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晉甫一抬首，便是一愣，好半晌都沒回過神。

    正對著阿音的阿玖直接看直了眼，一旁宴爽左瞧瞧右瞅瞅，一巴掌拍在阿玖肩頭，笑瞇瞇道：“狐貍，快收起你的口水，再磨蹭下去，燈會(huì)都完了，還看個(gè)屁?！?/br>
    宴爽這一拍用了十成的力氣，阿玖直接被她拍的一趔趄，他正要暴走，一旁的古晉已經(jīng)開口。

    “人多口雜，以免被凡人察覺身份，我們還是分散得好。宴爽，你和阿玖去西城逛，我?guī)О⒁羧|城，亥時(shí)在城門口匯合?！?/br>
    說完，不待兩人反應(yīng)，他直接牽過阿音的手朝城下飛去，一溜神就沒了蹤影。

    人多口雜？察覺身份？您找借口能走心點(diǎn)兒不？宴爽一臉無語，見身旁的狐貍一副氣炸山河的模樣，更是撩撥：“別看了，人家一心喜歡的是正氣浩然的師兄，又不是你這只妖里妖氣的狐貍?！?/br>
    鴻奕猛地回頭，怒道：“蠢雕，你胡說什么！”

    “喲，這人啊就不愛聽實(shí)話?！毖缢柫寺柤纾皣樑芰宋?，誰陪你逛長安城?！?/br>
    “誰要和你一起逛，老子要血洗長安，喝完城內(nèi)娃娃的血……”他還沒咆哮完，宴爽已經(jīng)一個(gè)近身湊到他面前來，兩人隔了不過半個(gè)拇指的距離，狐貍像真火淬煉過般的琉璃眼落在金色的眸中，竟分外單純好看。

    阿玖長這么大，還從未被人這么□□裸地瞅過，一下便愣住了。望著他的金色的眼眨了眨，飛快流淌過一抹類似溫情的情緒。

    “狐貍，沒人告訴過你嗎？”

    “告訴過我什么？”狐貍磕磕絆絆回。

    “你說謊話的時(shí)候，耳朵老是會(huì)豎起來。”宴爽說完，在白衣少年耳朵上彈了彈，朗聲大笑，拉著今天不知道惱羞成怒了多少次的狐貍朝長安城下飛去。

    “走咯走咯，再耽擱下去，燈會(huì)真的就要完了。我多年不入人間，您老就當(dāng)是行行好，陪陪我唄！”

    “哼！”

    云端里傳來少年一聲倨傲的哼聲，但到底沒再推開爽朗的鷹族公主。

    長安城內(nèi)，燈火鼎盛，行人如織。

    古晉和阿音毫不顯眼地落在城里，阿音被繁華的人間京城所吸引，在人群中蹦蹦跳跳，根本停不下來。

    古晉跟在她身后，有些反常地沉默。他望著不遠(yuǎn)處的阿音，面上一派淡然，心底卻是一團(tuán)糟的亂麻。

    古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剛才驚鴻一回首間他毫不猶疑拉著阿音就走，觸手的溫?zé)岐q在指尖流連。平日里做慣了動(dòng)作卻不知怎的今日格外讓人心虛。

    他是不想讓阿玖再對著那般模樣的阿音看下去，才拉著她飛走的吧……

    古晉猛地把手背在身后，仿佛自己再多想一點(diǎn)都不該。

    荒唐，荒唐，自己一手帶大的娃娃，他在想什么？

    “阿晉，阿晉，糖葫蘆，糖葫蘆！”阿音嬌憨又歡快的聲音從前面?zhèn)鱽怼?/br>
    古晉一抬頭，望見阿音正朝著他揮手。

    “這邊這邊！”

    阿音面前站著個(gè)老實(shí)的少年人，他舉著一捆鮮紅的糖葫蘆，少年人一臉尷尬，阿音卻嚷得歡快。

    他摒除心底的雜念和荒唐的猜想，連忙上前。

    “怎么了？”

    阿音小聲道：“阿晉，我沒帶銀子?！彼龜傞_手中的瓶瓶罐罐，很是委屈，“我剛用仙露和仙丸和他換，可他不讓?！?/br>
    賣糖葫蘆的憨厚少年恐怕從沒見過這么嬌憨可愛的小姑娘，若不是實(shí)在要靠這點(diǎn)買賣奉養(yǎng)老父老母，他早就把糖葫蘆送給這姑娘了，這時(shí)正尷尬地搓著手，一臉無措。

    古晉一愣，這才想起兩人臨時(shí)起意入長安，一點(diǎn)金子銀子都沒帶。見阿音一臉期盼，古晉從懷里掏出塊玉佩遞給少年，笑道：“小哥，我和師妹出來的匆忙，忘帶銀子，用這塊玉佩換你一根糖葫蘆，如何？”

