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雖是不記得事，本性卻不會變，她住下之后，初夏伺候她盡心盡力，十分體貼，為人又溫柔和煦，聽她這般和聲細(xì)語，也不忍拒絕，捧了燕窩，認(rèn)認(rèn)真真地吃了起來。

    剛吃一口，忍不住抬頭對初夏笑道：“這燕窩真好吃！”

    初夏放了托盤，回身一笑，心道江姑娘倒是一如既往地好哄。

    望了望窗外，近前笑道：“姑娘你看，這些花燈都是殿下吩咐張總管，特特搜集來的，殿下雖是不能回府陪姑娘賞燈，卻找了這么多花燈掛在院里，便是外間的燈節(jié)也不過如此了。”

    長亭隨著她的目光往外看去，院中燈火輝煌，火樹銀花，想來與外間的燈節(jié)也一般無二，心里有些歡喜又有些低落，還記得他們在趙府中，趙權(quán)擁著她給她講京城上元燈節(jié)的熱鬧繁華，昨日清晨離去時亦是信誓旦旦地說盡早回來陪她逛燈節(jié)。

    初夏見她笑得勉強(qiáng)，又安慰道：“上元燈節(jié)御街上到處都是人，一不小心就不知被擠到哪里去了，殿下不能陪伴姑娘，既擔(dān)心姑娘外出會有危險，又怕姑娘看不到上元燈節(jié)的熱鬧，特意在府里為你布了這么些花燈，殿下對姑娘的用心，奴婢再未見過的?！?/br>
    初夏亦是感嘆，從前長亭受傷便是住在這院里，她伺候的時候雖覺得殿下待她略有不同，卻怎么也想不到會有今日，殿下那樣的人，竟會對一個女子這般用心。

    長亭點了點頭，心中亦是甜蜜，相公待她，的確十分用心，上元燈節(jié)看不了便不看了罷！一年佳節(jié)甚多，相公總會有時間陪她的。

    想著又歡喜了些，去柜中將她為趙權(quán)做的衣裳取了出來，初夏這幾日也見過她縫制這件衣裳，在旁打趣道：“殿下若是穿了姑娘做的這件衣裳，定然歡喜得很！”

    長亭舉起衣裳看了看，喜道：“我本是打算做給他過年穿的，只是手藝不精，一拖再拖，都到今日了，都還只做到一半?！?/br>
    初夏笑了笑，向身后的侍女示意了一下，那幾個侍女便將屋中的宮燈都點亮了，初夏接過另一侍女奉上的一盞掐絲琉璃宮燈，放在長亭近前，柔聲道：“姑娘，莫看壞了眼睛?！?/br>
    長亭對她燦然一笑，連初夏都呆了呆，暗想，府中皆道曾經(jīng)的綰姬乃傾國之色，如今這江姑娘這一笑，眉眼自有一股風(fēng)流嫵媚，怪道王爺傾心于她。

    第64章

    長亭正嫌衣服太素, 與初夏商議著繡些什么花樣在上面，正說著，屋中卻靜了下來，初夏也站在地上躬身行禮。

    長亭眼前便出現(xiàn)一雙精繡的石青皂靴, 耳邊一人低聲道：“怎么還做起這個來了，一院子的花燈也不去看看？”

    長亭滿面驚喜地抬起頭, 笑得燦然, 道：“相公，你怎么回來了？”

    趙權(quán)狀似板了板臉, 正聲道：“今后在人前要喚我王爺或是殿下, 不能這么沒規(guī)矩, 知道了嗎？”

    長亭被他一說，臉色便有些不自然，訥訥地張了張嘴，卻好像叫不出來，低了頭, 掰扯著手上的針線。

    趙權(quán)見她這副模樣, 哪里還能真的斥責(zé)她，心中一軟，攜過她的手, 柔聲道：“罷了, 府中隨你喜歡, 但若是今后進(jìn)宮參拜, 便不得如此, 宮中規(guī)矩甚嚴(yán)……今后我再一一細(xì)與你說。”

    長亭聽他如從前般軟語溫存，心中已歡喜了幾分，偏頭一笑，似有得意地叫了聲：“相公！”

    趙權(quán)見她神采斐然，一雙嫵媚流動的雙眼，如今揚眉一笑，竟與初見時一般無二，不禁心蕩神馳，二人眉目相交，煞是甜蜜。

    趙權(quán)捏了捏她的手，并不如一般女子嬌軟，她手上有一層薄繭，應(yīng)是常年握劍所致，指腹上還有結(jié)痂，趙權(quán)心中微痛，想起那晚他悄悄起床，在隔壁程家院外見到的情形。

