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涼。”

    胤禛又輕聲念叨了一句，把溫涼抱入懷里。那清幽冷香飄來，沁人心脾。

    “日后萬不要在我面前跪下了，剛才可是溫涼把我嚇了一跳?！必范G抵著溫涼的肩膀低沉著說道。

    溫涼知道胤禛想說的不是這些，他抬手摟住胤禛寬厚的背脊，輕輕點(diǎn)頭。

    天黑了，但晨光總會再有。

    第九十八章

    康熙五十二年，六月二十三日， 朝廷宣告了康熙駕崩的消息， 緊隨而來的便是新皇登基的事宜。

    欽天監(jiān)在測算好殮期后， 又開始馬不停蹄地推算新皇登基的良辰吉日。

    嗣皇帝同其兄弟需服喪食素，共二十七日。

    經(jīng)過一系列小殮大殮的儀式后，大行皇帝的遺體被放入梓宮棺木，繼而停靈在乾清宮。

    這二十七日內(nèi)， 旁人如何溫涼并不知曉， 不過胤禛當(dāng)真是絕食了二十七日，滴米不進(jìn)。直到最后一日服喪期滿， 朝臣勸之又勸，德妃也曾親自前來， 也只是勉強(qiáng)變更了胤禛的主意， 仍未除去喪服。

    溫涼心知， 除開造勢的緣由外，胤禛的確有所愧疚難過。逝者已矣，生者如何追思， 也是難以彌補(bǔ)。

    今日乃是梓宮在乾清宮停留的最后一日，之后便會轉(zhuǎn)移到景山壽皇殿去，那里是停留大行皇帝梓宮的殮宮。

    胤禛初接位， 需要處理的事情太多，先帝停靈期間，首當(dāng)其沖的便是他的那些兄弟?？滴醯淖屗麄凖R聚暢春園的方法雖然好，不過也遺留了一個問題。

    原本被圈禁的阿哥再度被釋放后， 是重新關(guān)押進(jìn)去還是一籌莫展個地讓他們繼續(xù)在外逍遙。

    隆科多原本有不同的建議，作為親手把胤禛推上皇位的一員，他自認(rèn)在胤禛面前還是有著較大的話語權(quán)，強(qiáng)烈地要求把這些阿哥都圈禁起來。

    彼時溫涼同其他大臣幕僚等也在場，倒是形成了一種異樣的平衡局面。一部分是尚未封賞的王府幕僚，一部分則是投奔胤禛麾下的臣子。

    胤禛微蹙眉，他尚未搬入乾清宮，此時也不過是用著偏殿在商量事宜，“舅舅此言差矣，其他諸位兄弟雖有著些許矛盾，然直接關(guān)押的確不妥?！?/br>
    康熙帝在臨走前來這么一手，也不知道是真的疏漏還是對胤禛的考驗(yàn)。

    隆科多搖頭，“大阿哥八阿哥等都是此前對皇上極為不利，若是繼續(xù)留著，豈不是麻煩？”他的想法是徹底以絕后患，免得再惹來旁的事情。

    溫涼淡聲道，“佟佳大人有些杞人憂天了，皇上又豈會畏懼這等小事。若先帝剛逝，皇上便囚禁諸位兄弟，豈不是明晃晃留給后世評說的靶子？若佟佳大人強(qiáng)求此事，某不得不懷疑你的心思究竟如何?！?/br>
    隆科多面帶薄怒，厲聲道，“奴才自然是為著皇上考慮！”

    胤禛眉目微沉，“好了，此事暫時不要再提?！必范G知道這是個難以跨越的問題，但這不是一個適合此刻提出的問題。

    等到場面上的人走得差不多后，胤禛的神色才稍微舒緩了些。胤禛原本在朝臣心目中便是威嚴(yán)赫赫的存在，其嚴(yán)肅冷酷的作派最讓人印象深刻，也導(dǎo)致每每展開這樣的會議，氣氛都有些冷凝。

    溫涼側(cè)身看著胤禛，“佟佳大人求之過切了?！?/br>
    胤禛搖了搖頭，看著溫涼道，“對待他們的事情要慎之又慎，舅舅剛才的反應(yīng)太過急切，反倒有些不妥?！?/br>
    哪怕胤禛眼下是新皇，可這康熙這才剛剛?cè)ナ罌]幾天，隆科多便有了這樣的建議，或許其中有些不為人知的隱秘。

