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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滿床笏在線閱讀 - 第5節(jié)

第5節(jié)

    范垣后知后覺發(fā)現(xiàn)面前站著個女孩子,齊劉海,梳著雙環(huán)髻,烏鴉鴉天然蓬松的頭發(fā)上沒有任何的首飾裝點(diǎn),生得花容雪膚,偏偏小臉上毫無一絲血色,像是最精致的玉人,偏偏比玉更為雪白。

    但讓范垣最吃驚的是她的眼睛,黑白分明的雙眼,眼神偏是空濛懵懂的,神情無辜的像是迷了路的小鹿。

    范垣略一思忖已經(jīng)明白:“你……是溫家的阿純?”

    琉璃不回答,心里想:“他先前明明沒有見過純兒,居然一眼就認(rèn)出來。”

    范府這兩日沒來過別的府的女孩子,又因?yàn)闇丶兦樾翁厥猓且苑对纯叹团袛嗨菧丶儭?/br>
    范垣雖早聽說溫純天生癡愚,但親眼見到這愣愣呆呆的女孩子,感覺還是有些……尤其是對上她的雙眼,有一種令他無法形容的不自在感。

    范垣蹙眉:“怎么沒有人跟著你?”口吻仍是淡淡的,但琉璃聽得出,他的語氣已經(jīng)有些許緩和了,甚至隱隱透出幾分關(guān)切。

    琉璃心里亂亂地想:“他這是關(guān)心嗎?真是難得啊?!?/br>
    大概是看琉璃一直都愣愣呆呆地不說話,范垣微微一笑。

    琉璃猝不及防地把那個笑收入眼底,一時更加呆了。

    印象里,她很久沒見過范垣笑了。

    仿佛在脫離了“師兄”的身份后,范垣臉上的笑也跟他這個人分了家。

    別的時候范垣笑不笑,琉璃不知道,總之跟她見面的時候,笑容在范垣的臉上是從來絕跡的。

    但此刻在這張略顯清癯的面容上卻的確出現(xiàn)過一絲短暫的笑意。

    琉璃看著這稍縱即逝的笑容,突然想起來曾見到的范垣的第一次笑。

    那會兒,父親領(lǐng)了范垣回家,并讓他在府里的空閑偏房內(nèi)住下。

    琉璃起初不知父親是從哪里找了這樣一個陰郁冷峻的少年回來,但是父親的弟子一概說他不好相處,而且提起他的出身的時候,滿臉的鬼鬼祟祟。

    但在琉璃想要打聽的時候,大家卻又紛紛地諱莫如深,連向來口沒遮攔的小章也苦笑著求饒,對琉璃說:“真的不能講,不然先生是要生氣的,再說,這些話也不是師妹能聽的?!?/br>
    琉璃看著他皺巴巴的苦瓜臉,哼道:“不聽就不聽,我稀罕你告訴我么,以后我自然會知道?!?/br>
    等后來琉璃終于知道了范垣的身世,才明白小章當(dāng)時為什么要瞞著她不肯提。

    琉璃零零碎碎地聽說了些范府的逸聞趣事,又聽說自范垣小時候起,很長一段時間是寄居在寺廟里,為了謀生,幫和尚跳水劈柴看門之類,所以大家都叫他“范門童”。

    陳翰林有一次去寺里,偶然發(fā)現(xiàn)后院的菜地上寫了幾行模糊的字,細(xì)細(xì)一看,竟是王羲之的《蘭亭集序》,隱約可見雄健的筆力,灑脫的風(fēng)姿。

    陳翰林大驚,忙問字是何人所寫,才知道是范垣,叫來詢問他是何時練字,師從何人,讀過何書等,范垣對答如流。

    陳翰林一生清貧,唯一的成就是好讀書跟愛才如命,見到范垣,就如看見砂礫中的金子,又聽說他身世不佳,被家族唾棄,世人都也是異樣眼光看待,所以他不愿出世,只從小躲在這寺廟之中。

    陳翰林安撫嘉許了他幾句,問他愿不愿意跟著自己讀書,將來可做個有益于朝廷天下的棟梁之臣。

    范垣當(dāng)即跪地拜師。

    陳翰林大喜,立刻收下這個門生。

    又因范垣還沒有正經(jīng)的名字,陳翰林略一思忖,便對范垣道:“《易林》中的一句——噂噂所言,莫如我垣。歡嘉堅(jiān)固,可以長安。我十分喜歡,所以用這個字為你的名字,你覺著這個名字怎么樣?”

    范垣深深鞠躬:“這名字極好,多謝恩師賜名。”

    陳翰林含笑點(diǎn)頭,又說:“垣原本是墻,也有城池之意,但不管是墻,還是城,都是保護(hù)之效,讓人民能夠安居樂業(yè)。所以為師希望你會成為能夠保家衛(wèi)國的那種人,你可明白我的苦心了?”

