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趙權(quán)似是毫無察覺,只是腳下卻放緩了許多,少了很多貼碰,也免了長亭尷尬,長亭本是暗自慶幸,看了看身前的趙權(quán),心里卻忽然恍悟,他是個七竅玲瓏心的人,又是個正人君子,于男女之事上更是高傲冷情,自然不會在這些地方為難她。 心中微微一柔,他并不是個壞人哩,長亭暗暗嘆氣…… 手上卻將那束花草抓得更緊。 長亭盯著趙權(quán)的后腦正在楞神,他卻已停下了腳步,側(cè)頭柔聲道:“快看那邊?!?/br> 長亭聞言抬眸,原來趙權(quán)已將她背至風崖亭中,亭外的云海似乎就在腳下洶涌翻滾,那金光四射的夕陽好似能驅(qū)散一切陰霾,映在人的眼里璀璨光明,長亭喃喃地說了句:“真美……” 趙權(quán)卻并未說話,似乎不想打破兩人此刻寧和的氛圍,心底是說不出的安逸滿足。 或許在往后無數(shù)的日夜里,此刻的圓滿皆會鐫刻在兩人心間。 ==============分割線============= 兩人在風崖亭略作停留,因天色將晚,趙權(quán)便負著長亭往山下走,許是方才兩人共賞過云海落日,那刻的寧和心境延續(xù)了下來,此刻兩人也少了些拘束與疏離。 長亭伏在趙權(quán)背上,也不似先前僵硬,放松了許多,落日的余暉照在臉上微微有些熱度,卻給人平添了幾分憊懶之情,山林中蟲鳴起伏,鳥鳴悠悠,伴著松濤聲與林中特有的石木味,長亭心中竟升起了一股安穩(wěn)隨逸的念頭,好似幼時趴在師父背上,再不需要自己去擔心什么事。 如此想著,長亭已放松了身心,輕輕地靠在趙權(quán)背后,趙權(quán)似乎也感覺到了長亭的放松,低頭側(cè)眸卻只是一笑。 心底忽然想起年少時,偶然從隨從手中得到一本市井里流傳的本子,那本子不過是那些個不遂意的俗人胡亂編造的,皆是些才子佳人的俗套,可其中卻胡亂套用了西晉名句“何意百煉鋼,化為繞指柔?!?/br> 趙權(quán)那時只覺這寫書的人實是不通,果然是寫給那些個市井小民看的,可此刻,卻忽然覺得此句用在這里或許也是通的。 再剛強的男子,若遇上了自己心愛的女子,自然也化作了繞指柔。 趙權(quán)心底一哂,暗笑自己想法荒唐,可終是不抵心中溫柔,低聲問了句:“腳還疼嗎?” 長亭懶懶地回道:“嗯,有些疼……” 趙權(quán)不經(jīng)意又注意到長亭攏在他胸前的那枝野花,似是閑話家常般問道:“這花哪里好,你竟為了它摔了腳?” 長亭見趙權(quán)看不上她的花,卻想到這花是趙權(quán)親自攀爬崖石上采下的,只笑道:“我見它在崖上開得分外熱鬧,顏色又艷麗,便想采下來帶回去,放屋里也有些春意,也不是存心為它摔一跤的?!?/br> 趙權(quán)自然也想到長亭內(nèi)力被封一事,如何肯再深談,頓了頓,淡笑道:“你若喜歡,等回了王府,本王命人將后園里遍植此花,讓你日日皆能看到,可好?” 趙權(quán)本不是個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人,此刻只想讓長亭開心,并未覺得自己語調(diào)沉溺,端的是甜言蜜語。 長亭撇了撇嘴,不以為然道:“我將它采下已是有些后悔了,它好好地開在那處,肆意瘋長,好不自由,如今卻要將它困在瓶中,既離了故地又失了風骨,還叫人白白說它不好,種在王府后院便是養(yǎng)活了,再好也不是我喜歡的樣子了?!?/br> 趙權(quán)聽得莫名心驚,心中諸念四起,卻只能生生抑住,長亭卻似毫無心腸,只側(cè)頭笑問道:“王爺喜歡什么花?” 趙權(quán)回過神,見長亭語氣自然,并未有以花自喻的黯然,不禁暗暗松了口氣,心底不知是喜是愁,只柔聲回道:“本王并沒有什么特別喜歡的花……” 他就是這般,自小并沒有什么特別喜歡,非得到不可的東西。 這并非他淡泊,他生來高貴,自小便是錦衣玉食,精雕細琢般照料著長大,他對這些東西并不在意,他從未特別喜歡什么吃食,也并不像長亭,逢酒便歡喜,亦無什么嗜好或是心愛的東西。 