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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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袖失落地嘆一口氣。 下鋪傳來翻身的聲音,井袖還以為宗杭是被自己吵到了,探頭下去看。 艙房里有窗,外頭月光燈光雜陳,屋里不是很暗:他兩手枕在頸后,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時不時彎起,也不知道在樂什么。 看來這失眠跟自己無關(guān)。 井袖有點羨慕他:受了那么多罪,心思還能純粹成這樣,高興的時候,外人都感受得到。 她屈起手指叩了叩床架:“想什么呢?” 宗杭心里藏不住事,一骨碌爬起來,拽住上鋪的攔擋起身:“井袖,我剛見到一個人,她救過我,是我的恩人。” 井袖嗯了一聲:“女的吧?” 宗杭奇道:“你怎么知道?” 井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就看你這翻來覆去的傻呆樣兒……要是李逵救的你,你至于躺在床上偷偷笑?” 宗杭說:“不是,她人真的很好。” 井袖翻了個身,拿手托住腮:“她救了你,就像你那次救我一樣嗎?” 宗杭想了想,慢慢搖頭:“不是,我救你,是因為我們是朋友,你多少是被我連累出的事,我有責任。但她根本不認識我,事情跟她沒關(guān)系,她救我得冒挺大風險,可她還是救了,特別難得,總之就是……人特別好……” 他不說了,頓了會,突然反應過來,又很不好意思地躺回去。 這心情復雜又矛盾:想向全世界提起她,又想小心藏好,一個人回味,一個人傻樂。 反倒是井袖又探下身來:“你剛看見她,是不是在船上?那就是她能認得你了?這個……會有問題嗎?” 宗杭一愣。 這倒提醒他了。 易颯上了這條船,那……丁磧呢?會不會也來了? 宗杭脊背慢慢發(fā)冷。 他為自己剛剛的雀躍感到荒唐:易蕭說,三姓容不下他們這樣的“怪東西”,會不惜一切代價對付他們,他上了一條滿載著敵人的船,連易颯都可能會翻臉對付他,他卻還在為了能再次見到她而喜不自勝…… 井袖見他不吭聲,還以為是讓自己給說中了:“沒事,你是做廚助的,大部分時間都在后廚,不會見到人的,你把衛(wèi)生口罩一戴,問題應該不大,我再幫你化個妝,你爸媽站到跟前,都未必認得出來?!?/br> 第39章 宗杭要上工前才知道,井袖所謂的“化個妝”,只兩招。 第一是眼線。 大男人,化什么眼線!宗杭滿心排斥,但井袖允諾他先只畫一只,效果不行再擦。 一只畫完,井袖拿化妝鏡給他看效果:“你說你講究什么,現(xiàn)在是求‘帥’的時候嗎,只要別人認不出你來,怎么丑怎么妖怎么女氣怎么來唄?!?/br> 半面妝,左右一對比,還真是不得不服:勾了眼線的那只,輕佻里帶點媚態(tài),改了眼神,也改了氣質(zhì)。 第二是畫疤。 畫在一側(cè)的面頰上,工具也簡單:乳膠、粉底、各色眼影、眉筆、美容刷、唇膏。 畫完了,一道猙獰大疤,邊上還有團淤青,乍看跟青面獸楊志似的。 這還真是……爸媽站跟前都難認了。 宗杭倒吸一口涼氣:“你還會專業(yè)化裝?” 井袖笑:“跟專業(yè)的差遠了,這種網(wǎng)上有教程的,我們會畫來哄客人……” 她給宗杭透露“行業(yè)機密”:“有時候?qū)嵲趹械媒踊?,又推不掉,胳膊上畫一大塊淤青,客人看不明白,以為你帶傷工作,不嫌你沒力氣,還會加小費呢?!?/br> 又指點他:“不熟的人認你,會先抓典型特征,想不被人認出來,未必要畫得面目全非,關(guān)鍵在于把自己的相貌特征給打散了,或者拿假的壓過去,還要層層遞進——就算別人看了你的眉眼起疑,你把口罩一摘,他腦子里只一個反應:那個有疤的妖里妖氣的男人……” 宗杭翻了個白眼。 井袖很有信心:“……只要不是拼命盯著看盯著對比,誰會把你跟從前那個宗杭聯(lián)系起來啊?!?/br> *** 偽裝的效果是達到了,但是招來了另一重尷尬:廚房的人過來帶他去上工時,看到那飛挑的眼角,明顯皺了下眉頭。 宗杭頓時覺得矮人三分:船上工作的男人,大多比較粗獷,他這樣的,屬于作妖。 果然,進了廚房,人人側(cè)目,還有背過身去竊竊私語偷笑的,宗杭如芒在背,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偽裝臥底,受這點非議無所謂。 客船的廚房是輪班制,如果輪早午班,凌晨五點就要開始備餐,宗杭是替工,頭一趟上崗有優(yōu)待,被安排輪午晚班,備午餐晚餐。 一番詢問下來,他刀工不行,砧板活干不了,于是被扔去角落里削皮。 