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最愛美好的姿容，那王爺簡直天生一把拐騙小姑娘的好本錢。

    顧云容笑嘻嘻道：“你meimei機(jī)靈著呢，哪兒那么好騙?！?/br>
    顧嘉彥輕哼一聲，不以為然。

    半個時辰后，桓澈的馬車在望仙橋下停下。

    他命眾人換乘竹筏，渡水至對岸。

    顧嘉彥下了竹筏，騁目環(huán)視對面一片稻田，是真有些懵了，王爺這是來估摸今年的收成的？可這才剛插上秧，綠油油的一片小苗苗能看出什么來？

    顧嘉彥正琢磨著，就聽桓澈問道：“江浙這邊稻田皆是這般規(guī)制？”

    顧嘉彥點(diǎn)頭：“庠生曾往別處游學(xué)，見各處水田相差不大?！?/br>
    他已得秀才科名，因而自稱庠生。

    “田埂最寬幾何？”

    “約莫二尺有余?！?/br>
    桓澈忽命一小廝去打探這塊稻田的主家。須臾，小廝回返稟說這塊地如今是一戶姓胡的佃農(nóng)在耕種。

    桓澈點(diǎn)頭，著人將那佃農(nóng)尋來，說要借他一小塊水田暫用，事畢會給他補(bǔ)償。

    桓澈是微服出行，但即便不看穿戴，單瞧那清貴的氣度也知非等閑之輩，那胡老漢揣度著補(bǔ)償不會少，當(dāng)下滿口答應(yīng)，末了好奇問道：“不知公子要作何用？”

    桓澈淡淡道：“比武?！?/br>
    胡老漢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闊人就是花樣多，難道如今時興在稻田上比試耍子？

    桓澈命握霧與拏云拿手弩上前來，立在田埂上過幾招，并交代要放開些，莫要顧忌腳下秧苗。

    握霧與拏云這邊才開打，遠(yuǎn)處就有十幾個農(nóng)戶抄起家伙奔著這邊來。

    桓澈巋然不動，甚至連眼皮也未抬一下。

    顧云容暗中觀察半日，悄悄拉了拉顧嘉彥的衣角，小聲道：“哥，你看這個方位……我怎么記著這是謝家的田？”

    顧嘉彥一愣，四顧一圈，一拍腦袋：“好像還真是誒……這可真會挑地方?！?/br>
    那撥農(nóng)人才沖將過來便被桓澈身邊作莊戶人打扮的護(hù)衛(wèi)攔住。農(nóng)戶們?nèi)氯轮麄儫o故踐踏秧苗，要去官府告他們。

    桓澈身邊小廝懂吳語，厲聲道：“我家主人已征得佃農(nóng)同意！”

    內(nèi)中一領(lǐng)頭之人似是個管事的，冷笑道：“跟佃農(nóng)說頂什么用，我家東家可沒答應(yīng)！”

    顧云容不以為然。桓澈應(yīng)當(dāng)只是在做小范圍的試驗，縱是在稻田里列一個小方陣其實也占不了多少地方，既然不是興師動眾的事，即便只是賠償?shù)柁r(nóng)也足夠了。這撥人顯然是來訛錢的。

    訛錢訛到親王頭上來了，竟還說要告官……

    顧云容轉(zhuǎn)頭看向桓澈，但見他根本沒往這邊看，只是聚精會神地觀察握霧與拏云比試，隨后又逐漸命人加入對陣，直到加到二十五人。

    顧云容微微瞇眼，國朝兵士以隊為單位，一隊二十五人。

    桓澈驀地從護(hù)衛(wèi)手里取過一柄七尺長刀，不時揮刀側(cè)襲眾人，又命其余護(hù)衛(wèi)如他一樣突襲，并逐漸往一旁的水塘洼地轉(zhuǎn)移戰(zhàn)陣。

    一面打，一面再往下撤人。

    顧云容看著陣中越戰(zhàn)越勇的握霧與拏云，倒也想起了些往生事。

    握霧與拏云是桓澈的貼身護(hù)衛(wèi)，武藝超絕，對桓澈忠心耿耿。顧云容覺得這兩個性情搭一起極是有趣，握霧腦子比較直，拏云則鎮(zhèn)日都是一副死人臉。