他心有大志,心性又是極堅韌的,更從他父皇身上明白,帝王孤寡,只有權(quán)勢天下才是皇室男兒應(yīng)醉心的東西,若有太多的喜好,便是白白給人留了攻擊與獻媚把柄,一個好帝王應(yīng)該什么都可以舍去,既如此,何必費心去愛。 長亭亦想到與趙權(quán)相處這么久,好似真的沒見過他對什么東西特別喜歡,他慣于掌控周遭的一切,卻好像并不愛它們,腦中忽然憶起后園里那一片梅花,笑道:“我見后園種了一片梅花,還以為王爺甚喜它……” 趙權(quán)啞然失笑,道:“梅乃四君子之一,倒也沒什么不好,只是談不上多喜愛罷了……” 長亭訝然道:“我常聽師父說世間讀書人素愛以梅蘭竹菊自比,王爺可有所愛?” 趙權(quán)穩(wěn)穩(wěn)地往下走著,只淡淡回道:“本王心性如何,豈是死物能盡喻的?” 長亭聽出他語中似有傲然睥睨之意,若是從前她必是不以為然,可自與趙權(quán)相處日久,對他的行事手段雖多了幾分了解,于他此人心性卻越發(fā)琢磨不透,心底里不禁暗暗贊同他的話。 日頭終是緩緩落了下去,山間林木密集,林中有鳥凄鳴,平添了幾分歸家之意,長亭伏在趙權(quán)背后,越發(fā)有些懨懨之意,迷迷糊糊地,竟睡了過去?!?/br> 第96章 長亭一覺睡得黑甜, 直至趙權(quán)將她放下時,她才恍然警醒,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問道:“到王府了嗎?” 趙權(quán)動作本是很輕, 聞言低聲道:“醒了?這才剛到山腳下,你困了就再歇一歇, 回王府后本王叫你。” 長亭有種不知身處何處的迷茫感, 抬眼往四周看了看,此時天色早已黑盡了, 夜空如墨汁一般濃黑, 周遭侍衛(wèi)擎著火把, 肅穆林列,火光將四周照的影影幢幢,分不清人與樹,連趙權(quán)的臉也忽明忽暗模糊不清。 長亭忽然明白過來自己方才是在趙權(quán)背上睡了一路,自己上一刻的印象還是夕陽落山, 此刻天已是黑透了, 想來睡得甚久,趙權(quán)這一路竟未叫醒她,穩(wěn)穩(wěn)地將她背下了山。 長亭面色一紅, 有些赧然道:“王爺見諒, 我真不知自己怎么就睡過去了……” 趙權(quán)聞言卻只抬眸望著她笑了笑, 并未多言, 隨即負手回身, 低聲吩咐了侍衛(wèi)幾句,那侍衛(wèi)領(lǐng)命去了。 趙權(quán)又望著長亭一笑,和聲道:“上車罷,回府后本王有件禮物贈與你,你定會喜歡的?!?/br> 長亭聞言抬眸,一雙水亮的眼睛也有了神采,不似方才懵懵懂懂,好奇道:“什么禮物?” 趙權(quán)朝旁邊內(nèi)侍示意了一下,那內(nèi)侍忙恭謹?shù)貙④嚨史藕?,又為兩人打起了車簾,趙權(quán)這才好整以暇地對長亭一笑,有些得意的意思,只道:“若此刻就告訴你,豈不少了些期待,回去看了你就知道了,本王可作保,你定會喜歡。” 說罷穩(wěn)穩(wěn)地踩著車凳上了馬車,回頭見長亭還在那處皺眉思索,禁不住招手道:“上車罷,回去該晚了!” 長亭暗想趙權(quán)所說的禮物到底是什么,能讓他這般作保的自然不會是什么綾羅綢緞、金銀首飾一類的俗物,什么東西是她定會喜歡的? 長亭心里被勾得癢癢的,恨不得立刻飛回去瞧瞧,一解她的疑問,她自小就是這樣的毛病,若是有好奇的東西定是要立即解一解的,要不存在心里,貓抓似的難受。 又瞧了瞧趙權(quán),這人既賣了關(guān)子,自然不會提前告訴自己,想罷不禁暗自腹誹,這人哩,定是故意這般引她的! ========分割線========= 馬車“地的地的”,終是回到了王府,長亭下了馬車后不好意思問趙權(quán),更怕他又背自己,只招呼侍女扶著她往倦勤院匆匆去了。 趙權(quán)曉得她的心事,看她行動還算利落,想來扭傷的腳并不嚴重,況且此處乃晉王府,長亭面皮又薄,兩人情狀又未分明,自然不好再如山上的做派。 