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徐鄺“呸”了一聲:“誰稀罕他的高官厚祿!你問多少遍,我的答案都一樣。布防圖沒有,要命一條!” “你他娘的找死!”那壯漢將徐鄺狠狠地?fù)ピ谂簧希爨椂嗳罩贿M稀米粥,餓得沒有力氣。被他這一摔,眼冒金星,差點沒有昏過去。 這時響起敲門聲,壯漢隨意扯塊布塞住徐鄺的嘴,走到門邊問道:“什么人?” “小的是康旺指揮使的手下?!遍T外的人說道,“來送圖的?!?/br> 壯漢開了門,來人是個其貌不揚的雜役,手中拿著一卷羊皮:“這是奴兒干都司的布防圖,我們康旺指揮使向昂達可汗表示了極大的誠意。事成之后,昂大可汗別忘了我們康大人啊?!?/br> 壯漢面露笑容,將羊皮地圖展開在桌上,邊看邊說:“好說好說。只要康大人能掩護我們一行順利回到瓦剌,等攻下京城以后,必不會少了他的好處。” 來人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壯漢擋著他的視線道:“還有事嗎?” “沒,沒有了。您好好休息吧?!眮砣烁嫱?,匆匆地下了樓,直接騎上后院的馬飛奔而去。 壯漢將羊皮地圖卷起來,對暖炕上的徐鄺說道:“還是康旺這廝識時務(wù)。我瓦剌囤積十萬騎兵南下,韃靼都給與協(xié)助。朱翊深一個人能守住一個開平衛(wèi),難道還能把長城沿線所有城池都守住嗎?你若歸順我們瓦剌,等昂達可汗攻下京城以后,至少也許你一個王當(dāng)當(dāng)。如何?” 徐鄺悶叫了兩聲,壯漢才扯掉他口里的布:“你想說什么?” “你以為只有朱翊深會打戰(zhàn)嗎?告訴你,長城沿線都有重兵把守,你們無法得逞的!”徐鄺用盡力氣說道。 壯漢反倒笑道:“重兵?你可知寧夏中衛(wèi)的指揮使,還有你那個好手下李青山,都已經(jīng)歸順我們瓦剌了。你還覺得長城牢不可破?” “李青山?他怎么可能……!”徐鄺叫了起來。 壯漢雙手抱在胸前,點了點頭:“你以為我們?yōu)槭裁茨苓@么順利地抓到你?因為李青山在錦衣衛(wèi)里有人,把行蹤泄露給我們。你們漢人有句話: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平國公驍勇善戰(zhàn),若能為我瓦剌……” “呸!”徐鄺打斷壯漢的話,“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沒有布防圖!” 壯漢沒耐心再跟他廢話,把布重新塞回他嘴巴里,坐回去喝酒了。 …… 日子臨近五月,白日已經(jīng)有幾分炎熱。晉王府四處都開始裝竹簾,若澄照舊跟鴻兒在屋里玩耍。鴻兒在長牙,一說話就淌口水,若澄用帕子給他擦。剛來那兩日,鴻兒認(rèn)人,整夜整夜地鬧騰,只若澄抱著還好一點。若澄沒辦法,只能跑去跟鴻兒一起睡。 氣得朱翊深差點要把這礙事的小崽子扔出府去。 這幾日,鴻兒習(xí)慣了新乳母身上的味道,總算肯吃東西了。他年紀(jì)尚小,不知道家人和母親,還關(guān)在北鎮(zhèn)撫司里。 若澄聽朱翊深說押送回京的平國公在建州一帶失去蹤跡,讓本來就水深火熱的平國公府雪上加霜。 碧云拿了撥浪鼓逗鴻兒玩,鴻兒伸手抓。雪球團在窗臺上曬太陽,時不時地看看床上肥嘟嘟笑得正歡的小豆丁。鴻兒最喜歡抓它的尾巴,它一般都離他遠遠的。但相處的時間多了,有時候它也會耐心地聽鴻兒咿咿呀呀地說話。 若澄看著孩子天真無邪的笑臉,輕輕嘆了口氣。最近朱翊深早出晚歸地準(zhǔn)備出征的事宜,京中的氣氛也驟然變得緊張。 她心里是極不想他去的,但知道他不能不去。沒有這些男人保家衛(wèi)國,就沒有一方水土的安寧。道理她都明白??纱舜螐耐哓萃跬コ鍪拢狡絿й?,都透著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就好像一張?zhí)炝_地網(wǎng)已經(jīng)張開,等著朱翊深去鉆。 