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jié)
溫涼似是不曾覺察,不為所擾,“爺?shù)膬?nèi)線可是八爺親信之人?”若非如此,此事不可能透露出來。 胤禛眉目清冷,道,“確是如此。不過此人與常人不同,我得以招攬,是他同我做了個交易?!苯灰變?nèi)容如何便不必詳言,寥寥數(shù)語足讓溫涼知曉胤禛的意思。 人心難測,若是胤禩那處有了更能吸引的條件,此人又是否會投誠?況且他本來便是胤禩的人。胤禛本便多疑,怎不會多加猜忌。話又說回來,身處漩渦中心,不多疑多忌,又怎能安然存活? 溫涼搖頭,“此事蹊蹺,某倒以為剛才鄔先生所言有理,許是后面有不止一人。心有靈犀,也不是不曾有的事情?!?/br> 鄔思道輕笑道,“溫兄所言有理。”此事雖難,可也無外乎那么幾個原因,若是碰上那小概率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 胤祉圈禁又引發(fā)了朝堂上的一系列動蕩。 原本胤礽被廢后,直郡王便順理成章成為明面上備受矚目的阿哥。自古以來,以嫡長子為尊,胤褆雖是庶子,可也是長子,落在一些大臣眼中便是恰當(dāng)?shù)娜诉x。 即便有無數(shù)太子不曾繼位,也有許多英明的君主并非嫡長,可嫡長子繼承制在這數(shù)千年來幾乎不曾被動搖過,依舊占據(jù)著重要地位。 而除開胤褆外,接下來便是胤祉與胤禛二人了,因著這兩位也是年長的阿哥,在那些守舊的臣子眼中也是頗有分量,豈料眨眼間又倒了一位。不過半年間,朝廷的局面驟轉(zhuǎn),明面上很是沉默,暗地里的心思更加活躍了。 康熙四十四年八月,正是秋高氣爽的時節(jié),京城內(nèi)來往人群無不面帶笑意,昂首闊步。相較于夏日炎熱,秋天總是更得人喜愛。 康熙帝這些時日倒是清閑,派了梁九功來看過幾次溫涼的情況,只是似乎出于某種考究,他不曾把溫涼召入宮內(nèi)。 溫涼也清閑自在,直到今日方才出府。 只是馬車旁的侍從增加了幾個,倒是讓胤禛這份看重落到實處。上次出事時,府內(nèi)的人早已在康熙那里落了記號,如今光明正大行事也無礙。 溫涼此次欲往常去的書鋪,當(dāng)初曾在此定好了他所需的書籍,而后遭遇了這么多事,溫涼也不大確定書鋪是否還留著。 待溫涼到了往日常去的書鋪時,書鋪老板親自迎了上來,含笑著說道,“先生總算來了,若是您再不來,小的可是要懊惱了?!?/br> 溫涼淡淡道,“此次的確是失約了?!彼疽饩G意,綠意把剩余的一半金額交給了老板。老板接過后臉色微變,“先生,這太多了?!?/br> 溫涼徑直擦肩而過,往屋內(nèi)走去,“剩下的,便做違約金吧。” 老板撓頭,違約金又是何物?只是上下語境結(jié)合一下,老板勉強明白了溫涼的意思,頓時喜笑顏開地收下了。 溫涼是他們書鋪的大主顧了,常年在此訂書。老板本身也有點門路,基本能滿足溫涼所需,一直至今仍有合作。此次溫涼所定書籍昂貴,便是老板也有些吃力,又兼之溫涼多日不來,的確心中忐忑。 這批書籍若是散賣出去,追捧者甚多,老板也不至于吃虧。只是念著往日溫涼的買賣,老板才咬牙又多等了一月,如今看來的確是樁好買賣。 溫涼入內(nèi)驗了他所定的書籍,的確是他想要的那些,便讓人把這些書都搬回馬車上。而自個則漫不經(jīng)心地在書鋪內(nèi)漫步,片刻后才回到了馬車上,“回去吧?!彼舜纬鲩T便是為了這批書,其他倒無多大的事情。眼見著此事辦完,便可直接回去了。 