    他這些年生辰，大澤山兩位師兄送的玉佩不知凡幾，他便養(yǎng)成隨手踹幾塊在懷里的好習(xí)慣。

    憨厚少年連連搖手，“公子，不用不用，一根糖葫蘆值不了這么多錢?！?/br>
    兩人一身錦衣玉袍，又模樣上佳，一看就是大戶人家里養(yǎng)出來的。那玉晶瑩剔透，瞧著就成色上好。

    “無妨。”古晉說著把玉佩往少年手中一丟，抽走一根糖葫蘆遞到眼巴巴的阿音手里，轉(zhuǎn)身而去。

    待少年手忙腳亂接過玉佩抬首，那俊美出塵的師兄妹早已不見。他愣了半晌，揉了揉眼睛，若不是手中的玉佩，還以為剛才這一幕是一場夢。

    “這么好吃？”阿音砸吧著嘴咬糖葫蘆的聲音實(shí)在太饞，古晉忍不住問。

    阿音連連點(diǎn)頭，小心翼翼在糖葫蘆上添了一口，“好吃好吃，比咱大澤山的醉玉露都甜，難怪青衣一天到晚念叨，等明兒回山了我可要好好跟他顯擺顯擺。”阿音蹦蹦跳跳地笑得睜不開眼，夸張地朝古晉揮著糖葫蘆。

    古晉好笑地看著她耍寶，心底竟是格外安寧和溫情。

    恰在此時(shí)，前面幾個(gè)半大的孩子舉著木質(zhì)的小弓箭跑過，推讓之間一個(gè)小少年手中的木劍脫手而出，正好砸在了旁邊牽引著馬車的馬身上。

    馬受了驚訝，長嘶一聲，躁動(dòng)著朝阿音的方向抬起了腳，仿佛下一瞬就要踩在少女的身上。阿音背對著馬車，根本沒瞧見這一幕。

    古晉心底狠狠一沉，生出無措的慌亂，他猛地朝阿音跑去，同時(shí)拂出一道仙力，狠狠擊在暴走的烈馬身上。

    阿音舉著糖葫蘆，只聽得身后一陣長嘶馬蹄響，還沒回過神，就被古晉緊緊地?cái)n在了懷里。

    一旁的烈馬受了仙力一擊，應(yīng)聲倒地在地上吐白沫喘粗氣。一旁的百姓們受了驚嚇，紛紛散開。

    青年的胸膛溫?zé)岫鴮捄瘢奶暠仁艿搅梭@嚇的自己還要快上數(shù)倍。阿音被攏在這股溫暖里，舍不得動(dòng)，直到舉著糖葫蘆的手都酸了，才發(fā)覺察到一點(diǎn)不對勁。

    她用空著的那只手拍了拍古晉的肩，小聲喊了喊：“阿晉?！币娗嗄隂]動(dòng)，連忙又加了一句，“我沒事兒。”

    古晉像是被這句話解除了魔咒一般回過了神，他怔怔地放開阿音。

    阿音連忙揮著胳膊腿兒在地上跳了跳，“真的，我一點(diǎn)兒事都沒有。”

    “阿音……”許久，古晉略微嘶啞的聲音毫無預(yù)兆地響起。

    “恩？”阿音一愣，微微抬眼，便撞進(jìn)了古晉那雙墨瞳里。

    “不準(zhǔn)再受傷了，不管是什么時(shí)候，為了誰，都不要再受傷了?！?/br>
    更永遠(yuǎn)，不要在我面前受傷。

    為什么他會(huì)在知道華姝欺騙的真相后除了憤怒沒有半點(diǎn)悲傷，為什么求親不成他反而松了一口氣，為什么阿音千里迢迢而來他會(huì)滿心歡喜。

    古晉的聲音很沉，卻有更多的話沒有說出口。但是他知道有些他從未察覺的異樣的東西已經(jīng)破繭而出。

    他無法阻止，更不知道何時(shí)萌芽。但他不蠢，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定定地凝視著面前完好無損的少女，大紅的曲裾在她身上搖曳，正綻放出雖青澀但無與倫比的矜雅出塵。

    還好，古晉心里嘆息一聲，還好是自己撿到了她，沒有錯(cuò)過她成長的任何歲月。

    阿音，你這一生，我都會(huì)好好保護(hù)你。

    我明白得晚，但好在，沒有太遲。

    作者有話要說：

    安，久等啦。

    第五十四章

    “不準(zhǔn)再受傷了，不管是什么時(shí)候，為了誰，都不要再受傷了?！?/br>
    喧鬧繁華人來人往的長安街頭，阿音只聽得到這句話。

    青年的身影印在阿音墨黑的瞳中，她眉間揚(yáng)起明媚的笑容，阿音重重點(diǎn)頭，“恩！我一定不受傷，好好照顧自己?！?/br>
    恰在此時(shí)，古老的鐘聲在城樓頂端敲響，五彩煙花在空中綻放，絢爛而奪目。