    寒冬臘月里，長亭挽著個袖子，面前是滿滿一堆衣物，她就那么低著頭使勁搓著手上的衣物，小小的一團(tuán)坐在那里，身邊似乎都聚滿了寒氣。

    那晚月色清亮，趙權(quán)心中似乎也聚滿了寒氣，或許他一生都忘不了那個場景。

    趙權(quán)眼神放柔，口中一嘆，道：“府中做這些的多了，況且宮中還有尚衣局，你何必辛辛苦苦地做這些？”

    長亭不以為然，笑道：“她們做她們的，我做我的，有什么相干？”

    趙權(quán)看了看桌上那件靛藍(lán)色外袍，忍了忍，還是微微皺了皺眉，府上誰不知道他最不喜靛藍(lán)色？卻想著這是長亭給他做的第一件衣裳，隨她去罷！

    長亭又疑又喜道：“相公，早起張總管不是說你今夜不回來了嗎？怎么這個時辰倒回來了？”

    此時戌時剛過，外間正是熱鬧的時候，趙權(quán)領(lǐng)了皇命，本不應(yīng)該這么早就回府中。

    趙權(quán)賣了個關(guān)子，吩咐侍女道：“速去為姑娘準(zhǔn)備更衣?！?/br>
    說完將長亭拉了起來，笑道：“去更衣罷，再晚可就錯過御街的熱鬧了！”

    長亭又驚又喜，口中“呀”了一聲，生怕晚了便看不到元夜盛景，連連隨初夏回屋更衣去了。

    長亭心急，口中一個勁地催著替她更衣挽發(fā)的侍女，侍女們皆是低頭含笑，不多時，長亭便梳妝完畢，提著裙角就去找趙權(quán)。

    剛進(jìn)趙權(quán)的寢殿，趙權(quán)已經(jīng)將一身朝服換了，穿了身月白色常服，外罩黛色素紗襌衣，冠帽也取了，只戴了個尋常的玉質(zhì)束發(fā)，仿佛如普通秀才一般，卻減了他身上的威儀凜然，另有一番儒雅風(fēng)流。

    趙權(quán)見長亭進(jìn)來，只見侍女給她挽了個尋常閨秀的發(fā)髻，穿了件藕色上衣，另配一條月白色裙子，纖腰上還佩了個小巧玉墜，裊裊娜娜，愈是秀致無雙。

    上前攜住她的手，彎腰低聲道：“就讓我這個秀才帶著娘子共游元夜，可好？”說完似是輕輕挑了挑眉，一雙鳳眼似笑非笑，甚為撩人。

    長亭面上一熱，卻含笑帶嗔地看了他一眼，望了望左右，微微跺足道：“快走罷！誰方才還在說來不及了？”

    趙權(quán)朗聲一笑，攜美共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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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權(quán)與長亭兩人共乘一輛馬車，待到了安福門外，便下了馬車，徒步游玩。

    長亭在馬車中遠(yuǎn)遠(yuǎn)就已經(jīng)聽到外間絲竹喧嘩，踏歌聲傳，車馬聲亦是沸騰，幾可想見外間的熱鬧，經(jīng)不得撩起車帳看了又看。

    趙權(quán)見她一副雀躍的模樣，心道她這愛看熱鬧的性子倒是未變，伸手牽著她下了馬車，帶了幾人緩步往安福門走去。

    一路上士女如織，車馬塞路，前方安福門外更是搭了個巨型燈輪，高至十丈，上面纏繞著五色絲綢錦緞，甚或用了赤金和白銀做裝飾，燈輪上懸掛花燈何止萬盞，就如同五彩繽紛、霞光萬丈的花樹一般，襯得天上那皎潔如玉，大如斗盤的清月亦失了幾分光彩。

    燈輪下有數(shù)百綽約宮女，均是衣綺羅，曳錦繡，珠翠閃耀，香粉撲鼻，伴著優(yōu)悅的絲竹聲，踏歌而行，此情此景，端的是歌舞升平，海晏河清。便是人間極樂之處也不過如此。

    長亭何時見過這般氣派的繁華盛景，拽著趙權(quán)的袖口跳道：“相公你快看！那燈輪也太大了罷！怎么會有這么大的燈輪！”

    “你看下面，怎么還有人跳舞，她們跳得真好，歌也唱得好！”

    趙權(quán)氣定神閑，和聲道：“此次外邦來朝，皆言仰慕我朝繁華，這是當(dāng)今圣上特意命人按照前朝元夜燈輪造的，不過圣上言道不可過分奢靡，便只做了十丈高，宮女也不過數(shù)百人，若真依前朝，燈輪會高達(dá)二十丈，踏歌的宮女民女會多達(dá)數(shù)千人。”

