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周默除了是唐漾直系師兄，還同是一中校友，大三屆。

    和唐漾見面后，他先敘了兩個人大學(xué)的舊，然后說起一中。

    唐漾初中不是在一中讀的，周默是。

    周默說起，他高一的時候，有個初一的小胖子，叫蔣時延，全校聞名。

    一是因為可愛。

    二是因為小胖子初一的時候，頂名額參加運動會跑一千米，人家第一都跑完了，他才剛跑一圈。倒數(shù)第二也跑完了，他還在吭哧吭哧。別人都勸他別跑了，占著場地，他“蛤蛤”用嘴呼氣、累到邊哭邊跑還不肯放棄，最后全校站起來給他加油，他過終點的剎那，掌聲排山倒海，那叫一個壯觀。

    想到，周默稱贊：“不太了解他現(xiàn)在怎樣，但我當(dāng)時就覺得，這種堅韌又樂觀的人將來一定成大事兒?！?/br>
    唐漾沒說自己和蔣時延多熟，也沒說蔣時延現(xiàn)在瘦了，只是想象出一個邊哭邊跑的倔強小胖子，忍不住發(fā)笑。

    周默又說：“后來又在cao場碰到過一次，他端著飯邊吃邊走，結(jié)果沒注意臺階，啪一下臉摔在飯盒里，手還朝上護著筷子。”

    唐漾“嗤”出聲。

    周默描述：“就當(dāng)時大家都停下來看他，他左右看看，站起來，捋掉臉上的菜，沒事兒人一樣接著邊走邊吃?！?/br>
    畫面感太強，他一定打的是他最喜歡的番茄炒飯和粉蒸rou。

    唐漾“哈哈”徹底破功，特想伸手替蔣小胖子擦擦臉上的土豆和番茄汁。

    周默紳士地給她遞了張紙。

    兩個人剛敘舊時，氣氛還有些尷尬，周默說到蔣時延后，唐漾整個人明顯輕松許多。

    周默投其所好說得更多，全是唐漾不知道的，笑得她快捂住肚子。

    “好像，我忽然想起來，”周默恍然狀，“他是不是你高中同學(xué)啊，他上次轉(zhuǎn)了你微博，你還網(wǎng)紅了一把。”

    周默想到什么：“現(xiàn)在各大銀行都挺重視新媒體這塊，尤其是流量和影響力。我以前在匯商的時候，高管層就制定了相應(yīng)的獎勵計劃，你這波雖然時間短，但總行年度評優(yōu)應(yīng)該是穩(wěn)的。”

    “不至于，”唐漾小心擦著眼角，“指標完成得比我好的可太多了?！?/br>
    “不要妄自菲薄，”周默笑得和煦，“當(dāng)時我還翻了熱門評論，像唐副處這樣優(yōu)秀又漂亮的女孩子真的不多?！?/br>
    “折煞了?！碧蒲蛔栽诘赝泼摗?/br>
    “受得起，”說著，周默從一旁的公文包里摸出一盒曲奇，“話說你之前調(diào)回a市我都沒給禮物，現(xiàn)在補上。”

    周默體貼：“再優(yōu)秀的女孩子也會喜歡點心?！?/br>
    “這不太好吧。”唐漾不想收。

    唐漾屬于寧可給別人東西，也害怕自己欠別人東西。周默幫過她小忙，她也就一定要請回來免得說不清。雖然曲奇不是什么大東西，但周默也不是蔣時延，唐漾沒給他帶等價的禮物，便會介意收下他的禮物。

    “沒關(guān)系，這是我才去什么糖小糖旗艦店排的，你可以趁新鮮吃一塊，”周默推過去，“我不止給你帶了，還給其他朋友帶了?！?/br>
    唐漾依舊為難：“這……”

    周默笑：“唐副處還是給個面子吧?！?/br>
    周默在風(fēng)控界也算個人物，而且，“唐副處”都叫出來了。

    唐漾沒辦法，接過來，一邊掀著曲奇蓋一邊道：“那我下次到b市給你帶花生……”