    阿音瞧得稀罕，朝煙花綻放的地方指，“哇，阿晉，真好看，這就是人間的煙火?。俊?/br>
    看著阿音的笑容，古晉猛地抓起少女的手，頭微低，“走，我?guī)闳タ??！?/br>
    阿音一怔，還未回過神，已經(jīng)被古晉牽著朝人潮涌動(dòng)的河邊而去。

    一入長安就一頭扎進(jìn)東城的阿玖尋了小半個(gè)時(shí)辰都沒有找到阿音和古晉的身影。

    吊在他身后的宴爽眉飛色舞地笑：“喂，蠢狐貍，古晉仙君可比你聰明多了，他說會(huì)來東城明顯是誆你的，你還巴巴著來尋阿音。”

    阿玖橫了宴爽一眼，“老子愿意，關(guān)你什么事?！?/br>
    “句句粗鄙，臭狐貍，你爹娘就是這么教你說話的??！”

    阿玖腳步猛地一頓，眼底便染了一抹血絲，看向宴爽目光冰冷。

    宴爽直覺自己說錯(cuò)了話，又狂放肆意慣了，拉不下面子來道歉，待再抬頭，阿玖已經(jīng)獨(dú)自沿著街道走遠(yuǎn)了。

    她心底一急，正想跟著上前，卻被街邊的一物勾住了目光。

    阿玖畢竟是狐族少主，總不會(huì)真和個(gè)女君置氣，他心里頭明白宴爽是個(gè)心直口快的性子。走了一會(huì)沒聽見宴爽聒噪的聲音，不由有些擔(dān)心折了回來，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宴爽立在賣糕點(diǎn)的小攤前一動(dòng)不動(dòng)。

    真是沒見過世面的山里鷹，一點(diǎn)糕點(diǎn)就饞得走不動(dòng)路了。

    阿玖不甘不愿走回來，戳了戳宴爽的肩膀，“想吃？”

    宴爽難得沒有和他抬杠，老實(shí)地點(diǎn)頭。

    阿玖嘲諷她：“喲，你們仙族的公主什么好東西沒吃過，連人間的桂花糕都稀罕？”

    宴爽朝小攤上香氣撲鼻的桂花糕看了一眼，情緒有些低落，“我小時(shí)候我娘經(jīng)常給我做，我已經(jīng)很多年沒吃過了?！?/br>
    阿玖疑惑，“怎么？你長大了你娘就不給你做了？吃不著就吃不著唄，怎么跟個(gè)奶娃娃一樣?！?/br>
    宴爽搖頭，聲音有些低，“我?guī)装贇q的時(shí)候，我娘在北海上為了保護(hù)族人，和海怪搏斗受了重傷，我爹沒救下她，沒多久我娘就過世了?！?/br>
    阿玖一愣，舔了舔嘴唇，有些無措。

    格老子的，不回來多管閑事就好了，說錯(cuò)話了，這可怎么整？

    火狐貍悶聲后悔，卻一點(diǎn)不遲疑地解下手上一串念珠朝小攤上丟，“店家，換你一盒桂花糕?！?/br>
    宴爽滿臉驚訝地朝阿玖看，阿玖哼了一聲，一臉驕傲，“不用謝我，沒什么可惜的，這玩意兒是我出生的時(shí)候我姑送的，帶著也是個(gè)累贅。”

    小攤主早就瞧見了這兩個(gè)模樣俊俏的小后生，正欲拿起念珠瞧，卻被宴爽先一步拿走了。

    宴爽拿著念珠嗅了嗅，嘖嘖兩聲，“真是個(gè)敗家子，可以啊狐貍，這念珠是萬年檀木所化，戴在身上可擋仙界上君一擊，你們家姑姑挺疼你的??！”

    阿玖不為所動(dòng)，仍是板著個(gè)臉，“拿回來做什么，本君好不容易發(fā)個(gè)慈悲做回善事，既然給你買了，你就拿著。”

    宴爽像看白癡一樣看了一眼充大爺?shù)陌⒕?，“我什么時(shí)候說我買不了了。”她從袖里掏出一片金葉子扔到攤主懷里，“店家，不用找了！”

    攤主忙不迭地接過，放在牙里咬了咬，一見是真的，笑得牙都找不見了，“哎，哎，好，謝謝小姐！”

    宴爽扔完金葉子，提起一盒桂花糕，把念珠放在目瞪口呆地阿玖手里，神情難得有些鄭重，“長者賜，不可辭。好好收著吧狐貍，別跟我一樣，小時(shí)候嫌棄我娘的桂花糕做的不夠甜，等我想吃了，卻沒人給我做了?！?/br>
    阿玖一怔，收了臉上不屑的神色，看著手上的念珠沒有出聲。

    恰在此時(shí)，五彩煙火在長安城上空絢爛燃起，她望了一眼焰火升騰的方向，“走吧，他們一定是去河邊看焰火了，咱們也去，一起吃桂花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