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原本這幾日,倭國使團便要離京回國,但如今距萬壽圣節(jié)不遠,使團就將歸期后延了兩月。 他不知宗承預(yù)備何時離京,但應(yīng)當也是在近期。 拏云探知,宗承已進獻一批火器,全是佛郎機新近研制的,但因著機密,不能放在明面上,只悄悄運入了神機營,拿去供匠人拆卸研究。 而以宗承的稟性,此番約莫是跟他父親提了什么條件。他父親雖對宗承殺心不減,但為著能從宗承身上套取更多利處,怕是會放宗承離京。 桓澈眉目冷凝。 他不認為妙信和尚忽至是個巧合。 顧云容從東凈出來后,如獲新生。然而她被女史引領(lǐng)著往欽安殿折返的路上,卻瞧見桓澈竟還在假山旁立著。 “下去。”桓澈冷聲朝女史命道。 女史瑟瑟,一字不敢多言,惶然退至遠處。 顧云容道:“陛下不是讓殿下去養(yǎng)德齋等候么?” 桓澈轉(zhuǎn)回頭面對顧云容時,辭色柔和許多:“父皇一時半刻脫身不得,我晚些去也無妨?!痹掍h陡轉(zhuǎn),“你讓我查的那件事,我已查著了,回頭說與你聽。至于你父親那件事,你不必擔心,我會幫你妥善處置?!?/br> “不過我要提醒你一樁事,”他繼續(xù)道,“你父親此番攤上的麻煩,與你的好表兄脫不了干系?!?/br> 顧云容攢眉:“你怎知的?張口便攀扯旁人?!?/br> 桓澈認得的她的表兄,只有謝景,因此顧云容對他所言“好表兄”不作他人想。 她雖對謝景無甚男女之情,但與他青梅竹馬,相處多年,謝景又一直對她頗多照拂,當初顧同甫入獄,謝景也是極力奔走。即便觀念相左,她仍對謝景印象頗好。 若從相處時日上來說,她與謝景反而比與桓澈熟稔。 桓澈只看一眼便知她在想甚,步步近她身前:“莫非你不信我,倒要信他?” “那我為何信殿下不信他?殿下幾番設(shè)局,心眼比蜂窩多,難道還要我隨時隨地無條件相信殿下?” 她這話,顯然是暗指今日之事。 桓澈在距她僅寸許之距時止步:“但你確乎信任我,否則當初不會在我面前挑破那件事,還信我不會殺你?!?/br> 顧云容知他說的是她之前在他跟前說破他的隱疾之事。 “那不同。我信殿下不會殺我,但不信殿下不會耍心機?!?/br> 兩人挨得過近,顧云容倍感仄迫,臉頰發(fā)燙,后撤一步。 這一年以來,他的個頭又躥高一截,眉眼之間漸褪青衿稚齒之氣,性情亦不復(fù)從前的訥澀,已慢慢與前世模樣攏合。 從少年到男人的蛻變。 但又與前世的他不同,具體是哪里不同,她一時也說不上來。 不過,那種眼風一動便威壓全出的迫人之感,是一脈相承的。 顧云容怕有人來,側(cè)身欲走,卻被他一把扣住手腕。 闊袖之下,他手掌輕易鉗住她纖柔皓腕,溫熱指腹細細摩挲她手腕內(nèi)側(cè)一點嬌若玉脂的肌膚。 酥酥癢癢,如在癢處細細地搔,卻又灼熱陡升,火星四起。 顧云容雙頰驀紅,竟覺他在調(diào)戲她,奈何她不論如何使力都掙脫不能。 “別急著跑,聽我說完。今日不過因利乘便而已,也不算是個局,”他湊到她耳畔,嘴唇幾乎觸到她瑩潤粉白的耳朵,“不過你我之事,父皇不久便會辦了?!?/br> “你終將是我的?!彼晚?/br> 他的嗓音平素清越,然若刻意放低,便有一番特殊的低沉喑磁意味,聞之如飲醇酒。 顧云容恍然發(fā)現(xiàn),他連嗓音也與前兩年有所不同。 他將她一只小手包在掌心:“改日抽個工夫,再給我修修眉。我最愛看你修眉時的……” 顧云容想起自己那晚無意間松散開的衣襟,橫波瞪他。 他目光在她越見豐盈的胸脯上流轉(zhuǎn)幾息,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我最愛看你修眉時的認真,那模樣可愛極了,手藝又好,六哥瞧見,直夸我比之從前更為豐神俊美。” 顧云容微抿唇角,心頭浮起一絲小得意。 她素日喜歡捯飭自己,但手藝多只能在自己身上施展,那晚起意為他修眉,其實也是技癢。 他夸她長得好看,大抵都不如夸她手藝好更令她高興。 到底不是說話的地方,桓澈又叮囑了她些旁的事,放她離去。 他實則不太擔心顧云容會轉(zhuǎn)回頭找謝景,他已然確定顧云容不喜謝景。至于宗承…… 顧云容至少如今還是喜歡他的,按說也不會選宗承。但他心里總有些忐忑,他不知這忐忑由何而來,因此莫名煩躁。 宗承盥濯罷,從浴房步出后,轉(zhuǎn)去書房。 甫一推門,香風襲面。 他凝眉望去,但見屋內(nèi)除卻他要見的妙信和尚外,還有兩個施朱傅粉的女人。 二女見他看來,立身垂首趨步,朝他屈膝一拜,以倭語輕聲見禮。行動之間,乳搖臀擺。 宗承不動,面色卻冷下來。 在而今戰(zhàn)亂四起的倭國,女人地位卑微。