回到府中,溫涼還不曾坐定歇息時,便得知府內(nèi)發(fā)生了事情。 事關(guān)弘暉,溫涼不得不重視。 弘暉幾日前就斷斷續(xù)續(xù)的發(fā)熱,府內(nèi)早便傳了大夫前來,也喝了好些時日的湯水,可直到昨日依舊不曾恢復(fù)。胤禛入宮求來了太醫(yī)診脈,昨夜新的湯藥下去,這熱度不退反增,弘暉也徹底昏迷。 溫涼知道弘暉有個坎,可四十三年一直相安無事,他便以為此事算過去了。不曾料到竟是延后一年發(fā)作!這所謂的不同竟是體現(xiàn)在此處。 溫涼本身也不是大夫,哪怕知道此事可能會導(dǎo)致弘暉夭折,也無法針對此事做些什么。更何況依著福晉的心思,溫涼是近不得弘暉的身側(cè),更別說查看情況了。 他抬眸望著銅雀,“此事是怎么傳出來的?” 內(nèi)外院畢竟有距離,胤禛這幾日也忙于朝政不曾過來,也讓蘇培盛遞過話。因而溫涼并不知道,胤禛所忙碌的事情還包括此事。 銅雀連忙說道,“是太醫(yī)入府后,前院才隱約傳出了此事,奴婢去大廚房取菜時,聽到了那婆子的對話,她的女兒是正院伺候的,這才聽說了此事?!彼f到最后有些面紅耳赤,不開口前還不知道,一開口才覺得私下道人長短很是不好,且又是內(nèi)院的事情。 溫涼清淡瞥了她一眼,知道她內(nèi)里的心思,也不曾再提,只是在心中揣測此事。 若是弘暉撐不去,那弘歷的變數(shù)也未可知。溫涼思及此事,心中困擾。若弘歷不能出世,弘暉又因病死亡,那胤禛膝下可便空虛了,如此短時間內(nèi)對胤禛來說還好,日后可算不得好事。 正院內(nèi)的情況,溫涼并不知曉,可弘暉一事,他是真的無力。溫涼并非全能,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夠完美解決。此事是一樁,情感又是一樁。 溫涼不打算參與此事,夜晚時分正欲歇息的時候,小院傳來了些許聲響。溫涼坐在床榻邊感受著外面的動靜,光著腳下了地,給自個披上了衣裳。 是胤禛來了。 胤禛的模樣看起來有些憔悴,似乎這段時日接連發(fā)生的事情留下的些許痕跡。哪怕眉宇間藏得再深,也還是透露出一二分感覺。 “爺,某想喝酒?!?/br> 溫涼突兀道,想喝酒的人,并非只有他一人。 胤禛欣然應(yīng)允。 自從溫涼把釀酒的方式告知了作坊后,有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曾理會過。如今猛然想起此事,倒是已經(jīng)過去許久了。胤禛望著蘇培盛帶來的酒壇,似乎也是想起了此事,“前段時間,作坊里產(chǎn)出了兩種不同的酒類,一則是這種,另一則卻是有著極烈,不知是否達到先生的要求了?!?/br> 溫涼淡淡說道,“爺不妨一試?!?/br> 胤禛淺笑,抬手推過一壇給溫涼,“難得先生有此雅致,只取寥寥數(shù)杯怕是不痛快的,不若大口暢懷痛飲?” 溫涼接過酒壇,拍開酒封后,一股醇香的酒味便散發(fā)出來,濃烈中含著香濃的酒味,“這酒,是好酒。”他輕嗅著這酒味,這般酒香,便是深藏巷子中也該是有人尋求而去。酒香不怕巷子深,便是如此了。 只可惜年頭不夠。 溫涼嘗了一口,如此想到,還是淡了些。 胤禛眨眼間,已是鯨吞數(shù)口,那圓鼓的酒壇中的酒液幾乎下去了一半,酒水些許灑落衣襟處,濃香味道便幽幽溢散開來,伴隨著兩壇子酒,攪弄得院內(nèi)滿是這四散開來的酒香。 溫涼心知胤禛內(nèi)心不爽利,也不曾開口,只是默默喝酒,更像是兩人對坐著出神。