    所以顧云容在背地里給這兩個起了個綽號，沒頭腦和不高興。

    不過特性最為鮮明的怕還要屬他們主子，只是這特性平日輕易不顯。

    雙方劍拔弩張之際，一農(nóng)人遽然驚呼少東家來了。

    顧云容一轉(zhuǎn)頭，正看到謝景乘舟疾渡而來。

    謝景甫一登岸，便直奔顧云容這邊來。他到得近前便急道：“我正要往表姑家中去，可巧就在半道遇上你了。兜兜快隨我走，我要跟表姑說，這婚不退！”

    顧云容覺著她該跟謝景談一談，但眼下顯然不是說話的地兒，思量一回，道：“回頭再說，表哥先回。”

    謝景又是怕她誤會，又是喜于偶遇，竟是囁嚅半晌，語不成句，眼睛里全是顧云容，農(nóng)戶們焦急地訴了幾回秧苗被踏之事，他都一字未入耳。

    直到桓澈拎著他的七尺大刀大步而來。

    謝景是個自小拿筆桿子的書生，瞧見這把比他還高的刀，便是一驚。

    這把刀……竟瞧著像倭刀。

    倭寇喜使長刀，長刀劈砍威力巨大，而國朝兵士慣配短刀，因此據(jù)說在交戰(zhàn)時，倭寇的全力一刀能連著國朝士兵手中兵刃和脖子一起斬斷。

    這人哪來的倭刀？

    謝景面色一寒，將顧云容護(hù)在身后，嚴(yán)容質(zhì)問桓澈是何人。

    桓澈漫不經(jīng)心地將他的七尺大刀換了個手持握，仍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拎著：“足下又是何人？”

    “我乃此間農(nóng)戶的少東家，”謝景此刻終于看到疑似桓澈手下的一群人正在糟踐他家的秧苗，一時怒不可遏，“毀人秧苗，你是當(dāng)這錢塘縣沒有王法了么！”

    顧嘉彥暗暗朝謝景翻個白眼。你跟王爺說什么王法，那王法就是他老子定的。

    桓澈瞧著他護(hù)顧云容跟母雞護(hù)雞崽兒似的，徑直越過他朝顧云容道：“作速了結(jié)，待我這邊事了，還要再換一處地方?！?/br>
    謝景聞言一僵，扭頭望過來，急問道：“他究竟是何人？”其實他想問“他是你何人”的，但他竟忽然不敢這樣問。

    顧云容不知如何作答，看向顧嘉彥，顧嘉彥看向桓澈。

    桓澈不予理會。

    動靜鬧得太大，驚動了楊氏。

    楊氏心眼小，趕來問明狀況后，當(dāng)下就疑心是顧家人因著退婚之事懷恨在心，這是領(lǐng)著人來鬧事來了。

    不然誰會在稻田上打斗？至于對方說會照價賠償，楊氏覺著那不過是個說辭。

    桓澈不耐煩與他們磨纏，待握霧與拏云演武罷，他便要著人賠付胡老漢。

    楊氏聽桓澈口音知不是本地人，又看一眼他的車駕隨從，再看看一旁的顧家兄妹，以為桓澈是顧家哪個旮旯里蹦出來的遠(yuǎn)房親戚，越發(fā)認(rèn)為顧家這是變著法想給謝家找不痛快，又仗著這是在自家地盤上，惱恨之下便生出刁難的心來，要桓澈也賠償他們主家，且要市價的十倍。

    桓澈給拏云丟了一個眼色，拏云即刻會意，將一小袋碎銀子扔給了楊氏。

    楊氏覺著桓澈這是在羞辱她，一把將袋子摜在地上，定要桓澈給個說法。

    桓澈懶怠理她，揮手示意眾人拾掇拾掇繼續(xù)上路。

    楊氏極好面子，一心討口氣，在背后譏誚道：“我看你是賠不起！有本事鬧事，你倒是有本事拿銀子！”

    她還真不信顧家能有什么闊氣親戚！

    桓澈忽而頓步轉(zhuǎn)頭：“你倒說個數(shù)出來。”他言罷，小廝便用吳語復(fù)述一回。

    楊氏轉(zhuǎn)眼看見兒子巴巴地又往顧云容身邊湊，暗罵兒子沒出息，越發(fā)遷怒顧家：“口氣不小！你若有那許多銀錢，倒不如接濟(jì)接濟(jì)他顧家。他家而今出了個通倭犯，怕是正打算籌錢撈人，女兒婚事也吹了……”