于多數(shù)主宰天下的男人看來,女人存世之義不過綿延宗嗣,不少大名甚至認為女人不潔,出戰(zhàn)前三日都要齋戒禁欲。 他一眼瞧見面前情景便知端的。妙信和尚去歲回了一趟倭國,今日方歸,不想竟還順手帶了女人過來。 二女顯見是受過精心調(diào)教的,行止帶媚,語態(tài)透嬌。他知這兩個女人若不能被他留下,下場凄慘。 但,那與他何干。 宗承回頭,厲聲斥宗石:“我不是早與你說過,書房重地,未得我允,任何人不得擅入么?這兩個女人如何進來的?” 宗石嚇得觳觫不止,幾乎跪匍在地,囁嚅著語不成句。 妙信和尚并不蠢,知宗承明訓宗石實詰于他,一時尷尬,解釋說是自己順道將二女帶來的,勸他莫要怪罪侄兒。 二女知宗承身份,跪地哭求,懇請他將她們留下伺候他。 雖然兩人言語含混,說的又是倭語,但宗承仍聽得懂二人說的甚。 可他始終無動于衷。 妙信和尚看看地上哭得梨花帶雨的女人,目中閃過一抹困惑。 二女容貌身段皆上乘,妝容打扮亦媚而不俗,宗承大人怎生就動怒了呢?他雖知宗承大人難伺候,但不合意遣下去便是,眼下這態(tài)度似乎激烈了些。 難道不喜他日本國的女子? 妙信思及此,心中不免沉重。宗承長居平戶,將軍跟幾位主公都想讓宗承娶日本國女子為妻,如此便可套牢他,將來宗承的子嗣也能有一半的日本國血統(tǒng),自然更是親日。 可惜宗承總也沒有成婚之意。 宗承此人,手眼通天,能為他們帶來的裨益實在太多,非止財源那樣簡單。天朝這邊越是排擠宗承,他們越是高興。頂好徹底鬧翻,將宗承完全推向他們。 待到閑雜人等盡皆退下,妙信和尚恭恭敬敬尊稱宗承一聲“館樣”,隨即探問其何時回平戶,表示主公讓他帶句話,主公已命人將印山寺邸等他常去的幾處宅第灑掃干凈,隨時恭候他大駕回歸。 宗承倒了一杯君山銀針細細品著,半晌不語。 就在妙信滿心忐忑之際,宗承淡淡道:“離京之期暫不可定,我還有件要事要辦?!?/br> 妙信忙道:“不知是何事?在下樂意效勞……”他尾音未落,宗承倏地冷眼掃來,他即刻閉了嘴。 “吉川殿倒是想得周到,”宗承緩緩搖晃手中茶湯,“不知還交代了閣下什么?” 妙信和尚僵笑:“這恐是不便透露。”見宗承放下茶盞,竟有送客之意,想了一想,又忙道,“此間不是說話的地方,大人若想知曉,不如回了平戶細講?!?/br> 宗承心中冷笑。 他最是清楚,倭國臣服的誠意比紙還薄。先前他與桓澈交易一筆,想法子絆住各路大名,止戈一年,后來倭國又因各種緣由,未再大舉前來國朝劫掠,算來,沿海近來消停了好一陣。 倘若再起戰(zhàn)火,不知他心里那個小姑娘會不會再度如前那般,指著他鼻子痛罵。 宗承喟嘆,心里有了人就是不同,從前他何曾這樣想東想西的。怪道阿母說他,空生了一顆狂霸之心,回頭娶了媳婦,到媳婦跟前怕是就慫了。 他方才瞧見那兩個女人,厭惡又嫌棄,反而愈加想念他心里的小姑娘。 只那小姑娘如今還不是他的,且對他成見頗深,他得想法子給她掰過來。 三月三,上巳節(jié)。 顧云容與謝怡相約,同赴城外郊游。她前腳才走,顧妍玉后腳就與方氏跟著出了門。 母女二人的馬車才出了胡同,顧妍玉掀簾子往外看時,忽拉了拉方氏:“娘,你看前面那輛馬車可是跟著meimei的馬車的?” 她仔細看了看,確定不是謝家的馬車,才松口氣。 方氏探頭看看,不以為意:“誰鎮(zhèn)日跟著她,敢怕是湊巧?!庇值溃澳愕筩ao著旁人的心,你自家拾掇好了?” 王府外書房內(nèi),桓澈看罷握霧遞上來的密信,舒徐折了一折,丟進火盆里燒了。 握霧看殿下面色如霜,不敢作聲。他猜不著那信上說了什么,只知是從會同館那邊秘密遞來的。 桓澈起身往外行去:“備車,出城。” 第四十八章 顧妍玉今日出來,是為著相看人家的。亦或確切說,是方氏逼著她相看人家的。 顧妍玉對謝景尚未死心,覺著只要再使把力,謝家那頭就能松口。 她伯父可是爵爺,謝家又有什么根基后臺?謝家的家底擱在錢塘縣還算尚可,但放在權(quán)貴遍地的京師,便全不夠看。說到底,謝景也只有個科名能拿得出手。 二房雖與大房交惡,但打斷骨頭連著筋,說到根子上,那還是本家,是一家人。 這也是她認為她堪嫁謝景的底氣之一。 另一底氣是,她的容貌。 她雖然也知自己容貌比不過顧云容這個堂妹,但顧家姑娘就沒有丑的,她生得粉面桃腮,縱是放眼京師,這等容貌也能算個中上。 顧妍玉抬手撫上自己的面頰,暗瞄了眼她娘。 娘眼見著謝家那邊看不上她,便張羅著給她尋了個舉子,今日便是要借著上巳出游,去相看那個舉子。 她心中不忿,但她娘硬是迫她,她也是無法。 她后來盤算一回,覺著還是要做兩手打算——看看那舉人是何樣貌,若生得好,她便再多看看,若是其貌不揚,她就果斷推了,再去謝景那邊使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