等到他發(fā)現(xiàn)酒壇子空空如也時,月色如水,夜晚愈發(fā)深沉了。 胤禛看起來喝了甚多,酒香撲面而來,竟像是醉了??梢娭袂榫涞哪?,又決然不似喝醉了。 “爺,已是夠了。”溫涼出聲,如此與當(dāng)初在外南巡時,又有什么差別?借酒消愁愁更愁,喝酒本就是無用功而已,做不得數(shù),也無人能夠更改發(fā)生的事情。 少飲無礙,多飲傷身。溫涼建議時也不曾想看到這個場面,那地面擺放著的酒壇,可比溫涼多上不少。 胤禛隨手把酒壇子丟到身側(cè),杵著胳膊望著溫涼,深幽的眼眸看不透情緒,他總是越喝越清明,看不出醉意,“我未醉?!?/br> 溫涼漠然道,“若爺抱著這般心態(tài),無論如何都不會醉的。” 胤禛淡笑,嘴角微揚,“先生說得有理?!彼穆曇糨p柔,聽起來漫不經(jīng)心又含著點點溫和,聽起來不似往常的味道。 那大量的酒意終究是造成了些許變化,使得胤禛的理智有些遲鈍了。 溫涼抿唇,伸手把擺在桌面上最后一壇子未開封的酒放到下頭去,以免胤禛又順手開了,“爺,該回去休息了。”他們今晚幾乎不曾對話過,似乎胤禛的意思便是來尋溫涼喝酒,溫涼的想法便是暢懷開飲。 彼此間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談。 溫涼站在小院門口,目送著胤禛踏月離開,身影些許清寒寂寥,伴著夜色深幽。 只是夜半靜聽雨打屋檐聲,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次日,弘暉清醒了,福晉喜極而泣,繼而大病不起,纏繞病榻半月后郁郁而終,撒手離去。弘暉初愈,聽聞此事,又昏厥過去,貝勒府亂作一團,胤禛趕回后才恢復(fù)正常。 溫涼得知此事時,正站在樹下逗貓,手中的枝條頓住,被溫良猛地撲住扯走,蹲在樹底下好奇地用軟墊拍打著。 弘暉沒死,福晉卻去世了。 溫涼閉眼,又睜眼,世事難料,還有十?dāng)?shù)年。 清宮。 康熙帝站在高臺上望著高屋建瓴,背著手來回踱步,慢悠悠地說道,“老八這些時日如何了?” 梁九功拱手說道,“回皇上,八貝勒這段時日一直很是安靜,除了上下朝外,并不曾與朝臣交議,也不曾出外聚會?!焙苁前卜?。 康熙帝微不可察地蹙眉,不知是因為梁九功的話,還是因為他如今思慮的事情,“朕更想知道,到底是真安分,還是假安分?” 梁九功低頭,為著康熙帝那不自覺的喃喃自語。自廢太子始,朝堂氣氛便不曾有過緩和的時候了。 “萬歲爺——”一個小內(nèi)侍從后面上前來,莽撞得被梁九功擋住,正當(dāng)他想讓人把這不知死活的東西帶下去時,驚覺不妥的小內(nèi)侍才連忙跪下,“萬歲爺,四福晉去了?!?/br> 康熙帝一怔,想到那內(nèi)斂謹慎的四子,許久后才擺手,嘆息道,“按例厚三分,去吧?!?/br> 梁九功悄然退下。 天空轟隆作響,雷聲炸起,大雨瓢潑下,迎來了康熙朝的盛況。 第六十三章 四貝勒府安靜低調(diào)地辦了喪事,康熙帝也對胤禛頗有照顧, 放了他數(shù)日假期歇息。等著頭七過去, 又待烏拉那拉氏停棺下葬后, 此事也在京中引起了小波熱議。 康熙帝膝下的兒子不少,可成年未婚的皇子卻不曾有。這正經(jīng)的妻子和妾室總是不同的,如今突如其來空出了一個位置,這有心思的人就開始活動起來了。風(fēng)險自然是有, 可是能選擇這法子的人, 定也是清楚風(fēng)險。 下賭注總是需要付出代價,如今康熙帝對胤禛看重有加, 認真數(shù)來也不算難事。