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一道清冷的嗓音傳來,梁九功詫異地抬頭看著宮道上逐漸靠近的胤禛。今個兒是吹什么風,這幾位爺是成群結隊的來? 而且剛好是這幾位頗有私仇的主兒一同撞上了? 梁九功在心里暗暗叫苦,覺得今日出門真的是沒有看黃歷。 胤禛迎著胤礽和梁九功的目光走來,在靠近廊下時,胤礽拋出一句,“老四也是在求見皇阿瑪?shù)???/br> 他那嘲諷的語調煞是明顯,像是在等候胤禛自取其辱一般。 胤禛平靜地搖頭,“臣弟只是替德妃娘娘送東西前來?!彪S著他聲音落下,身后一個宮人端著一盅湯走上前來。 “皇阿瑪這幾日很是勞累,德妃娘娘很是擔憂,這是她特地為皇阿瑪煲的湯水,還請梁公公送進去?!必范G沖著梁九功淡淡點頭。 梁九功遲疑半晌,康熙帝的確并沒有禁止此事,而四爺又沒有打算進去。梁九功思及眼下仍在殿內的溫涼,示意人接下這盅湯。 胤禛沖著胤礽點頭告辭,正打算帶人離開的時候,被胤礽一手攔下,“老四,這些時日我們也沒怎么好生談話,擇日不如撞日,今日我等便來東宮好好談談?” 那溫和的笑意全然看不出剛才的陰霾。 胤禛無意阻止,很快便隨著胤礽離開。 梁九功擺手讓人把這盅湯送進去,緊皺眉頭看著胤礽和胤禛離開的方向,半晌,他們二人似乎產(chǎn)生了什么爭執(zhí),太子殿下和雍親王并沒有離開,而是站定說話,彼此臉色都不大好。 不知怎么,看著這兩位爺,梁九功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似乎是因著剛才太子殿下離開時的模樣,那看起來真的與從前大不相同。 梁九功收心,這些事情還是留著主子去糾結吧。 殿內,康熙帝看著那盅湯,笑呵呵地說道,“當歸枸杞,朕可不知道這湯究竟是給你的還是給朕的?!?/br> 溫涼安然道,“既然是德妃娘娘親自熬制的,自然是給皇上,您不必擔憂。” 康熙帝瞪了他一眼,取著湯匙喝湯,半晌后說道,“你既然勝了朕,便該知道接下來要作甚?!?/br> “某不知道?!睖貨龅?。 康熙帝用著奇異的視線在看他,忍不住說道,“你知道你這是在胡攪蠻纏嗎?” 溫涼的視線似乎放空了一瞬,然后鎮(zhèn)靜地搖頭,“某并不曾混過官場,自然不知道皇上接下來的動作如何?!?/br> 康熙帝漫不經(jīng)意地說道,“誰說朕要讓你去混官場了?” 帝王狡詐地言道,“自然是讓溫涼繼續(xù)發(fā)揮這胡攪蠻纏的能耐,讓這局面更加渾濁?!?/br> “有誰不應,殺了便是?!?/br> “朕倒是看看,有多少個硬骨頭?!?/br> …… 溫涼從乾清宮出來時,難得有些頭昏腦漲,只是他沒想到他出來時會看到胤禛。 胤禛站在不遠處同胤礽說話,彼此間的臉色算不上好看,然而也沒有什么難以解決的氛圍,只是看起來像是在爭吵罷了。然身處在乾清宮前,不論是誰都很是克制自個兒的脾氣,沒有誰打算在這里鬧事。 溫涼疑惑的視線落在梁九功身上,梁九功小聲地解釋了些許內容,溫涼很快便了解了此事。 胤禛早太子一步發(fā)現(xiàn)溫涼出來,他對著胤礽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在胤礽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便越過了胤礽往前走來。 溫涼沖著梁九功淡淡點頭,“這幾日勞煩梁公公注意萬歲爺?shù)纳眢w。” 長時間聚精會神對康熙帝來說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早前溫涼和康熙帝下棋從來不帶著爭勝心理,對彼此而言也算得上是件簡單的事情,然這一次卻是不同,是真正的對弈。 