她心里很害怕,夜里抱著他還覺得不安心??伤淮味紱]有說過讓他不要去的話。 鴻兒對撥浪鼓沒興趣了,又磚頭看向窗臺上的雪球。雪球懶洋洋地趴著,毛茸茸的尾巴一晃,一晃,鴻兒爬過去要抓它。但在他抓到以前,雪球就跳下窗臺逃走了。 鴻兒嗷嗷叫了兩聲,吵著要去追,若澄按住他,耐心道:“鴻兒,雪球不喜歡別人抓它尾巴。你要是想跟它交朋友,就不能抓他?!?/br> 鴻兒似懂非懂地望著她。碧云忍不住笑道:“王妃,公子還小,聽不懂這些的?!?/br> 若澄想想也是,便用別的法子轉(zhuǎn)移鴻兒的注意力,這樣他就不會吵著要雪球了。這孩子要是鬧起來,驚天動地的,著實讓人頭疼。 素云熨好衣裳進來:“王妃明日進宮的大衫準(zhǔn)備好了。聽說圣恭太后這次壽宴,也請了瓦剌的公主。明日王妃可記得離她遠一些。” 若澄并不愛參加這樣的宴會,以前京中的貴婦人有什么宴飲,基本上都被她推掉了。但這次是皇后身邊的女官親自來王府請她,要她務(wù)必出席。她跟女官見了面,也不好稱病,只能勉強答應(yīng)下來。 這天夜里,若澄睡著了,朱翊深卻還沒有回來。 他從兵部議完事出來,已經(jīng)很晚了。這幾日連軸轉(zhuǎn),他也有些疲累。但因瓦剌此番來勢洶洶,無人敢掉以輕心。出宮的路上,朱翊深還在跟葉明修等幾人商量糧草的事。 到了宮門前,各家的小廝來接自家大人,葉明修辭別朱翊深,跟著阿柒走向馬車。他上車時,看到有人把一個東西交給朱翊深,只淡淡掃了一眼,就坐進去了。 朱翊深拿著只有食指粗的小竹筒,聽那人說:“這是季月姑娘交代給您的。來自北邊的消息,大體無誤?!?/br> 朱翊深精神一震,從竹筒中抽出卷好的紙,快速地瀏覽一遍。 看完之后,朱翊深心中喜悠難辨。喜的是終于發(fā)現(xiàn)了平國公的下落,他落在瓦剌人的手里,他們似乎要把他帶回瓦剌。報信的人看到他被同行的瓦剌人綁著,看上去也不太好,應(yīng)該沒有投靠瓦剌,吃了不少苦。 而憂的是奴兒干都司的指揮使康旺,竟然歸順了昂達。難怪阿古拉會在使鹿部附近遇伏,想必是康旺跟昂達聯(lián)手行動,再暗中嫁禍給徐鄺??涩F(xiàn)在朝廷要專心對付瓦剌的大軍,暫時顧不上奴兒干都司,只能在大寧等地加強防備,再用遼東的建州女真來牽制他們。 他明日進宮,要把這個重要的情報告訴朱正熙。想不到一個昂達,竟然能攪動蒙古高原和奴兒干都司的政局,從前倒是小瞧他。 朱翊深出使瓦剌的時候,見過這個昂達。他是和碩特部的頭領(lǐng),也是阿古拉的堂弟,一直都不服阿古拉坐可汗之位。阿古拉甚至懷疑,那年成吉思汗紀(jì)念節(jié)時,瓦剌王庭的意外,就是昂達在背后策劃的。只不過后來朱翊深離開了瓦剌,阿古拉如何處理與昂達的關(guān)系,以致到了今日的局面,他就不得而知了。 傳信的人小聲說道:“季月姑娘還要小的轉(zhuǎn)告王爺一句話,此次瓦剌是有備而來,想必會有一場惡戰(zhàn)。王爺千萬要小心,以自身安全為重?!?/br> “多謝提醒?!敝祚瓷铧c了下頭,那傳信的人就離開了。 夜色蒼茫之中,馬車平穩(wěn)前行。蕭祐駕著馬,低頭打了個哈欠。這幾日他都睡不著,大概是第一次上戰(zhàn)場,有些興奮。加上最近日日早出晚歸,精神難免不濟。馬車?yán)锏闹祚瓷顔柕溃骸懊魅账坪跏翘蟮膲垩???/br> 蕭祐連忙振作,回道:“是的王爺?;屎筮€請了王妃和圖蘭雅公主去宮中赴宴?!?/br> 朱翊深知道若澄向來很怕應(yīng)酬,就算以前要去應(yīng)酬,也是沈如錦跟在身邊。這次沈如錦還身陷囹圄,她一個人在內(nèi)宮中,他莫名地不放心??赊D(zhuǎn)念想想,那么多命婦都參加,應(yīng)該不會發(fā)生什么大事。他就是習(xí)慣把她護在自己身邊,放出去了總歸是難安。 好在先帝時期,他還埋了暗線在內(nèi)宮,明日或許可以用得上。 