    范垣拱手躬身:“是,學(xué)生定當(dāng)不負(fù)恩師所托?!?/br>
    ——“垣”,是墻的意思,也可以為城池,更有保護(hù)之意。

    當(dāng)時陳翰林以為自己為國為民選了一個優(yōu)干善護(hù)之人,范垣也以為如此。

    但是……到最后,他竟成了某個人最為強(qiáng)大、無所不能的護(hù)佑。

    這是陳翰林跟范垣當(dāng)初都沒有想到的。

    那會兒,琉璃對這個新來的“師兄”頗感興趣,他好像不會笑,見誰都劍拔弩張,滿懷戒備似的。

    那天,琉璃撿到的小狗圓兒在院子里亂撞,最后竟擠開范垣的房門跑了進(jìn)去,琉璃叫了兩聲,小家伙不肯出來,她見左右無人,就也偷偷地跟了進(jìn)去。

    屋子里收拾的整潔干凈,讓琉璃大為詫異。

    不僅地上纖塵不染,桌子柜子等也都擦拭的干干凈凈,桌上的杯盤擺放的十分整齊,琉璃rou眼所見,那杯子之間的距離幾乎都等同的。

    床邊小桌上規(guī)規(guī)矩矩放著一疊書,床鋪整理的一絲褶皺都沒有,杯子疊的猶如豆腐塊,旁邊放著一件有些舊了的麻布青衣。

    琉璃張口結(jié)舌,嘆為觀止。

    突然,那小狗圓兒從床鋪底下爬出來,又跳起來去咬床帳,琉璃忙將它抱住,但原先一絲皺紋都沒有的褥子已經(jīng)被咬亂了,琉璃心慌,一手抱狗,一邊俯身去整理。

    正在此刻,身后傳來輕輕地一聲咳嗽。

    琉璃幾乎跳起來,回頭看時,果然是范垣回來了。

    他沉默而冷靜地望著她,像是在看一個不請自來地侵襲者。

    圓兒向著范垣猖狂地叫了兩聲,琉璃忙把它抱緊:“師、師兄?!?/br>
    范垣的唇動了動,“師妹”兩個字卻終于沒說出口,只問道:“你在這里做什么?”

    “不是我自己闖進(jìn)來的,”琉璃忙把圓兒舉高:“是它跑進(jìn)來,所以我才跟進(jìn)來的!不是故意的!”

    圓兒被舉在高處,汪汪亂叫。

    范垣凝視著女孩子有些畏怯的辯白模樣,以及那狗兒在她手中掙扎的樣子,突然一笑。

    琉璃看見那陰郁冷峻的臉上乍然出現(xiàn)了一抹明亮的笑。

    她心里突然想:“原來師兄笑起來是這樣好看啊,以后倒是得讓他多笑笑?!?/br>
    琉璃心中這般想,不由也嘿嘿一笑,順桿子往上爬地問:“師兄,你不怪我啦?”

    范垣像是領(lǐng)會什么似的,那笑容就像是燃燒的火焰,迅速只剩下了一點(diǎn)薄薄地灰燼。

    他垂了眼皮淡淡道:“這里本就是你家,你要來也是平常的,我為何要怪你?!?/br>
    琉璃抱著圓兒,忙上前道:“你不相信我?真的是圓兒先闖進(jìn)來的?!彼龘u了搖圓兒,“你這壞狗,向師兄道歉!”

    圓兒正是磨牙的時候,伸嘴要咬范垣。

    范垣道:“它叫什么?”

    琉璃道:“圓兒,團(tuán)圓的圓?!蓖蝗凰袷穷I(lǐng)悟什么似的,嘿嘿地又笑起來,“跟師兄的名字一樣的音?!?/br>
    范垣臉色一變,雙眼里掠過一絲厲色。

    琉璃兀自沒有察覺,見圓兒不依不饒地想去咬范垣,便輕輕地打它的嘴,又對范垣道:“這是我在外頭撿來的,師兄放心,它的牙還沒長好呢,咬人不疼,不信你看?!?/br>
    琉璃說著,把手指塞進(jìn)圓兒的嘴里,那狗子便開始契而不舍地啃咬。

    范垣盯著琉璃明媚爛漫的笑臉,又看看被狗兒蹂躪的那手……搖搖頭:“好啦,知道了。快拿出來吧?!?/br>
    琉璃細(xì)嫩的手指已經(jīng)給那狗兒咬的滿是口水,倒果然是沒有破,只是有些發(fā)紅而已,她隨意地要往衣袖上擦一擦。

