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顧云容想到了馮皇后。馮皇后要是聽到顧妍玉這話,不命人把這小賤人的嘴撕爛她都不姓馮。 方氏見說了這半日也沒能進門,便拉了女兒,揚言要在外頭等著,一直等到大嫂回來。 她話音剛落,轉(zhuǎn)頭就看見徐氏與顧嘉彥乘著騾車回來了。 顧家飼有馬也有騾,日常出門其實使的是騾子,遇上拜謁或吃席,才會換成馬匹。之前顧嘉彥與顧云容隨桓澈出門時,為著不落了王爺?shù)拿孀?,便使了馬匹。 方氏上前就去詢問情況如何,倒顯得比顧家人還要急些。 徐氏而今心下松快,轉(zhuǎn)身進了大門,并未搭理她。顧嘉彥回頭看了方氏一眼:“我看嬸母不必這樣上心,父親不日便可歸家了?!?/br> 方氏尚未反應(yīng)過來,大房一眾人等便已入了大門,將她母女二人關(guān)在了外頭。 顧妍玉輕嗤一聲:“不過是在嘴硬,要放出來早放了。” 方氏也這般想。她拍拍女兒的手:“走,回去跟你父親合計合計?!蹦┝?,瞧見女兒腕子上的玉鐲,又禁不住笑道,“趕明兒再給你裁一身新衣裳,到郭家老夫人做壽時穿。” 顧妍玉想想自己那家境殷實的未婚夫,覺得長相尋常似乎也并非難以容忍。 她忽然有些希望大伯父不要那么快被處決,在牢里關(guān)上個一年半載也是好的。不然大房的人要守孝,她成婚之時還怎么給他們下帖子? 轉(zhuǎn)天,顧云容一見到桓澈就想問問他打算何時放了她父親,但即便她對桓澈再是熟悉,她如今跟他也是無甚瓜葛的,在他面前妄言不知會否弄巧成拙。 就這么憋了一路,等到了下半晌,顧云容眼看著分別在即,想到今日之后她大約就見不著桓澈了,一時急得抓心撓肝。 正巧到了桃花橋時,桓澈下令停車。 恰是晚霞爛漫的時候,左近人煙稀少,靈山清幽,秀水潺潺,騁目遠望,風光無限,雅麗絕倫。 桓澈立在橋上,將顧嘉彥叫來詢問顯學府學的狀況。期間,他眼角余光無意間一掃,發(fā)現(xiàn)坐在馬車里的顧云容正偷偷摸摸地掀起簾角往他這邊脧。 他留了心,隔上一時半刻便掃上一眼,逮到了好幾回顧云容偷覷的小動作。 問罷,他揮手示意顧嘉彥退下,又突然命顧云容下車到他跟前來。 待要轉(zhuǎn)身的顧嘉彥聞言便是一頓,這廝不會是原形畢露,準備對他meimei下手了吧? 顧云容下了馬車,經(jīng)過兄長面前時,見他不住跟她使眼色,知他是示意她快些抽身,事情還沒個著落,她怎能抽身。 顧云容無視顧嘉彥的眼刀,一路趨步到桓澈面前行禮。 桓澈眼望熔金落日:“你那日在怕甚?” 顧云容一愣抬頭。 “就是前日,在船埠,你在看到一個船工模樣的人時,面現(xiàn)驚悸之色?!?/br> 顧云容頗為訝異,她那日的反應(yīng)竟是被桓澈瞧了去。那她倒正可以借此跟桓澈提寇虎之事了。 她自是不能說實話,只答說寇虎對她有不軌之心,以前曾言語調(diào)戲她,所以她看到他就驚慌。 桓澈略略一頓,轉(zhuǎn)首望她:“調(diào)戲你?何時的事?” 顧云容想了一想,道:“約莫是兩三月前。” “那除卻那日在船埠,你之后可還見過他?” 顧云容搖頭:“未曾?!?/br> “那你可知,他三兩月前是否還十分潦倒?” 顧云容腦中靈光一現(xiàn)。 她之前見到的寇虎還衣衫粗陋,而那日看到的寇虎雖還是水手打扮,但已經(jīng)換上了簇新的衣裳,全無頭先的落魄模樣。 她將這些告訴桓澈后,便聽他道:“莫要將我今日的問話說與旁人??芑⒅?,我自會處置。” 