想罷嘴角一揚,含笑地問身邊的張勉道:“東西可送去她屋里了?” 張勉回道:“回稟殿下,一早屬下便送去了。” 趙權(quán)點頭道:“此事你做得很好!” 張勉微微抬眸,觀得趙權(quán)神色甚是欣慰,暗想殿下為了討江姑娘歡心,可真是費盡心思,嘴上只恭謹回道:“謝殿下夸獎,這是屬下分內(nèi)之事。” 趙權(quán)點點頭,心里也有些熱切,隨即大步往倦勤院去了。 長亭回到倦勤院,侍女皆行禮,初夏上前笑道:“姑娘回來了,今日可玩的盡興?” 長亭將手中的折扇遞給她,笑道:“南山寺素齋果然名不虛傳,改日再帶你去嘗嘗?!?/br> 初夏接過折扇,聞言掩口一笑,戲道:“婢子只知南山寺建筑均是名家所造,世人去了,皆是贊不絕口,怎的姑娘去了,堪堪只記掛著那素齋?” 長亭喜她溫婉玲瓏,含笑回道:“素齋印象分外深刻罷!” 初夏忽然想到早起張勉送來的東西,忙略帶喜氣說道:“對了,姑娘快進屋看看,早起張總管送來一物,是殿下特地給姑娘準備的呢,姑娘見了定然歡喜!” 長亭有些莫名,什么東西連初夏見了都說她定然歡喜,卻更勾起了她的好奇,疑惑道:“到底是什么東西值得你們這般?”說罷也不要人扶,快步往屋里走去。 倦勤院本是趙權(quán)所住,自然寬大闊朗,長亭推開房門,屋中四角皆燃著宮燈,將一屋照得亮亮堂堂,定眼看去,桌上的放了個檀木架子,架子上只靜靜地放了把劍。 長亭心里忽然涌起一絲狂喜,卻又連連否認,終是耐不住急急上前幾步,劍鞘質(zhì)樸卻隱泛寒光,有些陌生,似是新造,長亭皺眉,小心翼翼地將劍拿了起來。 劍柄古樸大氣,是極熟悉的模樣,長亭輕輕握住劍柄,緩緩將劍自劍鞘中拔了出來,此劍似乎有靈氣,出鞘的一刻低鳴一聲。 長亭手上有些抖,失而復(fù)得的喜悅包裹著她,劍身依舊毫不起眼,可宮燈下卻隱泛寒光,師父說那是鑄劍大師以寒鐵鍛入其中,令得劍身鋒銳又不失韌性。 長亭心中激蕩,忍不住以指抹劍,頓時生出與此劍血rou相連的感覺,這不僅是柄名劍,亦是為人所贈,深情厚誼不能辜負,更兼它自小伴著她習武,見證她武學路上的甘苦,于她,早已不是一柄利劍,而是血rou相連伙伴,是縱橫江湖的儀仗。 長亭心底涌出無數(shù)念頭,此刻卻只淚盈于眶,不知過了多久,身后一人大掌握住了她的肩,似是寬慰,長亭并未回頭,心中卻莫名涌起萬般委屈,淚珠兒也落了下來。 趙權(quán)似是有些沉默,片刻后,他沉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莫哭了……都是本王不好……” 說罷又沉默下來。 長亭聞言愈發(fā)抑制不住,自下山以來歷經(jīng)的種種,與趙權(quán)糾纏不清的情愫,被困王府的壓抑與憤懣,一時竟讓她哽咽出聲。 兩人就這般默然以對,許久后,長亭握著劍柄的手緊了緊,慢慢平復(fù)了情緒,錚然一聲,將劍送回了劍鞘。 趙權(quán)忽然很想看看長亭的臉,這樣想著便扳著她的肩,將她轉(zhuǎn)了過來。 長亭剛哭過,眸子和鼻尖均是紅紅的,像只小獸般惹人憐愛,趙權(quán)心底好似化開了一般,面前的玉人,便是他捧在手心也疼不過來的,見她腮邊還有淚痕,生生抑制住擁她入懷肆意蜜憐的沖動,只抬起衣袖彎腰替她拭了拭淚。 口中柔聲道:“是本王的錯,自你我落入小孚河后你便失了此劍,本王想著你那般看重此劍,若將它尋回,你定然是十分歡喜的,怎料到竟招你流了一場淚,是本王不好……” 長亭眉頭微蹙,抬眸看了一眼趙權(quán),他劍眉微皺,眸色深沉,此刻卻似是有無限深情蘊含其中。 長亭心中一顫,卻想到,此劍失落是在小孚河與那黑衣人一戰(zhàn),她被黑衣人掌力所傷又身中劇毒,落水后便失了知覺,劍自然就失落在河中了。如今瞧這劍的模樣,想是劍鞘已失,趙權(quán)定是匠人配了這劍鞘,觀這劍鞘的做工,想來也是大師所鑄,與劍配得天衣無縫。 