    今日她穿著一件粉紅色的綢子衣裳,最是嬌貴不耐臟的。范垣忙道:“別動?!?/br>
    他轉(zhuǎn)身從衣架上拿了自己的一塊洗臉巾,剛要遞給她,琉璃已經(jīng)高高興興把手伸了過來:“多謝師兄!”她就知道他沒有看起來那么兇嘛。

    范垣本想讓她自己擦,見狀一怔,只好小心翼翼地幫她擦拭干凈,又百般留神不去碰到她的手。

    琉璃走的時候,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回頭叮囑范垣:“今天真的是圓兒先闖進(jìn)來的,不是我擅闖,師兄可千萬不要告訴我爹呀,不然他又要訓(xùn)我啦?!?/br>
    范垣眉間的皺蹙已經(jīng)放平,卻并沒有再笑,只輕聲道:“我知道了,不會告訴的?!?/br>
    那是琉璃第一次見到范垣笑的樣子。

    當(dāng)時范垣是在陳府她的家里,現(xiàn)在她卻是在范府,也勉強(qiáng)算是他的家里。

    真是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

    第6章 是我

    就在琉璃出神的時候,嬤嬤跟雅兒終于趕了來。

    這嬤嬤不認(rèn)得范垣,只見他通身尊貴,不怒自威,便瑟瑟縮縮地不敢靠前。

    雅兒見范垣跟琉璃面面相覷,卻吃了一驚,忙上前行禮道:“四爺。”又解釋說:“這位是才上京的溫家的表姑娘。”

    范垣不置可否,只又掃了琉璃一眼:“好生照看著?!钡痪洌D(zhuǎn)身自行去了。

    目送范垣離開,雅兒才暗暗吐舌:“阿彌陀佛,嚇?biāo)牢伊?,怎么就遇到他……?/br>
    那嬤嬤就問那是誰,雅兒小聲道:“這豈不正是我們府里的四爺,也是當(dāng)朝的首輔大人呢?”

    嬤嬤驚得咂嘴咋舌:“原來正是那位了不得的大人啊,怪道方才看著好大的威勢,嚇得我都不敢動了?!?/br>
    雅兒笑笑,又悄悄地道:“快別說了,咱們快帶著姑娘離開這兒是正經(jīng),叫夫人知道姑娘遇到了四爺,怕不高興。”

    老嬤嬤答應(yīng)了,又問:“夫人怎會不高興姑娘見了四爺?”

    雅兒自覺失言,便笑說:“姑娘畢竟是嬌客才來,四爺是外間的爺們兒,怎么好輕易相見,給夫人知道,只說我們沒好好照應(yīng),是這個意思了。”

    這嬤嬤才笑道:“原來如此,大家子的規(guī)矩便是多些?!?/br>
    雅兒道:“我們夫人是極疼愛表小姐的,其實(shí)不妨事,只是我自己多心點(diǎn)罷了?!?/br>
    說著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琉璃,卻見女孩子默默地低著頭,只管呆呆地走。

    明明生得絕色,偏偏是個癡兒,其實(shí)跟范府沾親帶故,就算女孩子容貌差點(diǎn)兒,也必定能嫁的不錯,可是似這位表姑娘這般,只怕這輩子就這樣了,因?yàn)榻^沒有什么人家愿意娶一個癡兒。

    雅兒心里暗嘆了聲可惜。

    重新帶了琉璃回到夫人房中,還沒進(jìn)門就聽到里頭歡聲笑語,雅兒抿嘴笑道:“東少爺回來了?!?/br>
    范府的二爺才是馮夫人親生的,早也成親,膝下一子名喚范東城,才只十三歲。

    琉璃卻并沒有見過東城,隨著雅兒入內(nèi),果然見個相貌俊美的小少年站在原地,生得唇紅齒白,清爽精神。

    琉璃眼前一亮,望著范東城,心里鬼使神差地竟想:“儆兒若是這個年紀(jì),不知又是什么模樣的?!?/br>
    琉璃打量范東城的時候,東城小少爺卻也在瞅著她,少年的眼睛骨碌碌地轉(zhuǎn)著,毫不掩飾地打量琉璃,不等馮夫人出聲,便笑道:“阿純meimei果然是人如其名,真是璞玉天生,純正無邪?!?/br>
    馮夫人的兒媳婦曹氏在旁邊笑著打圓場道:“這孩子是高興壞了么,才見了面也不見禮,又在胡說起來了,怎么就信口叫起meimei來了?”

    東城拍拍額頭,回頭對母親跟馮夫人溫姨媽笑道:“我的確是一時高興竟忘了輩分,只是看著她反比我小很多,倒要讓我怎么叫出口?”

    東城雖比溫純小一歲,個兒卻比她高出半個頭去,看著反像是哥哥。

    溫姨媽笑道:“不礙事,他們年紀(jì)差不多,自在在一起玩耍就好,何必論那些虛頭輩分之類的,不要拘束了才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