一個板凳、一個瓜刨,一坐下就像腳生了根:洗好的各類果蔬一盆盆地送過來,幾百人的餐食,那工作量不是蓋的,宗杭邊削邊四下打量:易蕭也上船了嗎?藏在哪兒呢?會跟他聯(lián)系嗎? 也不知道手下過了多少盆,下一秒,整個后廚忽然熱氣騰騰香味四溢,已經(jīng)在準備中午的自助餐了。 那頭開鍋滾火,這邊手上的活也暫告一段落。 終于能松口氣了,宗杭想打聽一下員工餐怎么領(lǐng),惦記著幫井袖也領(lǐng)一份,正東張西望沒個頭緒,領(lǐng)班指他:“你,就你,是不是沒事做?去大廳里幫忙布餐?!?/br> 宗杭想解釋一下自己剛忙完,但展眼看出去,人人都像打仗,個個忙進忙出——他不好意思開口,只好端著摞好的餐碟跟過去。 餐廳也在一層,已然鬧鬧哄哄,就餐的船客三五成群的進來,男女老少各色人等,這頭嚷嚷筷子不夠,那頭抱怨湯里沒勺,看到服務員焦頭爛額,宗杭瞬間覺得,廚房的活也沒那么累人。 他放下碟子想走。 無意間一抬眼,又看到易颯。 她拿著餐碟,正皺眉看排長隊的人,大概是懶得去擠,四下瞧過,走向最偏遠的水果臺。 餐后甜點那邊,人還挺少的。 宗杭腦子里一突,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由自主也過去了,他從自助餐桌的后頭走,沒那么多食客擋道,反而比她先到。 抬頭看時,巡查的領(lǐng)班恰好也看向這邊,宗杭趕緊理果盤,這邊挪挪,那邊看看,攏攏餐叉,又擰開牙簽筒查看,總是就是要向他傳達—— 我好忙啊,我不是在磨洋工,真的好忙,一堆事要做。 易颯過來了。 水果種類挺多,她拿著自助餐夾,目光逡巡,有點舉棋不定,宗杭忍不住指菠蘿切片:“這個,這個甜!” 廚房工作,還是能接收到不少小道消息的,比如“今兒這瓜熟過了”、“這rou有點不新鮮,做川式水煮的吧,蓋味兒”。 削皮的時候,他聽到那幫伙工贊菠蘿又甜又脆了,他們還分吃了一個,不過沒給他。 布餐的服務員忙起來,都拉一張晚娘臉,很少有這么殷勤的,易颯抬頭看了他一眼。 這男人不但畫眼線,而且用的是劣質(zhì)眼線筆,右眼皮那一塊都暈妝了。 真是…… 她跳過菠蘿,去撿西瓜。 宗杭訥訥的,想不通自己一句話出去,為什么不見回應,正猶豫著要不要告訴她這西瓜熟過頭了,忽然有人走近,叫了句:“易颯?!?/br> 易颯手上一頓,那塊瓜沒夾起來。 宗杭臉上突然火燙,呼吸急促,一顆心狂跳如擂鼓——真感謝衛(wèi)生口罩,薄薄的一層,收斂了他所有的臉色異樣。 丁磧。 這殺過人、手上沾過血的男人,笑得心安理得,一路氣定神閑地過來。 *** 易颯掀了掀眼皮,不冷不熱:“是你啊?!?/br> 她不再挑揀,挨個果盤往餐碟里夾。 丁磧笑:“前兩天沒看見你,還以為你不來了。” 易颯不耐煩:“誰想來?姜叔一天一個電話催,煩死了。” 丁磧說:“你就想著,見者有份,姜家是上趕著給你送錢,就沒那么煩了?!?/br> 說著看宗杭:“麻煩拿個碟子。” 宗杭趕緊從手邊那一摞上去拿,手有點抖,第一下拿滑了,咣當一聲響,像砸在頭上。 然后遞過去。 丁磧接過來,繼續(xù)和易颯閑話家常:“對了,香姐……還好嗎?上次去你那兒,麻煩她不少?!?/br> 易颯頭也不抬:“別人家的幫工,我怎么會知道?!?/br> “你后來沒回去?” “太忙了,沒空。” 丁磧猶豫了一下,怕問得太多反惹來懷疑,于是岔開話題:“你得多吃點,接下來可沒像樣的飯吃了?!?/br> *** 怎么就沒像樣的飯吃了? 宗杭想不通,后廚倉庫里備得那叫一個滿當,再頂個三四頓不成問題,實在不行,鄱陽湖邊多的是城市,靠岸補給唄。 下午,工作內(nèi)容不變,繼續(xù)蹲著削皮,年紀再輕,腰背也禁不住這么久蹲不動,宗杭老太太一樣握拳捶腰時,外頭忽然傳來人聲水響。 有人出去看熱鬧,回來說,那些人放下了七八條橡皮艇,工具也帶得全,看來是要去捕魚。 宗杭豎起耳朵聽他們八卦—— “這幫人八成都是認識的,你看到船客單沒?好多姓丁啊姜啊易的,聽說是家族旅游,真不容易,現(xiàn)在基本上各過各的,很少有親戚間能這么聚的了。” “人家等于是包船,聽說以前也是在水上討生活的,這次好像是祭祖還是什么紀念,開船前公司就交代了,咱們只管提供船只和伙食,其它的甭管?!?/br> “我看到他們搬了好多箱子上船,聽說今晚是大日子,可惜了,就是不讓看。駕駛艙那頭說,晚上在湖里定錨,還要把咱們宿舍區(qū)的通道門給鎖了……” “祭祖嘛,估計有不少封建迷信的內(nèi)容,怕傳出去影響不好吧,不過人家出手那么大方,按人頭,每人這趟要多上千的辛苦費,咱們就配合一下唄……” …… 近傍晚時,外頭再次喧囂,是那群捕魚的人回來了,沒過多久,八九個人拎桶端盆,居然來了后廚。 廚房里一陣亂,七手八腳,騰了張大工作臺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