第131章 夜里若澄睡得并不踏實, 她只留了一盞燭燈, 昏暗的燈光投在羅帳上,暗影憧憧。 朱翊深晚歸,沐浴之后本來宿在留園,但孤枕難眠,披了件衣服,還是走到了北院。值夜的碧云也已經(jīng)在耳房睡下了, 聽到動靜連忙穿衣, 提了燈籠出來,欲行禮。他擺了下手, 輕聲道:“回去休息吧?!?/br> 碧云應(yīng)是,但沒回房,目送朱翊深進了主屋。她暗自笑道, 王爺果然一天都離不了王妃。從前誰能想到他們兩個這么好呢。 朱翊深進了屋子, 吹滅蠟燭。他輕手輕腳地躺上床的時候, 若澄小聲問道:“你回來了?” “怎么還沒睡?是我弄醒你了?”朱翊深低聲問。 若澄搖了搖頭:“我睡不著?!?/br> 朱翊深伸手將她抱到懷里:“為何睡不著?是那臭小子鬧得你不安寧吧。”朱翊深提到鴻兒的時候,沒什么好口氣。他不喜歡若澄花太多心思在別人家的孩子身上。但是若澄好像很喜歡小孩子, 他也就忍氣吞聲,但怎么看鴻兒都不順眼。挑食, 任性,唯我獨尊。平國公府的家教,他不敢恭維。他以后要是生了小子, 犯錯了就狠狠打, 絕不會留情的。 可英明的晉王不久之后就被打臉了, 當(dāng)然這是后話。 若澄噗嗤一笑,雙手?jǐn)堉牟弊樱骸澳阍趺锤粋€小孩子計較?今夜晚歸,是因為打戰(zhàn)的事情?這一戰(zhàn)一定很難打吧?”她還是忍不住問道。她勸自己不要想這些事,朱翊深怎么說也是從小就開始打仗,年紀(jì)不大,但在沙場上也算是個老將了。但這次有這么多鋪墊,總覺得有大事發(fā)生。 朱翊深安慰她:“嗯,跟葉明修幾位大人商量糧草的事,故而晚了些。我們準(zhǔn)備得充分,長城沿線那么多衛(wèi)所,瓦剌占不到便宜。你無需擔(dān)心?!?/br> “再過兩日就要出發(fā)了吧?”若澄的聲音很輕。 朱翊深應(yīng)是,若澄把頭埋在他的胸膛里,聽著他穩(wěn)健的心跳,良久不語。她多想他不是王爺,不是皇家的人,他們遠離這些事,縱情于山水間。可她愛的是他,包括他的身份,他的使命,他的責(zé)任。在天下和國家面前,他并不是她一個人的??伤缤@天底下所有征人的妻子一樣,擔(dān)心他流血受傷,擔(dān)心他一去不還。 朱翊深以為她睡著了,輕輕撫著她的背,感覺到胸前一燙,前襟似乎濕了。 他捧起若澄的臉,借著窗外的月光,看到她眼中蓄滿淚水。 “怎么了?”朱翊深伸手為她擦眼淚。 “我知道我不該說,可是我不想你去?!比舫紊焓直Ьo他,孩子氣地說道,“圖蘭雅都可以跟你上戰(zhàn)場,我也跟你去不行嗎?” 朱翊深哭笑不得:“胡鬧。圖蘭雅自小學(xué)習(xí)騎射,也有作戰(zhàn)經(jīng)驗,你會干什么?到時候我還得分心保護你。乖乖呆在家里,不是還有鴻兒么?我很快就回來?!?/br> 若澄還是哭,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她近來思緒良多,一直壓抑著,此刻終于壓不住,就如同洪水奔瀉出來。 朱翊深只能好言哄勸,實在沒辦法了,索性說道:“我答應(yīng)你,這是最后一次。等瓦剌的事了,我就交還金印,向皇上辭行。我們出京,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怎么樣?” 這下若澄果然不哭了,一抽一抽地看著朱翊深:“可你是王爺,皇上不會同意的吧?” 朱翊深笑了笑,復(fù)又將她抱在懷里:“是王爺又如何?大不了不要這身份。到時候我跟他談?wù)劊蛟S他會同意的。所以再乖乖等我?guī)讉€月,嗯?” 若澄從未想過他愿意放棄自己的身份,跟她去浪跡天涯,手揪著他的衣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朱翊深看到她殷殷地望著自己,眼中充滿依戀之情,心中欲念被她勾起,翻身將她壓住。 “我明日還要進宮……”若澄驚到。 朱翊深伸手扯去他衣上的系帶,俯身下去:“不會太久。” …… 若澄第二日還是起晚了。