等著百日熱孝期過去后,便開始有人隱約在刺探此事了。 滿族自入關(guān)后, 從順治伊始逐漸被漢人的儒家文化所漢化, 許多習(xí)俗已經(jīng)開始不同。至少這守孝等的習(xí)俗也同樣如是。 有無女主人對胤禛來說的確有影響, 可他已經(jīng)打定主意不會再娶,這樣的事情自然不能有,便是口頭的約定也不能落下。 于是乎, 京城內(nèi)有意與胤禛攀關(guān)系的朝臣便愕然發(fā)現(xiàn),四貝勒是越來越難以接觸了。莫說是面對面說話,便是弄出點什么問題來, 都會直接等到冷氣釋放,硬生生把他們逼退。 只是他們不曾知道,也同樣是他們,才把胤禛越發(fā)地往冷面王的道路上逼。 胤禛這做法, 落在康熙帝的眼中,卻恰好切合了他的心思。 康熙帝這些年寵愛的皇子不少,胤褆胤礽胤禛胤禎等……這些或多或少都得到過皇父的關(guān)注。對一個皇帝來說,好事莫過于他膝下的皇子眾多,可壞事也同樣如此。 康熙帝并沒有太多的時間能花費在與兒子們的共處中。 喜愛的自然是頗為寵愛,不喜愛的便是半月都難得見上一面??滴醯垡彩切郧槿宋铮谶@事上也很是自在,從不曾因為什么而阻撓。 近年來,胤禛行事穩(wěn)妥,態(tài)度堅定,對康熙帝來說,四子的性格確是難得,也不吝嗇褒揚。只是可以預(yù)見的是,得到康熙帝重視的皇子,通常也會得到某些人的趨炎附勢。 康熙年齡越發(fā)大了,越老便越不能見到結(jié)黨營私。當(dāng)初處置了明珠,后來除去了索額圖,連隆科多都多番被告誡,不外如是。 胤禛的做法,康熙帝很是喜歡。 十月里,京中漸起冷風(fēng),開始逼近冬季。胤禛在下朝的時候被梁九功叫住,溫和地欠身,“貝勒爺,皇上有請。” 站在胤禛身側(cè)的胤禎聳肩,拍了拍胤禛的肩膀,又和胤祥結(jié)伴離去。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胤禎不再和胤禩等人接觸,哪怕是來往的時候,與胤祥常結(jié)伴而行,宮中的人也早就習(xí)慣這樣的風(fēng)景了。 倒是胤禟與胤俄曾找胤禎鬧過,三人混戰(zhàn)一團,胤祥觀戰(zhàn)片刻,不得已也卷入其中,最后得到了康熙帝的禁閉。從此后,胤禎也不曾和胤禟胤俄等二人接觸。 胤禛聞言,神色未變,隨著梁九功去了養(yǎng)心殿。 養(yǎng)心殿殿內(nèi),角落里的香爐熏著這些時日康熙帝喜歡的龍涎香,那清幽的香味提神醒腦,淡香悠然。胤禛甫一入內(nèi)便嗅聞到這股子味道,如同這段時間康熙帝的心境,倒是平和得緊。 康熙帝正坐在軟塌看著折子,眼瞅著胤禛進來,也隨意地揮手,“不用多禮了,坐下吧?!彼孟掳褪疽饬藢γ娴奈蛔?,又潛心看著折子上的文字,待看完后才摘下眼鏡。 坐在對面的胤禛一直安靜守著,視線倒是落在桌面的棋盤上,這盤棋局在胤禛多次前來時都不曾變更過,剔透的棋盤上不著灰塵,顯然一直都有人在擦拭。 “老四,這段時間,我看你倒是累得慌,站在朝堂上都沒個正行?!笨滴醯鄞嗽捒此瞥庳?zé),蘊含的關(guān)懷卻是有的。 這數(shù)日胤禛連軸轉(zhuǎn)的事情的確多,便是前段時日的喪禮也足以消耗他的精力??滴醯垡彩侵?,此話不過是起了個開頭,聽著胤禛幾句不咸不淡的話語后擺擺手,“這些客套話,朕可是聽夠了。弘暉如何了?” 胤禛道,“已經(jīng)好全?!?/br> 康熙帝語含深意,“弘暉年幼,此事怪不得他。你可不能求全責(zé)備?!?/br>