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她打定主意,叫來一個丫鬟問道:“世子如今在何處?” “在,在林姨娘的房中?!毖诀咝÷曊f道,生怕夫人又生氣。前陣子因為林姨娘的事情,夫人沒跟世子少吵。 沈如錦冷笑一聲,跟丫鬟說:“你去林姨娘房中跟他說,大難臨頭了,想不想自保,想的話就立刻來見我?!?/br> 第104章 若澄從指揮所出來, 扶著李懷恩坐上馬車。馬車?yán)镤佒q毯,還有素云準(zhǔn)備的手爐,比外面暖和許多。李懷恩駕馬車離開,若澄撩開床上的簾子看了一眼。有一輛馬車迎面過來, 而駕車的好像是葉明修身邊的阿柒。 她放下簾子, 心中疑惑,葉明修到指揮所來干什么?但此時天色已晚, 她覺得也有可能是看錯了。她拍了拍自己通紅的臉頰,剛才他含情脈脈地看著自己,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雖然成親已經(jīng)有些時日, 但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他說她做,兩個人的相處模式還像以前一樣。經(jīng)歷這次的事情, 好像發(fā)生了些許變化。盡管那變化還不算很明顯,但足以讓她欣喜。 阿柒看到身邊過去一輛馬車, 也沒太注意, 回頭對馬車?yán)锏娜苏f:“大人, 指揮所馬上就要到了, 可是晉王他會見咱們嗎?” 葉明修也沒有十足的把握。這兩日天氣驟冷,京城應(yīng)該快要下雪了。今年還沒下過雪。他是南方人, 對茫茫雪景有幾分期待。都說瑞雪兆豐年,到了新年, 一定會有嶄新的局面。人生總是要抱著希望才好。 馬車停下來, 阿柒上去對守門的侍衛(wèi)遞了名帖。 守門的侍衛(wèi)看到是新進的吏科給事中, 雖不知他為何深夜來訪,但還是連忙進去稟報。 朱翊深正坐著出神,聽侍衛(wèi)說葉明修來了,一時有些恍惚。 前生好像也是這樣一個冬夜的夜晚,在翰林院籍籍無名的葉明修不知為何找到了他,兩個人懇談了一番,達(dá)成共識。后來他一步步掌權(quán),葉明修的官也越做越大,還助他登上帝位。 沒想到今生,在這樣關(guān)鍵的時候,他又出現(xiàn)了。 只是作為蘇家的孫女婿,太子的近臣,他要說的話恐怕會與前生截然不同。 朱翊深對葉明修的情緒十分復(fù)雜。他不夠了解他,卻又曾經(jīng)跟他唇齒相依數(shù)年。他搞不清楚葉明修對若澄的感情,究竟是愛多過于利用,還是利用多過于愛。否則已然決定發(fā)動宮變,為何明知她進宮會有危險,還送她來?這些事他以前不曾在意,現(xiàn)在卻耿耿于懷。夫妻多年,如他跟蘇見微一般,未必見得有多深愛對方,但他也不會將自己的妻子送去敵人面前做誘餌。 還是說,前生葉明修早就已經(jīng)察覺了若澄對他的感情?葉明修是故意那么做的?已經(jīng)沒有答案了。 侍衛(wèi)見朱翊深不說話,不知該如何做,只能呆在原地等著。 “請他進來吧。”朱翊深將名帖按在桌子上說道。 葉明修跟著侍衛(wèi)到了主屋,一襲水青色的斗篷,整個人顯得溫潤如玉。他對端坐在桌子后面的朱翊深行了個禮,朱翊深雙手撐于桌面,淡淡說道:“我這兒沒什么像樣的桌椅,葉大人若不介意,就請坐在火盆旁邊的凳子上?!?/br> 葉明修倒是大大方方地坐下來,對朱翊深說道:“深夜來造訪,是修唐突了。承蒙王爺不棄,的確是有要事相告。不知這里說話可否安全?” “直說便是。此屋周圍遍布我的暗衛(wèi),閑雜人等無法接近?!敝祚瓷羁粗郎系牟挤缊D說道。 “既然如此,修便明言了。順安王之事,王爺欲如何應(yīng)對?碎玉軒在京中經(jīng)營多年,順安王來去自如,您應(yīng)當(dāng)是抓不到他的。”葉明修打量著朱翊深的神色,帶著幾分小心說道。 朱翊深神色依舊淡淡的:“捉不到,領(lǐng)罰便是?!?/br> 葉明修卻笑了一下:“王爺,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修先問您一句,可有意那個位置?” 朱翊深眉頭一動,終于看向葉明修,他也正從容不迫地看著自己。