    溫涼若有所思，“聽說佟佳大人曾和八阿哥走得有些近乎。”這是坊間傳聞，尚未有定論。

    胤禛漫不經(jīng)心地走到溫涼身邊，“以隆科多的性格，倒是真有可能如此?！?/br>
    溫涼微挑眉峰看著胤禛，“爺都不打算再查探一二？”

    胤禛道，“難道溫涼還會欺騙我不成？”

    他很喜歡溫涼在私底下的稱呼，那有種時間一如往昔的錯覺。

    溫涼沉默。

    胤禛牽著溫涼的手腕往殿內(nèi)走去。

    靈堂內(nèi)的擺設(shè)早便布置好，乾清宮內(nèi)的人也都換成了胤禛心腹的人手，在看到胤禛同溫涼并肩走來時，紛紛行禮后退出去。

    胤禛望著那金碧輝煌的梓宮，淡聲道，“十四弟尚且還在趕來的路上?！?/br>
    溫涼輕聲道，“十四爺不會趕不及的?！贝髿氹m然已經(jīng)結(jié)束，然康熙的陵墓尚未修筑完成，胤禎定是來得及。

    胤禛這兩日才開始恢復(fù)進(jìn)食，站在溫涼這個角度看去，胤禛的臉色仍有些蒼白透明。

    “爺該保重自身才是。”

    胤禛聽著溫涼的話，輕聲說道，“有著溫涼在我身邊，自然是聽溫涼的?！?/br>
    溫涼微蹙眉心，淡淡道，“既是如此，爺今日可不許熬夜?！?/br>
    胤禛聞言有些訕訕，他這幾日不算是熬夜，要說也該是通宵。腹中幾乎滴米不沾，又連續(xù)熬著，若不是他身子骨算是強(qiáng)健，眼下或許便倒下了。

    “我曉得了?！?/br>
    胤禛緊了緊溫涼的手腕，忽而輕聲道，“我打算封弘暉為太子?！?/br>
    禮部尚未把登基的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不過欽天監(jiān)已經(jīng)把日子送來了，乃七月八日，禮部正忙得人仰馬翻。

    胤禛這意思顯然還未同禮部說過冊封太子的事情，不然這儀式定然還要再度更改。

    清朝除開康熙帝外，并沒有設(shè)立太子的前情，而胤礽的結(jié)果也不是如何好?？滴醯蹫榱顺陌卜€(wěn)，甚至到了最后關(guān)頭都沒有見他這個曾最寵愛的兒子一面。

    胤禛遵從康熙的意思，也只是派了人去咸安宮告知此事。

    設(shè)東宮是一件需要賭博的事情，胤禛似是不在乎之前的慘痛教訓(xùn)。

    “爺尚未同他們通過氣，這會惹來不小的風(fēng)波?！睖貨雒虼?。

    在朝臣看來，此時設(shè)立太子，難免為時過早了。

    胤禛挑眉，低沉著道，“弘暉既是我唯一的嫡子，他為太子，有何不妥？”

    溫涼微頓。

    胤禛緊了緊握住溫涼的手，他欲立太子，并非全然為了弘暉，也是為了溫涼。

    溫涼抿緊唇角，眉心擰了個小疙瘩，“爺不必如此?！?/br>
    胤禛搖頭，慢悠悠地言道，“沒有什么是該不該，只有想不想做罷了。”

    胤禛帶著溫涼出了殿堂，蘇培盛早就準(zhǔn)備好了輦御，胤禛同溫涼僵持了片刻，溫涼終究還是登上輦御，胤禛緊隨其后進(jìn)來。

    溫涼不經(jīng)意地往外看了眼，望見了正一臉沉寂守在乾清宮外的梁九功。

    “某聽說，梁公公自請去守皇陵？”溫涼道。

    胤禛握著溫涼的手，聞言點(diǎn)頭，“他的確如此請求?！倍范G也應(yīng)允了。

    這對梁九功而言也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新皇身邊總有習(xí)慣得用的內(nèi)侍，梁九功并沒有任何競爭的可能。蘇培盛可不會讓出分毫，胤禛也不可能完全信任他。

