非常自覺地在外吹著冷風,打死都不肯進去。 只是初春略冷了些,他不時的用手哈著氣,跟兔子似的偶爾還蹦兩下。 陸炳面無表情的推門出來,瞥見他時腳步一頓,只慢慢道:“皇上睡著了?!?/br> “???”鶴奴把手揣在袖子里,琢磨道:“那可怎么辦,齊王剛到宮里,今天中午才到的京城?!?/br> “陛下cao勞許久,明日再見吧?!标懕乃妓髦谢剡^神來,沉穩(wěn)道:“我去跟黃公公囑咐一聲?!?/br> 這雖然過年是正月十五就差不多該結束了,但是藩王過來朝覲拜年,可以一直拖到年中去。 老朱同志本身對藩王就提防的緊,他兒子朱棣又是藩王起身,巧立了個名頭翻身當了皇帝,自然對其他藩王也是格外提防。 正因如此,就連過年的時候,藩王們來禮賀都要一家一家的輪流來,而且必須等這家離京了派人通知另一個封地的,下一個才會再率人來京。 大概是中間間隔的時間太久,虞璁老是不記得這些事兒,最后都靠陸炳和鶴奴臨時跟他補課,順帶再叮囑一遍該叫什么,如何問候。 自從那場風寒之后,皇上便忘了許多宮中的規(guī)矩和舊事,陸炳也一路照看著,不敢有任何的錯漏。 第二天從早到下午,自然又是一場沒完沒了的寒暄和禮節(jié)。 虞璁還沒穿過來的時候,就怕過年,見著家里數(shù)不勝數(shù)的姑姑伯伯小姨叔叔,都完全是任由父母聲控指揮,讓喊啥就喊啥,從來不過腦子。 如今這變成皇帝了,事兒更多了。 待回乾清宮休息的時候,他才終于緩過神來,心有余悸的問道:“還有多少個藩王要來?” 陸炳想了想往年的情況,思索道:“如果路上快的話,可能六月份左右就結束了?!?/br> 虞璁懵了一刻,不可思議道:“這大明朝到底有多少藩王?” 他突然有種特別不好的預感:“這樣,陸大人,你把禮部尚書給朕叫過來——不等等,我暫時不想見到張孚敬,把方閣老請進來!” 方獻夫從前在禮部待過,他應該清楚其中的許多。 明代雖然設有宗人府,但在永樂之后名存實亡,被勛戚掌控,現(xiàn)在玉牒核查及相關的事情,也都移交給了禮部來辦。 方大人其實這時候還不算閣老,只是雖然人有四十多歲,面相卻略顯老了些,跟他的老師王守仁看起來像是一輩的。 方獻夫這會兒還在內(nèi)閣辦事,一聽說難得皇上有請,忙不迭趕了過去。 “給方大人賜座?!庇蓁嗔巳喽洌汛笾碌那闆r跟他講了。 “朕就是想問問,如今大明朝的皇室,大概有多少人?” 方獻夫沉吟片刻:“微臣事前沒有準備,只清楚大概的數(shù)目?!?/br> “大概也行?!碑吘共皇钦l都有楊慎那樣的腦子。 “回稟皇上,玉牒上收錄的皇室宗族,約莫有一萬五千人左右?!?/br> 等等—— 虞璁僵在龍椅上,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有多少?” “陛下,有一萬五千人左右?!?/br> 也就是說,朕的兄弟姐妹和他們的子子孫孫,加起來有一萬五千多人?! 這是個什么概念?。?! 但凡是個皇族,就能用自己的身份索要附近的貢稅瘋狂吸血,再跟老鼠似的一窩接著一窩生下去。 喂,我這么多的便宜親戚都是生出來的嗎?!真的有這么多嗎???! 要知道,每個宗親逢年過節(jié),還有生老病死,那都是能拿到朝廷的錢和各種報銷的。 可是朝廷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難怪這大明朝土地兼并嚴重到了這種地步,一萬五千多個吸血蟲扒在身上甩都甩不掉,十個張居正來了都不管用! 方大人見皇上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忙不迭道:“陛下,真不是臣隨口胡謅?!?/br> “正德初年時慶成王記不清宗支各人,還特向朝廷上報,申請清查,最后排除假冒的,光兒子就有一百多個?!?/br> 一·百·多·個? 皇上:“???” 