連溫涼都有些撐不住,更別說是康熙帝了。 梁九功點頭。 溫涼朝著臺階下等候的胤禛走去,“爺是來看望萬歲爺?” 胤禛朝著殿內看了眼,淡聲言道,“皇阿瑪是不會在這時見我等?!彼捳Z落下,轉身看著不遠處眼神陰暗的胤礽道,“太子殿下,我等便先回去了?!?/br> 胤礽本來是打算和胤禛在東宮商談,然而兩人在還沒有走近半晌后就彼此間產(chǎn)生了些許矛盾,便直接駐足。 便是去了東宮也無濟于事,正好乾清宮前面的位置寬大,便是有人想偷聽也是做不到的,梁九功就眼睜睜看著兩位爺在他面前開始談事。 好在他一句也聽不到。 胤礽收斂神色,看似溫和地說道,“既然如此,孤便不留了。溫先生可別忘了,你還欠我一次?!?/br> 胤禛周身氣息冰涼,“溫先生既然是臣弟的幕僚,他的事自然是臣弟的事情,太子殿下若是有話要說,便直接來尋臣弟便是?!?/br> 胤禛說完后,便帶著溫涼離開乾清宮,胤礽神情越發(fā)難看。梁九功心知太子殿下此次的目標應不是乾清宮,便在胤礽還未注意到的時候悄然入了殿內。 胤礽在原地站定半晌,好容易壓下怒火后,這才帶著人離開這里。 胤禛和溫涼一同上了馬車,清宮的景致被馬車遠遠拋在后頭。 胤禛甫一上車便仔細端詳溫涼的神采,無奈言道,“先生少有如此折騰自個兒的時候。”溫涼原本半闔著眼在休息,聞言睜開眼眸,漆黑的眼珠子認真地看著胤禛。 溫涼知道自身的修養(yǎng)能耐,習慣察言觀色的梁九功都不定能看得出來那微妙的變化。 “萬歲爺輸了?!睖貨龅馈?/br> “我看出來了。”胤禛正經(jīng)地坐著,哪怕馬車搖搖晃晃,他的坐姿都很是筆直,“若非如此,先生眼下可不是這般模樣。” 溫涼有些稀奇,他并沒有覺得自身有何問題。 胤禛似乎沒有解釋的想法,很快便轉移了溫涼的注意,“皇阿瑪此舉該是為溫涼鋪路了。” 溫涼漠然道,“并非好事?!?/br> 胤禛無奈地搖頭,“只是對先生而言罷了,若不如此,將來如何,有誰能夠說得準確?” 溫涼不語。 胤禛又道,“你的身份不同,將來若是新皇登基,按著眼下這幾位可能被皇阿瑪列入考慮范圍內的阿哥來看,沒有一位能夠護著你?!?/br> 溫涼蹙眉,“某便是跟尚家有關,也不至如此?!鄙屑疑辛斯鞯拇_是事實,可和順的度牒并沒有更改,最多算得上是皇室旁支,和皇家可沒有任何關系。 “眼下皇阿瑪對先生的過多關注便足以抹煞了。”胤禛比溫涼更清楚這些人的心思。溫涼的存在便是某些人心中的刺,康熙帝越發(fā)厚愛,溫涼在他們心中便被越發(fā)痛恨。 溫涼是外人,又不是外人,若再沒有權勢,將來如何的確未可知。 “便是有再多權力又能如何?”溫涼的聲音在越發(fā)昏暗的車廂內響起,不帶半點波動,“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不論是何人成為皇上,便是萬歲爺給某留下免死金牌,能讓某意外暴斃的方式太多了?!?/br> 胤禛不喜歡溫涼在描述自身時所采取的方式,那種漠視……近乎是種侮辱。然溫涼所言非虛,若是他人登基,連胤禛也是任人魚rou。 胤禛的指尖不耐地在膝蓋上敲打著,手指的主人似乎陷入了某種出神中,昏暗的車廂內看不到彼此的模樣,只是這般近的距離,溫涼能夠聽到那一下又一下的敲打聲。 溫涼安靜地閉目走完了整個車程,直到馬車停下時的輕微動靜后,胤禛似乎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 他幽深的眼眸準確地望著溫涼的方向,在溫涼主動避讓請胤禛下車的瞬間,那低低的語句擦過溫涼的耳郭,清晰地停留在耳邊。 “自不會讓先生有事?!?