長亭知他誠意,需知不遠千里去小孚河尋劍,他定是費了很多心思,想來是他們回王府后趙權(quán)便已命人去做此事了,長亭心中不知何滋味,趙權(quán)這般投她所好,其中心意她如何不明,可他巴巴地把劍送來,卻又將她內(nèi)力封住,叫人該恨或是該謝呢? 長亭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還是未開口,趙權(quán)知她心事,似是哄她開心道:“我既將劍送了回來,自是不會讓它空置一旁,待過一陣,解藥配好了,我便解了你身上的那藥,那時,你想練劍想出去走走本王都陪你?!?/br> 長亭聞言一震,似是不信地盯著他,趙權(quán)見她這般,只搖頭一笑,道:“這般看著本王,不信本王嗎?” 長亭不知想到了什么,隨即避開了趙權(quán)的眼神,低聲道:“無論如何,謝過王爺替我找回了劍,此劍于我意義非凡,多謝王爺?!?/br> 趙權(quán)見她神色淡淡,似有逐客之意,笑了笑,負手道:“今日你也累了,早些歇著罷,本王書房還有些雜事,便不擾你了?!?/br> 長亭低聲“嗯”了一下,趙權(quán)看了她一眼,轉(zhuǎn)身離去,方至門口,似是想到了什么,回身看著長亭道:“我已讓人拿了些藥過來,你的腳傷了記得上藥?!?/br> 長亭聞言朝他看去,趙權(quán)卻只對著她笑了笑,道:“改日本王再來看你。”說罷也不待長亭回應(yīng),便邁出了房門徑自去了。 第97章 春日將盡, 日子一天比一天熱起來,這日傍晚,長亭早早地用過晚膳,便去拾弄院子一角的菜地, 長亭本就閑著無事,每日下來, 已將菜地收拾得似模似樣。種下的種子也很爭氣, 三三兩兩地冒了頭,一日一日地瘋長起來。 長亭手腳勤快, 在山中時, 也是她一直照料著屋后那片菜園子, 如今雖是在王府,她自然也不要人幫手,及待菜苗發(fā)出來,長亭已一根根地將竹架搭了起來。連趙權(quán)偶爾過來,也少不得夸她手藝, 長亭得意之下, 又向花房討了各式的奇花過來,一盆一盆地擺在那處,倒讓倦勤院里熱鬧了起來。 趙權(quán)自那日陪長亭去了南山寺一游, 回來后便政務(wù)纏身, 忙得不可開交, 連這倦勤院也少來了, 偶爾覷了個空也是匆匆而來, 與長亭說不上兩句話又匆匆走了。 長亭見他面色雖如平常,可眉眼間隱有些倦怠之色,知他素來極有城府,心底有什么也不會顯于面上,朝上的事更不會說與長亭聽,如今日日奔忙,想來事情定是十分費神。 長亭也只得略略提兩句,讓他莫熬壞了身體,趙權(quán)自是十分地受用,只含笑讓她放心,因他實在無暇分身陪她,怕她氣悶煩心,便著張勉說與薛采薇聽,讓她無事多上倦勤院坐坐,陪長亭說話解悶。 薛采薇與長亭本就相得,如此更是日日上門,見長亭喜歡花草,便將自己院中原先的幾株奇花移植了過來,還教著長亭如何拾弄這些花草,其精到處,竟不比花匠差。 長亭自是訝異,薛采薇卻只謙遜,似是不愿談及此事,長亭心思剔透,想是因她過去一番輾轉(zhuǎn)顛簸,如今自是不愿再提的。一時也再不多問,只學得薛采薇的法子,日日精心侍候那些奇花異草。 長亭此刻正哼著小曲,手里拿著下人去外間尋來來的稻草,踮著腳將有些松垮的竹竿再綁綁牢,身后卻探出一雙手,接過她手里的稻草,幾下便將那兩根細竹竿綁緊。 那人手指修長有勁,好似修竹,既有文人白凈卻無其孱弱,既有武將蒼勁卻無其孔武。 長亭面上一紅,不用回頭也知曉身后除了趙權(quán)還能是誰,方才趙權(quán)接過稻草時,手指與她微微相觸,長亭只訥訥地收手回來,那人因身量比長亭高上許多,雖是從身后籠著她,卻并未與她相觸。 趙權(quán)倒是并未多想,他甫一踏進院子,便見長亭小小的一個踮著腳吃力地綁著竹架,長亭素來看重這片小小的菜地,從未要下人幫手,事事親力親為,這些他是知曉的,見她吃力,便從身后探手幫她一把。 只是未想及他身量高大,這般作態(tài)竟像是將長亭擁入懷中一般,情狀甚為曖昧,長亭聞著他身上傳來的味道,心底面上皆不自在,側(cè)身讓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