    顧云容聞言氣惱，欲跟楊氏理論，卻被顧嘉彥攔住。

    然而楊氏話未落音，就見桓澈掏出一長串銅錢：“方才所毀秧苗約四分之一畝，這是此間水稻豐年兩倍市價?！?/br>
    楊氏一愣。

    “這是二十倍?！被赋赫f話間竟是取出一小枚雪白的細(xì)絲銀錠。

    楊氏不由瞪大眼。

    那可是成色上好的紋銀！

    “這是兩百倍，兩千倍。”桓澈玩兒似地又取出幾枚成色更高的二七寶銀和幾張大額銀票。

    眾人都看傻了眼，他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銀子！

    楊氏眼珠子幾乎紅得滴血，顧家人何時巴上這等闊氣的公子哥兒了？！

    送上門的冤大頭沒道理不宰，楊氏待要命人將那兩千兩銀票取來，卻見桓澈又收了回去：“我不過給你看看?！毖粤T，掣身而去。

    顧云容看著氣得發(fā)抖的楊氏，莫名覺著解氣。

    謝景舉業(yè)上頭爭氣，頭先連中小三元，可把楊氏厲害壞了，人前都開始擺官太太的譜兒了，到顧家做客時隱隱透著屈尊紆貴的架勢。顧云容覺著照這個苗頭來看，將來她要真嫁入謝家，怕是日子不好過。

    母親也隱約有這個擔(dān)憂，但顧家門庭有限，謝景已是能說上的最好的夫婿人選。

    謝景對著顧云容遠(yuǎn)去的背影望了少頃，疾步至母親面前：“母親若不想兒子與您離心，便繼續(xù)自作主張，繼續(xù)踩顧家?！?/br>
    楊氏正氣得肝兒顫，聽見兒子這話，一口氣沒上來險些厥過去。

    “什么叫自作主張？婚姻大事從來依從父母之命！何況我跟你爹可都是為你著想！”

    謝景放下臉來：“娶妻的是兒子不是父親母親。兒子這便去跟表姑那里代父親母親賠不是，將婚事挽回?！?/br>
    楊氏怒目而視：“你倒是敢！”

    謝景冷笑：“母親看兒子敢不敢！”

    因著之前打斗污了衣袍，桓澈上車后更了衣。坐定后，他掀簾對車外馬背上的拏云道：“回去之后，將案卷從衙署取來，我晚間要審閱，后日提審于思賢?！?/br>
    拏云應(yīng)了一聲，又不確定道：“只取于思賢的還是……”

    桓澈略略一頓，道：“將于思賢的和顧同甫的一并取來，后日一同提審。結(jié)了案也算了結(jié)一樁事?！?/br>
    他說話之際，恍然間又想起了昨晚那個詭異又靡艷的夢。

    但愿他今晚能清清靜靜睡個安穩(wěn)覺。

    第七章

    顧云容隨兄長歸家之時已近酉時。她一身疲倦，本打算吃些東西收拾收拾就去休息，但一進(jìn)門就聽丫頭說謝景在里頭等候她多時了。

    她揉揉眉心，打起精神去了正堂。

    謝景一瞧見她就急急上前：“兜兜，咱們一道去跟表姑說說……”

    顧云容沉默一下，道：“表哥稍安，且借一步說話?！?/br>
    桓澈十分清楚，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不是查案甚至也不是督戰(zhàn)，而是父皇交代的那件事。撇開父皇的私心，這也是多數(shù)朝臣盼了多年的事。做不好這樁事，無論查案還是督戰(zhàn)都是治標(biāo)不治本。

    因而他抵浙之后并未即刻去查案。

    不過真正著手去處置，也并不費(fèi)多大工夫。桓澈回到聽楓小筑后，坐在燈下聚精會神地翻了半個時辰的卷宗就將兩個案子理了個大概。

    在他看來，無論于思賢的案子還是顧同甫的案子，都是漏洞百出。不知是那班大員小吏確乎手段拙劣，還是仗著背后有人便有恃無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