/br> 溫涼下馬車后,望著身前胤禛淡定的神色,只聽他言道,“先生不若早些歇息,此事等明日再來商談?!?/br> 溫涼抿唇,與胤禛在門口分道,他順著小徑回到自個兒的小院,庭院內燈火通明,銅雀早便把早晨的亂糟糟給收拾干凈了。 眼見著先生總算是回來,銅雀心里松了口氣,便聽到溫涼的聲音,“銅雀,讓小廚房燒些熱水。” 銅雀輕聲道,“小廚房一直備著,先生是想沐?。俊?/br> 溫涼慢慢點頭,動作有些輕緩。 銅雀立刻便讓人把辦此事,半晌后,溫涼便舒舒服服地浸泡在寬大的木桶內,閉著眼睛在溫熱的水中休息。 溫涼浸泡了兩刻鐘后才出來,整個人比剛才清醒了些,他本是不打算進食了。然銅雀早便讓人準備了飯食,溫涼蹙眉也便坐下了,至少他晚膳的確沒動。 不到半個時辰后,溫涼已然悄悄睡去。 他不喜人守夜,屋內安安靜靜沒有半點動靜,唯有那合上的窗戶還隱隱被風夾雪所拍打,時不時有些聲響。庭院洋洋灑灑的雪愈發(fā)大了,從天際落下,天地間似乎只有這從天落下的白色,鋪滿了景秀山河。 在這雪景中,胤禛站在廊下仰頭看著飛揚不竭的雪,伸手接住幾粒雪粒,“先生如何了?” 一道暗啞聲音傳來,“已然睡下。” 胤禛默不作聲地把被融化的雪水打濕的左手背到身后,平靜地看著屋外的景色,直到張起麟從外頭回來,帶來了胤禛想要的消息。 夜半時分,大雪覆蓋了屋檐,那漫天雪地的優(yōu)雅景致無人得知,只能隱約聽到那水聲濺落的聲響。 萬物寂靜,掩蓋了些許本不欲為人知曉的聲音。 雪是白色的,然雪里,是黑色的。 …… 康熙帝把玩著手里的核桃,聽到了今日所有的消息,除了在聽到胤褆和胤禩撞上時嗤笑了聲,而后便沒有半點動靜。 “東宮如何?” “聽說太子鬧了脾氣?!绷壕殴χ斏鞯鼗卮稹?/br> 這話的確是總結了今日太子的情況,然對比起實際來說,已經(jīng)濃縮了很多東西。 康熙帝對胤礽很是了解,聞言只是忍耐地闔上眼,而后才說道,“革去胤禩內務府總管的職務?!?/br> 梁九功只是垂下頭來,迅速地幫著康熙帝擬旨。 康熙帝看著眼前的圣旨,半晌后親自取來玉璽,打開紅泥。 “兩日后你親自帶人去胤禩府上宣布?!笨滴醯鬯剖窃缬写蛩?,把這旨意丟到梁九功后便說道。 梁九功記下此事后,便看著康熙帝站起身來,“朕歇息了。” 梁九功親自送著康熙帝回寢宮,又忙內忙外地弄好了一切事宜,等到最后康熙帝真正安歇,而守夜的太監(jiān)也都到位后,梁九功這才有了一種腳踏實地的恐慌感。 他面色鎮(zhèn)定地站在此處聽著今夜的風聲,不知究竟是什么在拍打著耳際。半晌后,梁九功這才意識到是自身的心跳聲。 梁九功身為康熙帝的貼身內侍多年,哪怕如今還有個圍珠在和他爭奪位置,然他始終是康熙帝用得最順手的棋子,也同樣是知道康熙帝心事最深的內侍。 康熙帝的任何舉動都是梁九功需要揣度的內容,而近日的舉動,以及他懷里揣著的圣旨……梁九功咽了咽口水,倒是有些莫名的畏懼。 一朝天子一朝臣,哪怕梁九功如今權勢如此,也不奢望改朝換代后能有什么好的變化。只是這時間還太早了。 …… 次日溫涼清醒時,比他往日的作息早了很多。 他躺在床榻上看著那屋內暗沉的模樣,慢騰騰地起身,而后又換好了昨夜掛在床頭的衣裳。屋內的地暖很是舒服,完全體會不到外頭那呼呼作響的寒風。 溫涼聽著外面的風聲,掂量了半晌后,還是就著現(xiàn)在的模樣出去。 銅雀聽見動靜從屋內出來時,溫涼已經(jīng)在畫廊打了一套拳。外頭風雪如此大,溫涼也不是不知變通非要在庭院中打拳的人。 銅雀在旁邊安靜地守著,直到溫涼停下動作,內襯被汗水浸濕很是不舒服。銅雀遞過來早便備好的熱帕子,而后又給溫涼準備好了置換的衣服。 等溫涼從屋內出來時,外間備好了清粥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