這明朝的藩王,跟唐宋清朝那都不一樣——講究的是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且不可參合四民之業(yè),并能世襲罔替。 換句話說,這些皇子們一旦被封為親王,光是每年的俸祿就有萬石,而且還能得到大量的土地作為賞賜。 老朱同志疼愛他的子子孫孫們,特意規(guī)定了皇族不必從事任何職業(yè),所有花費都由國家承擔,死時還有豐厚的喪葬費。 問題是朱棣又是藩王作亂起家,想著法子奪了皇位。之后的每一代皇帝都銘記這這件事情,瘋狂的約束藩王們的行蹤——只許在府內(nèi)活動,不得出城。 哪怕想出城上個墳掃下墓,都要先給皇上寫信,再等批準了以后才能出發(fā)。 虞璁知道藩王都是自己養(yǎng)的一堆蛀蟲,可是他沒想到,自己養(yǎng)的是面包蟲。 一萬五這個數(shù)字,哪怕在腦子里過第十遍,都跟天雷轟頂一樣,炸的他腦仁兒疼。 合著你們被憋在府里不讓走動,就開始千人斬瘋狂開后宮了是嗎?! 一百多個兒子,你特么是種馬啊?? “陛下是開始關注此事了?”方獻夫意識到皇上的臉色越來越陰沉,心里終于緩了口氣。 從前幾朝就有忠臣斗膽提出此事,但均被壓了下去。 如果當朝皇帝能重視藩王之弊,百姓們的賦稅壓力也會小許多。 “陛下,”方大人見皇上還沒吭聲,壓著懼意再度開口道:“此事,二楊均領略頗深,您若是想多過問,可以尋他們來咨詢一二?!?/br> “好,”虞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咬牙道:“現(xiàn)在就把他們兩帶過來。” 楊一清和楊慎得知消息的時候,都愣住了。 他們知道皇上銳意改革,但都沒預料到,皇上發(fā)起狠來對宗親也毫不客氣。 可是,此事一旦亂來,極有可能動搖國家之安危,畢竟藩王手頭都有鎮(zhèn)守的軍隊,如果皇上隨意裁剪開支,可絕對不像刪減光祿寺的冗官那樣輕松。 二人匆匆趕到了乾清殿里,一瞥見皇上今天面前連個果盤都沒擺,就知道是真的動怒了。 “楊首輔,你跟朕講,如今這皇族俸祿是個什么情況?” 虞璁寒意森森道:“什么都別顧慮,直接說?!?/br> “皇上切忌急躁,此事不可快刀斬亂麻啊。”楊一清生怕皇上氣昏了頭,先小心安撫道。 “直接說。” 楊首輔瞥了眼同樣神情復雜的楊慎,才嘆息一聲,將如今的情況一一道來。 如今景王、潞王在湖廣等地的莊田,就多達四萬頃,其他藩王的莊田,也最低都擁有兩萬左右。 各路皇族的俸祿都是由當?shù)氐呢斦杖胫С龅?,但是皇族們瘋狂的生了又生,財政在這幾百年里翻了幾十倍甚至上百倍。 “你說多少?”虞璁冷冷道:“幾十倍是個什么意思?” 楊一清略有些為難的看了眼楊慎,楊祭酒忙不迭上前一步,救場道:“比如山西晉王府,在開國時年俸一萬石,如今如要八十七萬。其他各封地也大致如此——如果總的算起來,確實可能翻了百倍有余?!?/br> 大明朝居然到現(xiàn)在都沒亡? 這都不破產(chǎn)倒閉? 虞璁愣是半天被氣的話都說不出來,心想難怪滿清的大辮子們能一路殺過來,還天子守國門——國門都早就被這幫敗家玩意兒給拆了吧? “近年來各地都頗有些焦慮,比如山西一年入庫一百五十二萬石,但光供養(yǎng)當?shù)氐耐鯛攤?,就要消耗三百一十二萬石俸祿?!睏钌鞔χ噬系钠猓痔砹税鸦鸬溃骸叭粼俨豢刂?,恐怕舉全國之力,都無法滿足了?!?/br> “好一群王子皇孫!”虞璁直接一巴掌拍在那檀木案上,罵道:“食祿而不治事——食祿而不治事!?。 ?/br> 自己這辛辛苦苦掙下來的國庫,是不是又要敗在這群蠹蟲的嘴里! 雙楊神情拘謹,聽著皇上發(fā)了好大一通脾氣,只感覺地磚都在震動。 虞璁這時候連掀桌子走人的心都有了——但是他發(fā)現(xiàn)這桌子他媽的太沉,根本掀不動。 等皇上差不多罵完暴躁完了,楊慎又跟楊一清交換了一個眼色,低聲道:“陛下,這還不是最糟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