顧云容以為桓澈已經(jīng)問完了話,正琢磨著如何跟他提顧同甫的事,卻聽桓澈嗓音忽地一低:“你方才為何偷覷我?” 顧云容不曾想他會問出這樣直白的問題,懵了一下。 她其實不怕桓澈發(fā)現(xiàn)她的小動作,桓澈既然無論如何都不會喜歡上她,那自然也不會因著她那些舉動而對她生出什么興致。不過被他這般當面揭破,她倒是不好作答。 她一時無言以對,憋得滿面通紅。 桓澈見她幾乎將腦袋埋到胸前,面頰上的紅暈蔓到了兩只耳朵上,金紅色的霞光鍍在她身上,愈顯她酡顏如醉。 桓澈倒也不催她,極有耐心地等她答話。 顧云容尷尬須臾,硬著頭皮打個馬虎眼敷衍過去,終于將話頭繞到了顧同甫身上。 桓澈昨日并未宣判。顧嘉彥今日也明里暗里探問過為何不宣判,但桓澈一直未曾給出明確的答案。她到底還是不死心,想再試上一試。 桓澈垂眸道:“顧同甫那案子問題不大,只是有些儀程還要走?!?/br> 顧云容聞言一喜,正要道謝,就見桓澈盯著她的臉說自明日起他們兄妹就不必再隨他出來了。 她面上的笑瞬間僵住。 果然往后都沒有機會見到桓澈了。顧同甫的事尚未了結(jié),萬一再出個幺蛾子,他們要使勁也沒有門路。 顧云容的神色變化盡數(shù)收入桓澈眼中。他看得出這姑娘一直有意討好他,但若說這討好完全出于對自己父親案子的關(guān)心倒也似乎不像。 他能從顧云容的眼中看出真真切切的情愫,那種偏向于他的情愫。 譬如他去謝家的稻田里演武時,顧云容對著訛錢的佃戶時,眼中滿是鄙薄之色。他雖是親王,但他的舉動在外人看來就是毀田,可顧云容似全無異議,那眼神里的理解與支持是根本做不得假的。 再譬如他讓她隨駕本身就是一件略顯怪異的事,顧嘉彥也表現(xiàn)出了對他的警惕,大約私底下沒少敲打顧云容,可顧云容卻似乎從未將他的目的往壞處揣度,面對他時或許有時言不由衷,但并無戒備。 兼且方才聽說往后都不必隨他出來了就垮了臉…… 這姑娘是否喜歡他? 桓澈心里冒出這樣一個猜測,而且竟然對此并不反感,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他的目光在顧云容纖白的脖頸上停留片時,壓下那股撓她癢癢的沖動,回身下橋:“顧同甫過些日子就會得釋,寇虎往后也不會再來滋擾。就此別過,你可與你兄長回去了。” 顧云容立在原地,沐浴著晚風。 確實是就此別過,往后他們就分道揚鑣了。 她望著漸行漸遠的少年背影,前世今生諸般場景浮現(xiàn)眼前。 這個人或許從來不屬于她。他就如蒼穹上的日月,高插霄漢,遙不可及。她偶爾會想,前世他回京后看到她死了,是否也如往常一樣波瀾不驚,等她入土,一切是否都會恢復如常,就好像她這個人從未出現(xiàn)過。 那么,她的到來算什么呢。 顧云容突然情緒噴涌,眼淚決堤,狠狠踢了一腳橋欄。 若有一日,桓澈轉(zhuǎn)回頭來對她愛慕求娶,她一定要讓他感受一下他曾加諸她身上的那些落寞失意! 不過,好像也只能想想了。 反正也死心了。 顧云容氣性稍平,才發(fā)覺方才踹橋欄踹得腳趾生疼。她俯身揉了揉,再抬頭時,便對上了顧嘉彥那看鬼一樣的眼神。 待要上車的桓澈鬼使神差地回頭往橋上看了一眼,正望見顧云容蹲在顧嘉彥面前,疑似低頭抹淚。 桓澈的目光在顧云容身上定了好半晌。其實他也不知自己方才為何會向顧云容問起偷覷他的事,這不太像他會做的事。他明知道顧云容方才回答她偷覷之事時是在跟他打馬虎眼,但也未打斷她。 他這兩日一直在想,自己緣何會夢見和一個謀面不多的姑娘云雨。 拏云瞧見自家殿下神色,也露出了看鬼一樣的眼神。 