朱翊深說:“有意如何,無意又如何?” “若王爺有意,修這就起身告辭,后面的話不用再說。若王爺只是被逼無奈,一時沒別的辦法可想,修正是為此而來?!比~明修抱拳道。 朱翊深仔細(xì)琢磨他的話。葉明修是太子近臣,當(dāng)然不希望他逼宮奪位。他真要那么做,蘇家也是橫在面前一個很大的麻煩??扇羰撬麄兡芨魍艘徊?,保住太子,逼皇上退位,那么就是個雙贏的局面。而且他還不用跟太子正面交鋒。 “說下去?!敝祚瓷畛谅暤?,聲音中蘊含著威勢和力量。 葉明修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落地,他生怕朱翊深直接讓他出去,或者索性將他扣下,那么兵變之事將無法改變。 他今日其實也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 “實不相瞞,祖父早知皇上已非明主,不能再治理國家,想讓皇上早些退位,頤養(yǎng)天年。后來得知皇上壽數(shù)已不長,便暫時擱置了。如今正是一個好時機,我們打算兩日以后便動手。到時只要晉王能穩(wěn)住平國公和溫都督兩人,祖父和三個閣老便有辦法拿到皇上的退位詔書。如此殿下不用血染京城,便可全身而退,您意下如何?” 一陣強風(fēng)震得緊閉的窗戶作響,屋里的火苗噼啪了一聲,之后便陷入了長久的安靜。朱翊深所作之事,不僅關(guān)乎自己的性命,更關(guān)乎晉王府的數(shù)百條性命,馬虎不得。對于他這樣一個曾踩著刀尖登上王位的人來說,最難的就是相信別人。 “口說無憑,我如何信你所言?” 葉明修早就有準(zhǔn)備,立刻從懷中掏出了一封書信,起身放在朱翊深的桌上。朱翊深將里面的信拿出來抖開,乃是蘇濂的親筆所書。信上說逼皇上退位,乃是他跟幾個閣老為了國家社稷,深思熟慮的結(jié)果,與旁人無關(guān)。最后還有他的押字和印章,以及李士濟與楊勉的聯(lián)名。 “在皇上退位以前,晉王殿下可以一直拿著這封信。但事成之后,還請將信交還。這樣,殿下總可以相信了?”葉明修問道。 朱翊深將信塞回去,合上布防圖說道:“我應(yīng)下便是?!?/br> 葉明修深深一禮,告辭離去。等他從衛(wèi)所出來,天上已經(jīng)開始飄小雪,那雪如鹽粒,落在身上即化。葉明修手足冰涼,有種劫后余生之感。他并不了解晉王,只從祖父的描述中隱約拼湊出對方的為人。如果這個男人再狠一點,他必不能活著出來。 好在晉王的確沒什么爭位之心,太子這個皇位才算是保住了。 …… 朱正熙回到宮里之后,整個人陷入一種巨大的不安之中。一邊是父皇,一邊是九叔和重臣,他夾在中間,萬分難做。 蘇見微看他神色不寧,上前道:“殿下,祖父跟您說了什么?” 朱正熙望了望她,搖頭道:“你還是不要知道得好?!?/br> 蘇見微忽然跪在地上,對朱正熙說道:“臣妾知道自己乃是一介女流,無權(quán)過問政事,但祖父乃是三朝老臣,殿下是否認(rèn)真考慮他所言?畢竟皇上已然無法處理朝政,居于帝位,反而不便殿下施展拳腳?!?/br> “竟連你也這么說?”朱正熙皺眉道。 “殿下想一想,皇上口不能言,行動不便,早就應(yīng)該退位讓賢。可他貪戀權(quán)勢,一面讓您暫代國政,一面又逼迫晉王。晉王可是您挑選的京衛(wèi)指揮使啊,您顧念父子之情,皇上可考慮過置您于何地?今日是晉王,那明日又會是誰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難道殿下要眼睜睜地看著朝堂上忠心耿耿的臣子皆因為皇上的猜忌而死嗎?” 朱正熙跌坐在椅子上,怔怔然地說不出話。 蘇見微跪挪過去,抓著他的手道:“太子殿下,為君之道,一味寬仁是沒有用的。有時候要狠,要決斷,才是真的為了社稷百姓。” 朱正熙茫然地看著她,忽然從座上起身:“我再去乾清宮求父皇!”說完便跑出去了。 蘇見微也只能從地上站起來,跟著他出去。 天上飄了小雪,連夜間的風(fēng)都變得刺骨寒冷。朱翊深到了乾清宮,要太監(jiān)進去稟報,過了會兒,劉德喜親自出來,為難地說道:“太子殿下還是請回吧。皇上現(xiàn)在誰也不見?!?/br> “可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稟報父皇?!