    “酥”字發(fā)得幾不可聞。

    曲奇盒邊緣放著五份小曲奇，正中央被嚴格隔開，擱著一把車鑰匙和一張黑金卡。

    唐漾視線落在車鑰匙正中央的三叉戟標志上，沒了聲音。

    唐漾凝了面色。

    半晌。

    她抬眼，猶疑地看向周默：“這是……？”

    第13章 拿你當(dāng)朋友13

    “女孩子喜歡的小飾品和購物卡而已，”周默笑，“唐副不必這么緊張?！?/br>
    唐漾沒出聲。

    服務(wù)員把鍋端上來，開了火，問：“還有別的需要嗎？”

    唐漾、周默：“沒有?！?/br>
    服務(wù)員朝兩人點頭，離開。

    周默拉了下桌旁的繩索，竹席狀的隔音簾瞬間從四面放下，其中一面好像碰到了柵欄上的東西，發(fā)出細微響動。

    店里嘈雜，唐漾和周默都沒注意。

    安靜的空間留出來后，周默不再拐彎抹角。

    “我不在匯商了，六月份跳的槽，現(xiàn)在在九江集團負責(zé)房地產(chǎn)風(fēng)控，”周默說，“我們公司年后要拿江邊那塊地皮，建‘臨江城’商圈，商圈帶動周圍產(chǎn)業(yè)發(fā)展，把那片不毛之地打造成碾壓新光天地和世紀廣場的核心商務(wù)圈?！?/br>
    唐漾淡笑：“現(xiàn)在開發(fā)商用概念炒房價的說法都這么高端？”

    “學(xué)妹友好一點?！敝苣⒉辉谝?。

    他的眼鏡只是裝飾作用，這廂取下來，漫不經(jīng)心擦著：“商品房放貸限制很多，我們想走建造生態(tài)園區(qū)的路線先把貸款批下來，所以到時要麻煩唐副高抬貴手?！?/br>
    想到什么，周默真誠地補充：“曲奇只是見面禮，我們申貸金額是臨江城估值的七成，在2025億間，放款一到，我們這邊立馬給唐副……”

    周默把左手露出來，右手在左手掌心上寫一個“2”，一個“7”，最后一個“0”。

    不是270元的意思。

    是2后面，7個零。

    唐漾眉心不著痕跡地皺了皺，松開：“不是我抬不抬手，是條件到了，自然能過，條件不到，自然要調(diào)整，”她把曲奇推回去，“抱歉，這我實在收不了?！?/br>
    周默勸說：“我替九江打工，你替匯商打工，說穿了都是高級打工仔，不要為難彼此？”

    唐漾臉色微滯：“是我為難你，還是你為難我？”

    “我送，是心意，你不收，自然是為難，”周默同樣斂了神情，帶著幾分深意，“我說過，給好幾個朋友都帶了。”

    相同“豐盛”的曲奇。

    可能給甘一鳴，可能給a市分行高層，可能還有更多的人。

    這圈子進去吃牢飯的很多，打擦邊球的很多，一輩子起不來從管培生變成金融民工的，更多……

    唐漾視線落在面前的曲奇盒上，緩緩蓋好方才虛掩的蓋子：“我不喜歡。”

    周默：“大家都不是小孩了，敬酒不吃吃罰酒怕是不太好?！?/br>
    唐漾：“我不喝酒?！?/br>
    周默：“酒可以不喝，但我不信唐副沒參加過推脫不了的酒局?！?/br>
    唐漾轉(zhuǎn)身拎包：“對不起我身體不舒服，先走一步?！?/br>
    周默拉繩索，卷起其中一面隔音簾：“讓女士獨自回家有失禮貌，我可以叫朋友送送你?！?/br>
    周默話音落，唐漾動作停住。