    說罷看著一臉羨艷的長亭，低聲道：“我沒騙你罷！京城上元佳節(jié)是不是熱鬧多了？”

    長亭一臉歡悅，笑得心無城府，“相公從來不會騙我的！”

    本是一句情話，長亭心無芥蒂，自然隨口說來，趙權(quán)面色雖是如常，眼神卻閃了閃，似乎有些不自在，牽著她，溫言道：“走罷，出了安福門，御街更是熱鬧！”

    長亭心思澄靜，自然看不出趙權(quán)有什么，興高采烈地牽著趙權(quán)，隨著周遭的游人往御街走去。

    燈市里滿眼望去皆是各式新奇的花燈，亦有舞女樂伎伴著歡騰的絲竹聲或是鼓聲飛旋曼舞，煞是動人，其間豪商富賈，紈绔子弟，紛紛買笑追歡，喧嘩熱鬧，聲震九霄。

    百戲藝人，也聚匯于此，百獸舞、五禽戲，紛紛上演，羌笛胡舞龜茲曲，熱鬧非凡。

    樹上皆是彩帶花燈，妝點得火樹銀花，前方一高臺正在放焰火，一時游人皆駐足而望，絢麗輝煌，好似天上的星辰如雨，又似繁花吹落，奪人心魄，美不勝收處令得游人贊嘆連連。

    長亭早已被這御街的熱鬧擾亂了眼，看也看不過來，拉著趙權(quán)四處圍看，贊嘆不絕，眼中的驚奇之色都溢了出來。

    及待那漫天的焰火燦爛于眼前，長亭已是看呆了，口中只喃喃道：“好美啊！”

    趙權(quán)側(cè)頭看向她，焰火似星月流過，映得她的臉燦若玫瑰，一雙澄靜清透的眸子，有星辰墜落。

    趙權(quán)心中一暗，卻想，便是這般下去也好，她回不到從前的長亭……

    也好……

    趙權(quán)心中涌起無限遺憾，抬頭與她一同看向中天。

    焰火既消，長亭回過神，抓著趙權(quán)大大贊嘆了一番，趙權(quán)只含笑不語，待她說夠了，方道：“往里走，新奇的花燈多著呢！”

    果然，御街兩旁，花燈應(yīng)接不暇，引得游人各自駐足觀看，長亭站在后面，墊著腳往里面看，全無仕女貞靜和順，邊看邊拽著趙權(quán)，急道：“相公，你快看，那盞燈可神奇！”

    只見一盞燈無風(fēng)自轉(zhuǎn)，燈光自里投出，映著屏上光影不斷，車馬將軍，奔走不停，便是一出戲一般有趣。

    長亭瞪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便如稚童一般全無旁念，趙權(quán)在旁輕笑，“這燈名喚仙音燭，民間又稱馬騎燈，或是跑馬燈。它里面有個輪軸，外罩了剪紙，都是些將軍騎馬，在里面點了蠟燭，利用蠟燭的熱氣，令輪軸轉(zhuǎn)動，故而使燈可風(fēng)自轉(zhuǎn)，燭光透過剪紙透出來，就是你眼前看到的情形了?！?/br>
    長亭目光從那燈轉(zhuǎn)了過來，其實趙權(quán)所說她并不太明白，只覺自己相公好似什么都懂，又生得這般俊逸無雙，一顆芳心便甜得如蜜一般，天下真沒有比她更幸運的人了。

    趙權(quán)斜睨了她一眼，見她既是歡喜亦是崇拜地望著自己，眼睛里柔情流轉(zhuǎn)，心中忽然涌出從未有過的滿足感，口中柔聲道：“你不看燈看著我作什么？”

    長亭促狹一笑，墊了腳湊近他，壓低聲音道：“因為你好看！”說完毫不見羞澀，眼波如桃花般望著趙權(quán)。

    趙權(quán)禁不住心中一蕩，耳根微微發(fā)熱，幸而是夜里，周遭游人紛紛，卻也沒人注意他們。

    他側(cè)目注視著長亭，一雙鳳眼平日里因著地位威儀，常常給人以凜冽疏離之感，此刻卻注目而視，分外多情寵溺，趙權(quán)心中抑制不住的歡喜，竟是叫長亭這么個懵懂單純的女子哄得十分熨帖。

    長亭“噗嗤”輕笑，似是頗為開心，往四周看了看，只見前方一處十分熱鬧，時時響起鼓掌歡呼聲，長亭哪里忍得住，拉著趙權(quán)擠了過去。

    趙權(quán)想著自己自回京后便不曾陪過她，今夜也就隨她鬧去，微嘆了口氣，口中只道：“慢些走！”