    輦御在輦道上緩緩行駛，前后跟隨著的御前侍衛(wèi)皆一臉肅穆，持著紅纓長槍護(hù)著嗣皇帝安全。

    斑駁光暈灑在宮道上，隨著道路兩側(cè)樹枝搖曳而躍動，那不規(guī)則的美麗時時刻刻變幻著，隨同著清風(fēng)落入視野中。

    青翠色彩是清宮中隨處可見的顏色，也是清宮中最為樸素典雅的基調(diào)。

    大紅宮墻伴著炫目彩畫，其上飛檐走獸染著黃綠色琉璃瓦頂，相得益彰的色調(diào)構(gòu)成宮廷中隱秘而自然的美麗。

    溫涼反握住胤禛的手指，剛才一路上，胤禛的手指一直在摩挲著溫涼的指腹。

    那僅僅是胤禛的下意識動作，親近而不狎昵。

    “爺這般不好。”

    溫涼認(rèn)真地說道。

    康熙帝重視親近溫涼，并不會惹來麻煩，可胤禛不同。他本便因?yàn)檫@些年不曾婚娶而引人注目，若非溫涼使力，眼下早便流言滿天飛。前頭又不是沒有先例，胤礽便是其中之一。

    胤禛再這般肆無忌憚地顯露對溫涼的親昵，不多時便會引來朝臣的矚目。

    沒有誰是傻瓜。

    胤禛淡定言道，“溫涼不必?fù)?dān)心。”

    他任由著溫涼握緊他的手掌，淡漠言道，“他們總會知道什么時候該閉嘴。?！?/br>
    溫涼微挑眉，為著胤禛強(qiáng)烈的自信，不多時后，又安靜地垂眉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掌。罷了，這倒也沒什么關(guān)系。

    等旁人察覺到此事，且不知又是過了多久。

    溫涼不曾注意到，他正在無意識地縱容著胤禛。

    胤禛注意到了，他笑意更深，悄悄地在溫涼抿緊的嘴角落下一吻。

    甜滋滋的味道，那是溫涼在勸胤禛用膳時一同喝下的紅棗小米粥。

    ……

    胤禛欲立弘暉為太子的事情果真引發(fā)了朝堂議論，大部分朝臣皆以為有些不妥。然胤禛決意如此，抗拒的力量也不是很大。

    早前便有先例，也不是那么難以推行。最為他們震驚的莫過于胤禛緊接而來的旨意。

    授溫涼中和殿大學(xué)士。

    這才是讓朝臣竭力反對的一件事情。

    清朝秉承著明朝的傳統(tǒng)，依舊有著內(nèi)閣，哪怕有著南書房等分散權(quán)利，然有清一代所有正統(tǒng)詔書都經(jīng)由內(nèi)閣之手所傳遞，大學(xué)士依舊是無實(shí)際名號的相國。

    四殿兩閣大學(xué)士中，以中和殿為尊，其次乃是保和殿、文華殿、武英殿、文淵閣、東閣。

    如今朝廷中，唯有溫達(dá)、蕭永藻等兩位文華殿大學(xué)士，并王掞、李光地等兩位武英殿大學(xué)士，共四位大學(xué)士。

    自清以來，授予中和殿大學(xué)士的只有四人，康熙二十年圖海死后，便再無人能獲得這般殊榮。

    溫涼的能耐，朝臣們或多或少有所耳聞，康熙帝也不可能寵愛個無能之輩。他們也認(rèn)可溫涼是個能人。

    可這不足以是溫涼成為大學(xué)士的資歷，更別說還是中和殿大學(xué)士！

    可即便朝臣不愿，胤禛態(tài)度強(qiáng)硬，兩日后，六部內(nèi)閣等同胤禛妥協(xié)，溫涼任保和殿大學(xué)士。

    雖這也是他們不太能接受的，可對比起中和殿這個特殊的位置，他們也只得生受了。

    養(yǎng)心殿。

    溫涼直到塵埃落定才猜測到胤禛的心思，望著剛從朝堂回來的胤禛道，“爺從一開始打算的便只是保和殿大學(xué)士。”

    他的語氣雖輕，篤定意味甚濃。

    胤禛道，“果真什么都瞞不住先生?！彼囊暰€描繪著溫涼的眉眼，溫和言道，“我想先生參與登基大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