她坐在進宮的馬車上,狠狠地瞪著坐在對面的朱翊深。昨夜說好了只要一次,可他不肯罷休,她又哭又求,折騰了半宿才收手。她今晨起來梳妝,眼下一片青影,臉微微浮腫,粉都遮不住。 朱翊深輕笑,若澄氣道:“你還笑?我這樣怎么去見人?!?/br> 朱翊深見她明明光彩照人,心想哪里不好了?但又怕說錯話惹得這小祖宗更不愉快,只搖了搖頭。 今日的壽宴就擺在長春宮,所到的賓客不算多,長春宮足以擺下酒席。圣恭太后先去前朝,接受百官的朝賀,然后才回到宮中,與命婦們同宴。在她回來以前,眾人也不敢如席,三三兩兩地在長春宮的花園里面聊天。 若澄沒有相熟的人,只能自己呆著。周圍的人倒是都在看她,但沒有人敢靠近。晉王如今在京中的風(fēng)頭大盛,馬上又要領(lǐng)兵出征,多少人的前程都看著晉王,對若澄這個晉王妃當(dāng)然也有幾分敬畏。何況她如此年輕貌美,往花叢中一站,賞心悅目。 若澄看到穿著瓦剌服侍的圖蘭雅獨自站在花枝下,面色惆悵。她到京城有些日子了,聽說為防止刺殺,一直呆在四方館內(nèi),出入都有大量的錦衣衛(wèi)保護,跟人質(zhì)沒什么區(qū)別。 草原上的人,習(xí)慣了縱馬馳騁,失去自由,大概很難受吧。 若澄跟圖蘭雅相處并不算愉快,也不想過去自找沒趣,干脆自己賞花。 這個時候,兩個正在打鬧的小孩跑到圖蘭雅身邊,手中的花枝不小心扔到了她的身上,嚇得兩個小女孩不敢說話,畏懼地看著圖蘭雅。圖蘭雅眉頭輕皺,一個女孩嚇得哭了起來。不是圖蘭雅長得不美,而是她衣著打扮不同中原,看起來怪異。 女孩的母親很快聞聲過來,將兩個孩子護在身前,有些惱怒地看著圖蘭雅。 圖蘭雅解釋道:“我并未欺負(fù)她們。” 女孩的母親似乎不想跟她說話,拉著兩個孩子走遠了,然后跟別的婦人議論:“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誰知道是不是瓦剌的jian細(xì)。真不知道皇后娘娘請這種人干什么?!?/br> “是啊,還特意穿那么奇怪的衣服?!?/br> 圖蘭雅的手在袖中握成拳,直接離開了人群。這個壽宴,她也不稀罕來的。父兄生死未卜,她哪有心思品嘗美酒佳肴?可皇后娘娘非要請她入宮,她想著宮內(nèi)好歹沒有那些錦衣衛(wèi)寸步不離地跟著,便勉為其難地來了。 她走了之后,若澄看到有兩個宮女悄悄跟她離去。 那兩個宮女神色似有異,若澄覺得蹊蹺。她本不應(yīng)該管圖蘭雅,但圖蘭雅怎么說也是朱翊深在戰(zhàn)場上的助力,她不想她有事,便借口要整理衣裳,叫了兩個女官在前面帶路。 等若澄到了湖邊,看見剛才的那兩名宮女已經(jīng)倒在地上,圖蘭雅斥道:“誰派你們來的?這種背后暗算人的伎倆,想必是哪個娘娘指使的?” 那兩個宮女連聲求饒,哪里想到這個草原公主壯得跟牛一樣,一點蒙汗藥根本放不倒她。圖蘭雅一腳踩在她們胸前:“說不說?” “是……”宮女剛要說話,一把匕首破空飛來,直接插入了她的后背。她瞬間嘴角溢血,倒在了地上。 這一幕發(fā)生得猝不及防,若澄還沒反應(yīng)過來,身邊的兩個女官也應(yīng)聲倒地,而后一把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那冰冷凌厲的刀鋒貼著她的皮膚,她有一把幾乎一樣的蒙古短刀。這是在內(nèi)宮之中,這些人是怎么進來的? 那人用蹩腳的漢語說道:“不許動,否則就弄死你!” 若澄這個位置,圖蘭雅不仔細(xì)看,是看不見的。若澄猜測若是蒙古人,便是沖著圖蘭雅來的。她假意害怕,裝作腳軟地踢倒了一盆花,吸引了圖蘭雅那邊的注意。 圖蘭雅聞聲看過來,瞳孔一縮,有幾個內(nèi)官打扮的人從草叢里跳出來,用蒙語對圖蘭雅說話,同時包圍住她。 圖蘭雅不斷后退,那幾個人一擁而上,很快就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