敝祚瓷钔鴮m內(nèi)的燭火說道,“勞你再通報一聲吧。” 劉德喜猶豫了一下,看著太子誠懇的眼神,說道:“那殿下再在這等等,奴再去說說?!?/br> “多謝!” 外面的雪越來越大,開始只是落地即化,后來積了薄薄的一層,落在朱正熙的裘衣上。蘇見微打著傘,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立在乾清宮丹陛上那孤獨的影子,忽然也有幾分恨里面的皇帝。 朱正熙朝手心呵了好幾口氣,依然暖不起來。 劉德喜終于出來,還關(guān)上了槅扇:“殿下請回吧,皇上已經(jīng)睡下了?!彼f完,里面的燈火也熄滅了。 朱正熙頹然地站在原地,還是不肯走。蘇見微再也忍不住,快步走上玉階,一把拉著他到傘下,拍著他冠上和肩上的雪:“我們回去,皇上不會見您的。您還不明白嗎?” 朱正熙閉上眼睛,睫毛瑩亮,分不出是什么。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父皇和九叔,我一個都不想傷害,難道就沒有兩全的辦法嗎?我不懂,我真的不懂?!?/br> 蘇見微覺得他有時候不像個太子,更像個天真無憂的男孩子,怪叫人心疼的。也許皇位的確不適合他,因為他太過善良,缺乏決斷??蓵r勢如此,他們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劉德喜望著相扶離去的兩個身影,抬頭看了眼天地間紛紛揚揚的大雪。 其實每個人站在天地面前,都顯得渺小。而對命運,都無能為力。 第105章 若澄回到府中, 雪也已經(jīng)下的很大, 屋瓦上積了一層白。素云站在屋檐下等她, 見她回來, 連忙迎上前說道:“趙嬤嬤說有要事稟告您,正在屋里頭等著?!?/br> 若澄點頭,直接走了進去,趙嬤嬤看她梳著男人的發(fā)髻,也沒多問, 只是說道:“王妃,您要老身查的事已經(jīng)有眉目了。那個馬管事近來一直跟一位年輕男子往來。那男子莊上的人都不認(rèn)識,說臉生,老身便叫人給畫了幅畫像。您看看。” 趙嬤嬤將畫像展開給若澄看, 眉目之間依稀可以分辨出有點像柳昭。 不管是不是柳昭, 這些人的手已經(jīng)伸到王府名下的莊子來了,也不知道這個馬管事還在飲酒的時候胡亂說了什么。無論如何, 這個人是絕對不能留了。 “你讓李公公編個名目, 將馬管事逐出莊子。同時嚴(yán)密關(guān)注其他莊子的管事, 有任何異常就告訴我。”若澄吩咐道。她不允許這樣的威脅留在朱翊深身邊。 趙嬤嬤應(yīng)是, 她以前覺得王妃十分善良, 性子又軟,當(dāng)這個王府的主母總歸欠缺了些什么, 但王妃背后有王爺撐腰, 府里上下自然沒有不服的。最近卻漸漸有些不同了。王妃可以獨立作出判斷, 十分果決, 不再需要聽從旁人之言。不知是不是受了王爺那件事的影響,王妃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變得能扛起整個王府的重?fù)?dān)。 趙嬤嬤很欣慰,作為在宸妃身邊伺候了多年的老人,如今唯一的念想也就是盼著王爺能好。她躬身退出去,馬上去找李懷恩商量。 碧云拿著這幾日核對的府里上下的名冊來找若澄,對若澄說道:“王妃,奴婢都查過了,近身伺候的那些,賣身契都捏在王府手里,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至于灑掃或者是園藝那些做雜活的,也把基本的情況登錄在冊。大多數(shù)人在京城都有家室,少數(shù)幾個外地人在府里的時間也不短了,您看看?!?/br> 若澄將名冊接過來,仔細(xì)看了一遍。等看完了,外面已經(jīng)敲了一更的梆子,若澄有些累了,合上名冊說道:“這名冊你謄錄一份給我,這一份留在你手中。我身邊最信任的人只有你跟素云,這幾日京城可能要出大事。你們約束好王府上下,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什么亂子。” 碧云知道她今夜去見過王爺,一定是王爺說了什么,連連點頭。 