    透過那方?jīng)]有遮擋的視角，唐漾清楚地看見門口站著四個黑衣男人，狀似閑散在聊天。但周默把隔音簾拉開時，四人好像在身后開了視野般，鷹隼般的眼神與唐漾相撞。

    唐漾后背霎時一悸。

    “唐副多坐會？”周默漫不經(jīng)心地把蔬菜放下鍋。

    周遭人聲鼎沸，唐漾卻像只身處在這家店里。

    唐漾喉嚨滾了滾，攥包帶的指尖捏得發(fā)白，然后，坐下。

    而幾米外，蔣時延面前的屏幕閃得斷續(xù)，他沒聽清也沒看清兩人在說什么，這時卻像有感應(yīng)般，蹙眉想過去，程斯然伸手拉住他：“你什么都聽不到妄動個鬼，回去看錄播?！?/br>
    這邊，唐漾深呼吸，調(diào)整好情緒：“我拿你當(dāng)過學(xué)長?！?/br>
    周默：“我也拿你當(dāng)學(xué)妹?！?/br>
    唐漾：“互相之間留一線可以嗎？”

    “你給我提了個登天的要求。”見唐漾沒吱聲，周默再次把曲奇盒子推過去，語氣舒緩不少，“同批管培生你走得最快，前途大好，但你也要明白，如果一鍋湯都是渾的，那一滴清水在里面就會顯得毫無意義——”

    “你應(yīng)該知道我爸爸，”唐漾打斷周默，換了閑聊的口吻，“去年感動中國有他。”

    鐵路專家，突出貢獻，享國務(wù)院特殊津貼。

    周默沒懂唐漾的意思。

    唐漾不緊不慢地出聲。

    “我十一二歲的時候，有個叔叔來家里做客，當(dāng)時我爸負責(zé)一個工程，那叔叔想承包建材，給我爸送了一塊緬甸帶回來的瑪瑙。我爸不肯收，叔叔執(zhí)意送，雙方爭執(zhí)不知道是誰失手摔碎了?！?/br>
    唐漾說：“那塊瑪瑙值五十多萬，十幾年前，我爸想賠給人家，我害怕變成莫泊桑手里那個一輩子做苦力只為了償還一條項鏈的女主，哭著說當(dāng)沒發(fā)生過不好嗎。我媽在我印象中算是喜歡功名利祿的人，從一個普通老師爬到當(dāng)時的專家位。我以為她會和我在一條戰(zhàn)線，奇怪的是，她異常堅決地賣了房子賠了全款，而且把我胖揍一頓?！?/br>
    唐漾輕笑：“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挨打，也是唯一一次，當(dāng)時周老師就給我說，自戒自律不能破，對了，”唐漾思及什么，“我媽和你一個姓，周景妤，周默，都姓周?！?/br>
    周默眼睫闔了一半，再次把曲奇朝唐漾推：“天知地知，就朋友見面，裝盒點心到包里，很簡單?！?/br>
    唐漾回推：“你送給別人，別人收，那是別人的事，但我實在沒辦法接受，”唐漾用特別講道理的語氣，“你如果拿回去，我這人怕惹麻煩不會多事兒，你如果執(zhí)意要送……”

    唐漾頓了一下，“初審現(xiàn)在是我全權(quán)負責(zé)，我向你保證，你們件過不了信審處第一道門檻?！?/br>
    唐漾口氣平淡，態(tài)度卻很堅定。

    周默把曲奇盒推向她，唐漾推回去，兩個人視線在空中撞上。

    曲奇盒你來我往的施力間，直直朝著唐漾那個方向滑去。

    “周默?！碧蒲隹冢瑑蓚€字。

    曲奇盒邊緣堪堪切住唐漾身前那道桌緣。

    一秒，兩秒，三秒。

    “再會。”周默把曲奇盒收回公文包，起身離開。

    唐漾點頭，目送他腳步如飛地出店，和四個黑衣男人上了一輛車，車啟動，入轉(zhuǎn)角，離開。

    尾氣好似卷著風(fēng)，吹進滋味閣。

    唐漾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什么時候，自己浸了一后背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