    第65章

    走近看了才知是有主人家擺出了數(shù)十盞花燈, 懸掛一排，正猜著燈謎頑呢，細(xì)看才知，每一盞花燈下皆有一副燈謎, 若是誰猜中了，店家便請他提詩一首, 再將花燈贈與他。

    再看那些燈, 或是精巧或是可愛或是古樸沉穩(wěn)，引得圍觀的士子淑女越發(fā)的多, 皆是想一試文采, 奪個彩頭, 更有那心照不宣的緣由。

    周朝皇室本有北方游牧民族血統(tǒng)，民風(fēng)向來淳樸開放，與男女大防上并無過分講究，更何況上元夜本就有民間青年男女相邀賞燈的習(xí)俗，因此今夜外出的士子淑女無不精心壯扮, 或是含羞帶怯, 或是意氣風(fēng)發(fā)，誰不想在心儀之人面前一展文采，以花燈博美人一笑呢！

    花燈下士子眾多, 皆是儒雅文氣, 謙讓一番后, 有人高聲念出謎面, 各人或是低頭冥想, 或是低聲探討，有那心思快的，上前提筆便寫出了謎底交于主人家，若是對了，主人家會心一笑，高聲說出謎底，并唱和道：“有請這位公子提詩一首，花燈奉上！”

    眾人聽了謎底，有跺足長嘆的，也有恍然大悟的，更多的便是長亭這種看熱鬧圍觀之人，只知高聲贊嘆，鼓掌喝彩。

    待人將詩提好之后，主人家便取下花燈，將詩懸掛于原花燈之處，供人品賞，此間猜燈謎之人，皆是年輕書生士子，多有文才，遇到那好詩，便引得眾人擊節(jié)贊賞，少年意氣，好不風(fēng)流文雅！

    長亭盯著末尾的一展小花燈，那是個小豬模樣的燈，做工并無甚稀奇，只是畫得憨厚肥嫩，甚是有趣，長亭盯著它的眼睛，忍不住伸手點了點它的豬鼻，回身對趙權(quán)笑咪咪地說道：“相公，你看這個，真有意思！”

    身邊已有人注意到他們兩個，因著趙權(quán)今日雖是一副書生打扮，只是風(fēng)流雋秀，令人見之忘俗，少不得引起周遭圍看的閨秀小姐芳心暗亂，竊竊私語。

    彼時周朝男風(fēng)亦盛，世族名士有分桃之好者眾，皆以此為風(fēng)雅之事，是以趙權(quán)往花燈下一站，越顯木秀于林，連那些士子亦有贊嘆之意，趙權(quán)面色雖是如常，只掃了周遭一眼，眾人只覺他眼神中寒光凜凜，竟有些攝人。

    長亭哪里注意到這些，滿眼里只是那個花燈，趙權(quán)看了一眼那燈，這等坊間粗品，心中不禁暗暗嘆口氣，怪不得沒人猜這個謎面。

    伸手將那謎面拈了過來，掃了一眼，謎面倒是簡單，只一句“直上浮云間”。

    微一沉吟，已經(jīng)有了謎底，探手持筆便將謎底寫了下來，遞與主人家，那主人家有些忙，另有一人在他旁，只趙權(quán)手長些，正遞在了他面前，他隨手一接，點頭贊道，只道：“公子好字！”

    隨后揚聲道：“請這位公子題詩一首！花燈奉上！”

    “且慢！”一清脆悅耳地聲音在旁響起。

    眾人皆注目，趙權(quán)亦轉(zhuǎn)過頭，想要看看誰人如此大膽。

    只見身旁站著一位眉清目秀的錦衣公子，一手捏著把折扇，另一手中卻揚著一張紙條，下頷微抬，甚有傲然之態(tài)。

    主人家拱手笑道：“不知這位公子有何指教？”

    那錦衣公子驕矜一笑，揚聲道：“此謎面乃在下先猜出，為何主人家卻要給這位公子？恐怕事有不公罷！”

    那主人家笑道：“公子何出此言，謎底分明是這位公子先給小老兒的?！?/br>
    那錦衣公子依舊看也不看趙權(quán)，嘴角微揚，道：“方才我與他同遞謎底于主人家，奈何主人家只取了他的，難道不是不公？眾人皆可作證?！?/br>
    周遭有人紛紛應(yīng)和，亦是想看看這兩位人才風(fēng)流的人要怎樣解決這事。

    那主人家方才想起似乎正是這樣，思索了一下，笑道：“公子原諒則個，小老兒年紀(jì)大了，眼神不太好，怠慢了公子，不知公子可否將你的謎底給小老兒看看？”

    錦衣公子將謎底遞了上去，那主人家一看，字體挺拔秀逸，正是謎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