若澄起身,腳步虛晃了一下,碧云連忙扶住她:“王妃,您怎么了?” “我沒事,大概是這幾日太累了,今日又驟然變冷的緣故。我喝些熱水,早些睡就好了?!比舫螖[了擺手,輕聲說道。最近她一直都睡不好,總是記掛著王府上下的事情,還有哪一處不妥,又因為朱翊深而提心吊膽。 她的精神十分緊繃,仿佛回到了先帝剛駕崩的時候。今日有幾個太監(jiān)被拉走,明日有幾個宮女自裁,人人自危,風(fēng)聲鶴唳。如果有來生,她真的不希望再跟帝王家有任何牽連,兄弟鬩墻,骨rou相殘,在每一次皇位更迭的時候,幾乎都會發(fā)生。雖然尋常人家也難避免如此,但都是關(guān)起門來自家的事情,不會動不動就刀兵相向,牽連無數(shù)的生命。 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女子,驟然被拉入這樣巨大的波濤里來,自然有些承受不住。今日在朱翊深面前不過是強撐著,誰對死亡,對戰(zhàn)爭,不恐懼呢? 若澄簡單地洗漱之后,便躺上床休息。素云和碧云不放心,覺得她臉色很不好,決定晚上陪夜。每隔半個時辰就進去看看。 到了夜里,若澄果然發(fā)起高燒,幸好王府有固定看診的大夫,就住在附近。碧云連忙叫李懷恩去請大夫。 朱翊深和若澄都很少生病,因而這大夫不常到王府,他這還是頭一次給王妃診脈。綃金帳幔之下,一個隱約的影子,也看不真切,大夫只搭手切脈。過了會兒,他收回手,轉(zhuǎn)身對兩個丫鬟說道:“王妃是風(fēng)寒發(fā)熱,大概由勞累及憂思過度所致,我開兩副藥先吃下,熱度退下去也就沒事了。另外王妃這月事是不是不太準(zhǔn)?” 素云點了點頭:“初/潮之后,就一直不是太準(zhǔn),有時候四十幾日才來一次。” 大夫摸著胡子說道:“實不相瞞,祖上是宮中太醫(yī),專門在內(nèi)宮給娘娘們看病的,于婦人科也小有所得。王妃現(xiàn)在年紀(jì)尚小,本來也不打緊??扇魹樽铀糜?,可得吃些藥調(diào)理。畢竟月事不順,很難有孕。據(jù)我所知,王爺也沒有別的姬妾吧?” 素云看了碧云一眼,碧云道:“大夫,我跟您去拿藥方?!?/br> 她送大夫到門外,悄悄塞了一塊金錁子到大夫的手里:“要您雪夜趕來,實在是過意不去,小小心意,還請您收下。但王妃的身子情況屬于私事,還希望您開藥就是,別的不要出去多說?!?/br> 大夫一看王妃身邊的丫鬟出手竟然這么大方,心中驚了驚,忙要推拒。 碧云推回來:“有勞了?!?/br> 大夫也不再推辭,畢竟沒人跟錢過不去:“還請放心,我一定會盡力為王妃調(diào)養(yǎng)。” 屋內(nèi),素云用金鉤掛起帳子,擰了帕子給若澄擦汗。碧云算是從小看著她長大,從前她們主仆三人縮在王府的角落里,雖然過得小心翼翼,但那個時候若澄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自從嫁給王爺以后,一切都變了。她柔弱的肩膀要扛起王府里所有的事務(wù)。盡管從來沒有人那么要求過她,可她牢記自己作為王妃的責(zé)任,從來沒有有因為自己年紀(jì)小而逃避。尤其是王爺打仗回來之后,幾乎忙到顧不上府里的事,這個時候,她就強迫自己把所有事情都攬過來了。 她在人前歡笑,總說沒關(guān)系,不要緊,可是才十五歲的小姑娘,這么大的擔(dān)子壓下來,日子久了,怎么會不垮? 素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時候想勸她無需對自己要求那么高,她只是人,沒辦法面面俱到。可后來發(fā)現(xiàn),除了責(zé)任,還有對王爺?shù)膼?,讓王妃一直堅持著?/br> 若澄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看到素云坐在床邊,抓著她的手腕道:“我怎么了……” 素云連忙說道:“您受了風(fēng)寒,正在發(fā)熱,是不是很難受?” 若澄的確難受,覺得渾身像是冒火一樣,嗓子眼又干又癢,腦袋昏沉沉的,但她不會說出來,小聲道:“我沒事。你記住,千萬不要告訴王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