走就走了,還回頭看人家姑娘??淳涂戳耍€盯著不放,這可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莫非是動了凡心? 不過依著殿下這性子,動了凡心也抹不開面子追過去,大抵會換個法子。 又五日,宋文選打探到消息,顧同甫跟于思賢的案子已經(jīng)審結(jié),衡王殿下判兩案均為冤案,親力平反昭雪。但因兩件案子牽扯重大,兩日后才基本將儀程走完。 目下只要殿下把相關(guān)文書批示妥當,便可將人犯釋放。 但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卻傳出消息,殿下病了。 第十一章 知道這個消息的顧云容是崩潰的。 九十九拜都拜了,就差最后一哆嗦,居然卡住了! 桓澈身體向來康健,一年到頭都鮮少生病,頭先也全無水土不服的兆頭,她想不通他為何會忽然就病了。 她甚至想到了他會否是不小心觸發(fā)了他那個特殊的病癥,但細想又覺著不可能,他不太可能那般不謹慎。 但她轉(zhuǎn)念一想,他體魄好,說不得養(yǎng)幾日就好了。可又過了半月,宋文選打探來的消息仍是殿下尚在病中,未去衙署。 顧云容坐不住了。 這樣下去,顧同甫不知還要在牢里待多久,牢獄哪是能久留的地方,顧同甫前世就是因為久滯囹圄,身體虧損得厲害,如今可不能重蹈覆轍。 她一個人不方便出門,便再三央求顧嘉彥帶她去聽楓小筑打探一下。 顧嘉彥當下拒了,沉著臉對她道:“我看你就是許久未見心里惦記他了,當我瞧不出?小妹你清醒些,他是什么身份,咱們又是什么人家?縱他看你顏色好,肯要你,也是讓你做個姬妾,再不然就連個名分都沒有,只是玩弄你,你可想過這些?” 顧云容小臉都皺到了一起。顧嘉彥完全誤解了她的心思,她如今已經(jīng)對桓澈死心了,退一萬步講,縱然她沒死心,她也清醒地知道她跟桓澈差距懸殊,不會生出什么不切實際的意圖。 她又費盡口舌跟兄長解釋她對桓澈并無他想,只是想去看看他此番病倒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想耽擱父親出獄之事。 顧嘉彥覺得meimei怕是傻了,連借口都不會編:“即便你說的都是真的,你一個平頭百姓,如何入得親王別院?你去了又能如何?” 顧云容抿唇:“我就是試著探個底,橫豎在家里也是坐臥不安?!?/br> 顧嘉彥見勸了這半日也無用,索性就帶她出了門。橫豎也進不去,讓她去一趟也好斷了念想。 到得聽楓小筑后門,顧云容等了許久才等來兩個婆子從里頭出來。她命秋棠上前搭話。秋棠按照她的吩咐,先一人塞了些碎銀子,而后自稱家中是采辦藥材的,聽聞王爺病了大半月,想知道究竟是何病癥,看能否進獻些許草藥在王爺面前博個好。 其中一個穿姜黃比甲的婆子端量秋棠一番,搖頭說她們并不在王爺身邊伺候,亦不知王爺是何病癥。 秋棠還欲求她們幫忙打探,卻見兩人徑自走了。 秋棠沒辦成事,折回去愁眉苦臉問顧云容接下來當如何。 顧云容輕嘆一聲,雖然她早就料到這事不好辦,但真正面對時,仍有些無奈。 秋棠在后門外攔問婆子的事很快就傳到了握霧耳朵里——聽楓小筑里里外外有個什么風吹草動都會報到他跟拏云那里,然后他們再報與桓澈知道。 握霧將此事說給桓澈時,拏云一直暗中觀察自家殿下的神情。 大半月沒見,他原以為這事就算是過去了,可如今人家姑娘都找上門來了,他倒要看看殿下是何反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